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女兒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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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中午,玉清擺好碗筷來叫他過去吃飯,陳老爺隨口問了句:“孩子們都到齊了嗎?”“大少爺、二少爺已經在屋裏等了。……”
    “喔。唔?茵茵呢?”
    “她……”玉清老實沒主意,便趕緊拿眼看紋香。
    “她在學校,我已經叫人去找了。”紋香趕快替她回答說。
    “在學校?”壽禮反問一句,立時臉色不大好了:“這麽說,都到吃飯光景了還在那裏貪玩?怎麽越大越不懂事?
    你可是的,該說說她才對,不要縱容了她,小心將來被婆家笑話,還以為我們陳家就這樣教女兒呢!”
    紋香的臉騰地紅了,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真的處在繼母的位置上,一時十分尷尬。
    玉清見情況不妙,忙給荷香個眼色,借口去廚房上菜拉著她離開了房間。
    “說這個做什麽?你也知道我平常見她就不好意思。”紋香不高興地先開口說。
    她原以為這樣一撒嬌壽禮也就不會再堅持,誰知他竟更大聲音地說了句:“不好意思也要去說,否則你等到什麽時候?”
    紋香登時覺得淚水充盈了兩眼,因為陳老爺還從來不曾這樣對自己講話。
    “這是怎麽了?平常她出去到掌燈回來也沒有什麽的,幹嘛這會兒就等不得哩?”她心裏委屈,一扭身坐在凳子上,別過臉去悄悄地用手掌抹眼睛。
    看到她這樣子壽禮才發覺有些重了,忙到她身邊,卻又不知該怎麽做好,跌腳歎氣、放低嗓音勸她:
    “好啦、好啦,別哭啊,這一會兒出去叫人家看你眼睛紅著怎麽辦?人家該嘀咕我欺負你了。”
    “你還沒欺負我?”紋香氣鼓鼓地:“飯沒有吃,氣倒是飽了!”
    “嗨呀,我是著急茵茵那丫頭,不是說你。”
    “又來,好端端的人家沒招你,為什麽今天這樣抓著她不放哩?”
    壽禮聽了沉默片刻。他心裏不願意茵茵和許畫家攪,但從來沒對任何人講過。
    遲早的事情,他想,與其一個人琢磨,不如讓紋香來做幫手,也許更好些?沒錯,就這麽辦!
    “唉!”他先歎口氣:“當爹的不容易嗬,不但要想孩子的學業,而且茵茵也大了,還要想她將來成家的事,你說說我能不操心麽?”
    “老爺是她親生父親,這麽操心也是應該。不過……,聽你的口氣,難道是……?哦,我明白了,你大約是想給她找婆家了吧,所以不喜歡她總在外麵跑來跑去?”
    紋香撲哧地破涕為笑:“怪道呢,她一會兒不在你緊張成這樣子。不過呀,我看你是瞎操心。
    天下的父母都一個樣,想給自己兒女找個好歸宿,殊不知鶯鶯與張生的故事多著哩!”
    “嘿,我就擔心的是這個!”壽禮皺著眉毛說:“你看她成天出去,知道往哪裏跑嗎?我可知道!”
    紋香笑得更厲害了:“知道,她不就是去學校,看許先生畫畫兒?”
    “對呀!兩個人都是大兒女了,獨處一室,日久天長,唉!隻怕沒事也會鬧出些事情來的,那時可晚羅!”
    “老爺這個心我看是不必想的。許先生是個才子,哪會做那些不雅的事?就算是兩人生情,我敢保他倆一定會秉過你才……。”
    “我才不要他們生什麽情哩!”
    壽禮斷然打斷了紋香的興高采烈,讓她目瞪口呆。“怎麽?老爺,你、你原來不想讓他們兩個好麽?”
    “我為什麽要同意這件事?”壽禮反問。
    “許先生對茵茵可是一片深情啊,他還為茵茵畫了好幾幅畫像,都擺在她房間裏。
    我見過,是用炭條畫的,據說用的是西洋技法,可真像呢!我想,不用心大約做不到的吧?”
