第10章 偶遇文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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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阿敬領著哥哥和弟弟上門相親。由陳太太發話派家裏的騾車好生送去,又另從車行叫一部車坐了媒人劉先生還有常順和三牛,一行人帶著禮物浩浩蕩蕩地朝鎮西而來。
    女家在本地算是個殷實戶,開著一間不小的紙張店,兼賣些文房用具等等。
    據四姐講他家的買賣已經做到六安和舒城,還說這姓宋的先生不大懂生意,全仗夫人出麵打理。可見那宋徐氏肯定也是個能幹的角色。
    宋家的宅院坐東,朝南臨街在自家店鋪旁開個黑漆的正門出入,大氣但不豪華。
    門左粉白的牆上高過門頭處突出一個磚刻的銜水獸頭,下方正對的排水槽上長滿青翠的苔蘚,濕漉漉地到處鋪滿。
    排水槽在門口的部分被兩片厚重的方石板蓋住,方便人們出入行走。季同抬頭看看上麵青灰色的蓋瓦屋簷心想:“看樣子她家日子過得倒還不錯,至少不是那種貧寒之家。”
    門口已站著兩個夥計模樣穿長衫的人候著,其中一個轉身進去報信,另一個迎上來帶笑一揖,招呼說:“劉先生好,這位便是陳老爺吧?”
    劉忠合前天來過,認得這位是宋家管內務的大夥計,被他家裏稱作“內掌櫃”的,叫做孫有德。
    忙過來還禮並一一介紹。孫有德彬彬有禮,特意將目光在季同身上停留片刻,然後熱情地說:
    “我家老爺、太太都在花廳外恭候,請諸位隨我進來罷。”接著又特地關照阿敬:
    “地上剛灑的水,夫人小心別滑倒了。”說完小心殷勤著將這行直引到裏麵。
    宋氏夫婦過來和大家寒暄、見禮,賓主魚貫走進花廳。說是“花廳”,其實不過是安置了若幹盆景、牆上掛了兩幅鬆、梅圖畫的簡單房間而已。
    主人宋承苓五十多歲,一眼看去就是個衣食無憂、心中不存是非的人,白胖的臉上一堆擠成小縫的眼睛,肉乎乎的手厚軟、棉實。
    他的太太,阿敬一口一個“姨”地親熱喊著,看上去比丈夫小十歲左右,衣著樸素、不著首飾,卻坐在那裏穩穩當當、不慌不忙地,給人以親切、可靠的感覺。
    季同對這家人有了點好感,但不知為何男主人卻略顯不安,興許是緊張和生分的緣故,同客人間的問答多由他娘子進行。
    宋太太一直打量陳季同,也找空和他問答幾句,多是年齡啦、上學等等的話題。季同也問一答一、老老實實,卻並不十分積極。
    話也說過、茶也品過,卻不見主人請小姐出來見麵。性急的阿敬不免多看了
    壽禮幾眼,見他大哥依舊不急不慌地說笑談天,便又和劉老先生遞個眼色。劉忠合會意,找個空開口道:
    “宋先生、宋太太,我東家今日誠心而來,匆忙之間隻備些薄禮,還望海涵。
    有不周到的地方盡管開口,東翁乃心胸開闊、最明事理之人,為成就兩家婚姻美眷必定不會介意。”
    這話聽起來是代自己的東家以媒人身份進行謙讓,實則向前一步欲探對方的究竟。
    果然宋承苓有些著忙,紮著手腳“這個、這個”地支吾,一麵拿眼來不住地看他夫人。
    宋太太略一沉思,下決心地揚起頭來微笑道:“豈敢、豈敢。陳家知書達理,我從敬兒這裏已經清楚了,哪裏會有什麽‘不周之處’呢?”
    “哦。”劉先生點點頭:“既然兩家長輩都沒話說,那麽……”
    “劉先生,”宋太太截住他的話道:“我知你的意思。按說兩家相親我該讓自家女兒也出來大家見見,彼此都中意才好行這門親事。
    不過……,我家阿琴忽然出痘疹,不方便見客人……。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然做娘的怎會到現在還不張羅呢?是我家怠慢了,請陳老爺和令弟多多原諒。”
    所有的客人都愣住了,沒有想到乘興而來卻鬧出這場劇。唯獨季同心中高興,輕鬆得差點笑出聲來,忙低了腦袋免得失禮。
    “這、這……”阿敬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剛叫了聲:“我的姨,這事……。”就被壽禮伸手擋住。
    壽禮察言觀色早已猜到些古怪,最初瞬間不快的感覺消逝後便恢複了鎮定。
    他看眼劉先生,後者會意,連忙欠身向前,保持著臉上的笑容說:“啊呀,這個,可真是不巧。我們東家乘興而來,不會就這樣回去吧?”