    “唉,純粹是些婦人之見!”壽禮站起身來:“你想,許某雖有幾分才情,但他連安身立命都做不到,立錐之地都沒有,茵茵若跟了他,以後怎麽辦?
    咱們不能隻看他們卿卿我我吧,那東西當不得飯吃。要說對茵茵的情分,我看在這三河原上沒哪個能比得過興安這孩子。
    自從和茵茵認識,他見麵眼光就離不得她,我早看在眼裏了。
    興安是個實在、認真的好孩子,一心辦學、造福鄉裏,這樣的人兒不嫁,我女兒倒要嫁給個窮書生不成?”
    “哦,如此說來你還是嫌貧愛富。”紋香木著臉跟了句。
    “非也!你別攪!”壽禮不滿地揮揮手:“我是那樣人麽?興安家裏也並不怎麽富裕嘛!
    我是說,那許先生再有才他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外鄉人,哪裏可以與興安比?顧家和我們世代相與,咱家的堂號還是他祖父題的哩。
    我早拿下主意了,茵茵和興安做一對兒,再叫洪升娶了竹子,兩家親上加親,再沒比這個好的!”
    “老爺,你想好了,怎麽不早和茵茵說?她兩個正是火熱,你要拆,怎麽能分得開?小心傷了她的心!”紋香規勸道。
    “傷心也顧不得。”壽禮沒有理睬她的話繼續說:“總之,這事不能由她小孩子使性胡來。若是她們自己都能拿主張,那還要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做什麽?”
    “這個我可不同意。”紋香不顧壽禮吃驚的眼光說,她對於他的父性表現不大認同,當然也難以理解這種硬生生要拆散鴛鴦的做法。
    “老爺,倘或有人這時走進來對你說紋香不能做你的人,要把紋香即刻帶走,老爺會怎麽想?”
    “這是兩回事!”壽禮立即就曉得她想說什麽,但他不想給她這個機會。
    “怎麽會是兩回事?”紋香不肯讓步:“自古隻聽說‘君子成人之美’,哪有個棒打鴛鴦的道理?難道那戲文裏做這樣事的不是都塗著白臉麽?”
    “你胡說些什麽?我不讓茵茵嫁給那小子怎麽就成白臉了?”
    壽禮又被她說得惱起來,茵茵和紋香年齡相仿,他相信是同齡人之間的惺惺相惜讓紋香居然敢於反對自己,於是大聲地說:
    “我是他父親,是要盡自己的責任,這和旁的無關!再說,他畫家就憑幾句甜言蜜語,居然能夠以鴛鴦自居麽?我看未必!
    你們年輕人不曉得,若憑你們自己的心去做事十有八九是錯的。我當初也對父母之命不高興,可現在回頭想來,倒慶幸他們為自己選了個好女子。
    顧興安這孩子我是相中的,不必再說。我相信自己選的人最合適,對茵茵、對陳家都是好的!”
    “老爺說什麽對茵茵好,其實我看你隻是不想讓她遠嫁,打著主意要留在眼前。難道不是嗎?”紋香的話的確一針見血,倒讓壽禮答不上來了。
    “你……。”壽禮瞪起眼睛來,心裏卻毫無勝算。他不管怎麽說還是不忍心對紋香大吼大叫,況且他即使這樣做也未必真能夠唬人。
    陳老爺沒辦法,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粗氣。他很惱火紋香在這件事上竟幫著茵茵和畫家說話,根本沒有考慮自己的意見。
    這時候玉清十分恰當地回到屋裏來了,一瞧他兩個相互別著臉的樣子就知道情形,忙柔聲和氣地勸說:“飯菜都布置好了,儂好先吃飯,別樣事體放下再說。”
    “不吃啦,沒心情!”壽禮老大不完轉身要走,被玉清一把拉住袖子輕輕講道:
    “講傻話哩,哪有不吃飯的道理。兩個小人都已上桌等在那廂,儂這個樣子慪氣與他兩個有什麽關係?難道要他們也看儂臉色?”