    “這……,”宋承苓不好意思起來,在椅子裏麵坐不住,站起身道:
    “陳先生、你們大家少坐,我去看看她怎麽樣了。當然,哪怕能見一麵最好,請等等,我去去就來。”宋太太想說什麽沒來得及,他已經跑出門去了。
    這邊阿敬怕夫人尷尬,急忙拉了她在一旁閑聊,漸漸地兩個人說起悄悄話來。
    壽禮兀自不動聲色地喝茶,劉先生皺起眉不知該怎麽好,手摸著煙袋卻想有女人們在此,不方便吸煙,因此坐立不得十分難耐。
    倒是季同最輕鬆自在,先是起身近前去賞玩盆景、字畫,然後便得了大哥的同意走出來,在院子裏散心,舒活舒活僵直的四肢。
    忽見牆根下擺著兩座碩大的水缸,十分好奇,便走過去扒在缸邊往裏瞧。
    原來裏邊養著些水蓮,此刻正有幾個花苞骨朵剛出來,嫩嫩地惹人喜愛。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忽然聽身後有人叫:“別動,你會把它弄傷的!”
    陳季同嚇了一跳,回頭來看,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穿學生裝的女娃,看樣子比自己小兩、三歲。
    “唔,不會的。”他急忙解釋:“我家也有,大哥的花廳裏擺了好幾缸呐。”不過他還是縮回手來,問:“你是誰呀,這家的小姐麽?”
    “是這家的不錯,小姐可不敢當。”那姑娘看他聽話,滿意地一笑,繼續說:“可我沒在這個家見過你,你不是這裏的罷?”
    “不,我……,來走親戚的。”
    “哦?什麽親戚?”
    “這個……。”季同不好意思和她說是來相親的,隻得轉移話題道:“你認識阿琴麽?”
    那姑娘忽然“噗哧”一笑,露出對淺淺的酒窩,說:“我知道啦,你是來相親的,大約就是要把阿琴說給你吧?”
    “啊,不、不……。”季同頗有些慌張,有點狼狽地回答:“這個,其實還沒定。”
    他抬頭偷看那姑娘,見她生著鴨蛋臉,大大的杏核眼,直而周正的鼻子,疏兩條油亮的辮子搭在胸前。
    他忽然覺得喉頭發幹、心情緊張,忙把眼睛看著缸裏,衝口而出問道:“這是做什麽用的,為什麽在這個地方養水蓮?”
    “噢,你在奇怪這個呀。這缸裏的水是防火用的。”那姑娘走進來也趴在缸沿上,像在用裏麵的水照自己的模樣,接著說道:
    “我家是開紙店的,萬一走水那才糟糕,會從隔壁店鋪燒到裏麵來。所以在牆下放兩缸水,要用的時候才好不致慌張。”
    “原來如此。”季同點點頭,偷偷瞟她袖子一眼問:“你是中學校的學生?知道的好像很多。不過,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噢,對了。忘記告訴你,我叫文鳳,阿琴是我妹妹。”她若無其事地撩起些水珠滴灑在團葉上。
    “啊?怎麽,阿琴還有你這麽個姐姐呀?呃,不,我的意思是說,為什麽姐姐還在念書卻要把妹妹嫁出去呢?”
    “這有什麽驚奇的?”文鳳淺淺一笑,道:“我還在讀書嘛,哪有功夫嫁人?再說,我也不像妹妹那樣討人喜歡!”
    “這怎麽可能?”
    “真的。”文鳳揚起頭來,盯著他,輕聲說:“妹妹聽說要嫁她出去給嚇壞了,回頭我告訴她其實你沒那樣可怕。”
    “別、別。”季同急忙擺手:“她既沒心思嫁,我正好不娶。彼此無礙,多好!”
    “怎麽說,你不願意娶?這是什麽意思?”文鳳顯得有些不高興。
    季同見她誤會,趕緊把自己要出國留洋,結果被恩娘、兄長逼著限期成親的情形講了一遍。文鳳笑著點頭:
    “這麽個故事嗬!怕你學壞、或者不回來了,所以要給你綁上一個小小秤砣?不過你留洋是好事,動機又是為國家盡忠,若是後麵有個吃重的的確不妥。
    我那個妹妹從小嬌慣得厲害,嫁過去你還真拿不住呢!”她把聲音放低些,湊近對他的耳朵說道。
    季同嗅到飄過來的淡淡女子氣息,又被她的口息弄得耳朵癢癢地,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不禁感激地望著她說:“難得你明白這些,我……。”
    “六弟、六弟!你去哪裏了?”
    季同聽到四姐叫他,忙從大水缸邊跳開,跑出去回應道:“我在這裏呢!”
    “大哥讓你回來,快進屋罷。你在那後麵做什麽,陰濕潮地的?”
    “這裏有兩個大水缸,裏麵養著蓮花。我看那團葉上趴著一對兒小青蛙,兩口子說悄悄話哩!”
    季同邊說邊走,自己也覺得好笑,回頭看那姑娘正在身後跺著腳咬牙切齒地瞪他,那張玉麵已如帶粉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