    壽禮被這句話提醒,知道她的意思是不該讓洪升兄弟看到長輩爭執,想想覺得有理,深深吸口氣,歎息說:
    “我大約是近來太乏了,脾氣總是很大靜不下心,是不是該去小通寺靜修了?”說完眼睛看著紋香的裙擺,說:
    “先吃飯吧,別叫孩子們跟著不開心。不過我還是這個意思,畫家我是不能同意的!”然後大步跨出門去。
    玉清便過來又勸紋香,好說歹說逗她一笑,半推半就地跟著自己走了。
    和茵茵說起的時候紋香隻是講了個大概意思,卻省去許多對話和細節。但是姑娘家已經聽明白了,父親是沒有看上許方嚴,他的主意是要讓自己嫁給顧興安的。
    想起方才在畫家屋裏的對話茵茵感到有些泄氣,真是不幸被方嚴給說中了。一陣淡淡的失望情緒漫過心頭,她忽然想起來,說:“爹爹這怕是一廂情願!”
    “啊?這是什麽意思,怎麽講呢?”紋香停住手,抬頭很注意地觀察著。
    茵茵帶著幾分狡猾地笑了笑,回答她說:“爹爹一心要這樣做,可他不知道,顧家媽媽對興安的大事早有想法。”
    “你的話是說……,難道他媽媽已經替興安做主了?”
    “倒還不曾到那個份上,我聽竹子說過,她媽媽中意隔壁徐家的女兒應應,私底下和徐媽媽提過這門親事。
    但是因為那時應應還小,所以徐家回話說再等兩年談這事,就暫且擱下了。你看,假如這是真的,那我爹總不能為自己女兒拆散別人好事吧?”
    “咦,還有這樣的?”紋香頭回聽說這個話,不由地眉頭舒展幾分,急忙問道:“這個話可靠麽,不會是竹子聽錯了?”
    “聽錯?這怎麽會?雖然我倆名字差不多,可竹子應該不會弄錯!”茵茵肯定地回答。
    “還真是,兩個人名字也差不多,看來這事冥冥之中是有緣分的嘛。”紋香笑了,抬臉想了想,用手指點著茵茵:
    “小鬼頭,偏搞出這麽個新聞來。可是,這也不能就改變你爹的心思嗬。
    畢竟有意思歸有意思,她兩家沒定親呢咱們就可以下定,等下過定後人家想後悔也來不及了,你也繞不過去了,這有什麽用?”
    她注意看茵茵的臉色,見她略略有些失望,趕緊又安慰說:“你也別太著急,找機會我再和他說說,興許能讓老爺回心轉意?”
    “怕很難吧?”茵茵搖頭道:“爹爹的脾氣,隻要認準的事情誰也難改變,他定要堅持做下去。”
    “你也別這麽說,哪有改變不了的事?”紋香想想,提了個建議:
    “不如咱們找時間請了許老師來家吃飯,或許他倆多說說話可以緩解、緩解,彼此多了解過才能知道對方的真心呀,你說是不是?”
    “爹爹能同意這麽做麽?”
    “這個你放心,我來說。他倆又不是勢同水火、仇敵相見的,我不信老爺氣量就這麽小。你且耐心些,等我把他這邊安排妥當了,你再去和那邊說。”
    茵茵使勁點頭:“那我可全指望你了。”
    “話也不能這麽說,凡事咱們總得爭取,隻要有希望。”
    紋香故意歎口氣,用眼角瞥著茵茵作出無可奈何的口吻來說:“你大小姐的事麽我怎能不管?好歹我是個繼母呢。”
    茵茵紅了臉,伸手去捅紋香的細腰,叫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格格”地笑著逃到一邊,對追上來抱住她的茵茵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時,廚娘養的黃貓從門下經過,扭臉看到她們,注目片刻,大約覺得不懂,便“喵嗚”地叫了聲,搖擺著尾巴走開。
    忽然東廂房簷下的大魚缸裏發出聲輕微的水花響,然後院子裏重新恢複了它一貫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