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陳顧議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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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紋香出的這主意不錯,但顯然她沒考慮到許方嚴的態度,而茵茵也天真地認為這應該不成問題。誰知道最後事情差點就毀在這上頭!
    許方嚴出身於破落的家庭,他是家裏第三個男孩。
    本來許家也有幾十畝好地,但因許父生意失利,不得不將大部分土地典押給當地大戶,結果自家的吃用日益緊張。
    到許方嚴十五歲時,生活的拮據感才因為他被舅母收養略有緩解。舅母膝下無子,舅舅又早逝,所以將他視為親生。
    舅母送他上學、資助他到合肥學師範,許方嚴對此感恩戴德。
    相反地對親生父母卻十分厭惡,不喜歡他們的錙銖計較,也因自己被他們拋棄而心懷不滿。
    在許方嚴看來,所有的錯誤都源於財富和土地,雖然舅母家裏隻有十二畝麥田,但他更喜歡這種清淡,也喜歡那小山村裏平靜的生活。
    從這點上看,不難理解為什麽他對陳家有距離感,為什麽他對茵茵父親的威望和地位保持警惕。
    很可惜的是茵茵始終沉浸在初戀的歡樂中,卻沒這樣的頭腦來分析與判別,隻把他心裏的抵觸簡單地當作了所謂“天生的八字不合”來看待。
    所以出乎她倆的預料,壽禮出於對紋香的讓步與和解,表示無所謂是否請這年輕人來家做客,而許方嚴則立即以一種古老隱士的姿態回絕了。
    “一個有名望的士紳,在這不年不節的時候,忽然請我這普普通通的小學教員去赴宴,難道不是很奇怪嗎?”
    他不理會茵茵的解釋和苦苦勸請,擺手說道:“我並沒求他什麽,也沒任何虧欠,無必要接受這個邀請。
    也許是個善意,不過我寧可把時光用在教兩節課、畫一幅畫上麵,比穿得整整齊齊地去虛與委蛇一番要好得多!”
    許方嚴這態度讓茵茵失望,紋香也暗自埋怨這書呆子不懂好歹,壽禮聽說後冷笑幾聲,甩下句話說:
    “看來不是一家人難進一家門嗬,是不是?我看你還是別操心了,人家並不領情!”講得紋香非常尷尬,也把一團熱心腸冷下許多。
    重陽節這天,壽禮穿戴整齊,叫三牛左手拎著食盒,裏麵放著過節吃的麥青團子等食物,右手提個紅布包袱,要去新集顧家走一趟。
    在水車路口常順趕上他們,遞過來張紙,那是份電報。上麵寫:
    “國軍計於下月始對山區赤軍、赤衛隊進剿,縣城戒嚴宵禁,拉夫抓兵盛行,壽縣糧價已漲至米每擔洋四十二元七角四分。
    請示,去歲在囤五千六百擔,可否出清部分?另,望加派兵丁保護,以防不測。”
    落款是個“聚”字,他知道這是壽縣米行大掌櫃、玉清的兄長田聚。
    他接過常順遞過來的一支鉛筆,就著三牛的後背寫:
    “三日內如價至四十五元可出清五千擔,鳳凰坡運儲糧四千擔將到彼。
    又,糧價騰高緣於軍隊采購,汝即聯絡李杜星長官,可不經市麵,功半利倍!餘糧望努力維持市麵為盼。”
    寫完遞給常順並囑咐:“給你永福叔打電話聯係下,告訴他‘淮澄’靠岸後,後天帶四萬斤糧食走,教他準備人手和家夥。再去通知碼頭,船到就掉頭去鳳凰坡!”
    常順口裏答應了,又問:“東家不跟船走?”
    “我這裏有事走不開,”壽禮琢磨著看了常順一眼:“猴子現在做什麽呢?”
    “七爺昨晚從六安郭掌櫃那裏回來後就回家了。我來找你的路上遇到穀香堂霍掌櫃……。”
    說到這裏常順抿嘴一笑,沒接下去,壽禮奇怪地瞅他:“說啊,霍掌櫃與那猴子有什麽相幹?”
    “他手裏捧個包袱,腋窩下麵夾著兩匹布正要給七爺送去。”
    “哦?”陳壽禮驚訝地睜圓眼睛等下文。
    “霍掌櫃說,七爺在六安相中個小寡婦,想娶來做親,因此托他辦幾樣東西當聘禮。”
    “哈,真沒想到,這小子也動腦筋要娶媳婦了?”壽禮驚訝地拍拍後腦勺:
    “常順,你去告訴老七,要他到盧隊長那裏調兩班弟兄,隨‘淮澄’到鳳凰坡押運糧食到壽縣。
    那邊雖然還有些麵和雜糧、豆子,可城裏一旦因糧價高引起搶購,咱們糧店怕要鬧饑荒,必須趕緊補充!
    他們到壽縣先不急著回來,把米行和糧食保護好。對了,不要忘記對教堂的供應。
    告訴老七,做好這事他便立一功勞,明年我給他娶個好姑娘來成親!我陳家嫡支的正室怎能隨便找個寡婦?虧他想得出,讓人笑掉大牙!”
    常順笑嘻嘻地應了,陳老爺才略放心些,這孩子辦事總歸不會出錯。於是帶著三牛繼續往山上走,邊走邊不回頭地囑咐:
    “三牛,待會兒咱們回來時你去趟碼頭邊糧行,告訴常掌櫃:今年收成不好,米、麥質量比較差,可軍隊要用糧且量很大。
    我估計明春青黃不接的時候有大饑荒,請他設法從外省用合適的價格多購進些雜糧、豆類。
    另外,從咱們種甘薯、地瓜、洋芋、南瓜的地塊上,盡量收購幹貨用作儲備。說了這樣多你能記得住麽?”
    “記得住,您放心。明年可能有饑荒,請常掌櫃多收甘薯、地瓜、洋芋還有南瓜備著。”三牛重複了一遍,轉而輕聲問:“老爺,明年真會鬧饑荒?”
    “很可能!”陳壽禮點點頭:“不過你知道就好,萬不可聲張,沒的叫百姓驚慌。
    氣象台的張教授說,看今年這個情形,明年怕是春澇夏旱,天災不可免。既不能讓百姓慌亂,又得悄悄做些準備才好,不然到時拿什麽來幫大夥兒呢?
    我估計,有些人家恐怕春季前會連種子都吃光的,所以雖然市價非常好,咱還是不能把手裏的存糧全拋出去,一時貪心,後麵會吃大虧的!”
    “老爺想得周到啊!”
    壽禮回頭看看三牛笑了:“孩子,務農不光是靠天、靠地、靠力氣,也要動腦筋。
    有的人憑幾畝薄地也能活,像你北生叔;可有的呢家裏有百畝良田卻混到潦倒,比如我那個族叔陳公原,如今隻好到店裏做個灑掃的雜役。
    為什麽有這樣差別?除去辛苦、勤勞上不同,北生叔很會動腦子這點令人佩服!
    他父親在世時隻一味學人種米,苦死了也沒離開個‘窮’字。到北生叔手裏他便多種一季麥子,這差異便出來了。
    等全家吃飽後,又把北邊缺水的地塊改種玉米和豆子,讓家裏牲畜吃得壯實、幹活就輕快,結餘下來還能補充自家夥食。
    再往後,他及時引進咱們的新品種,學會了種土豆和番薯,春天在稻田裏養魚……。
    他家的地還那麽多,也不曾增加或減少,你瞧現在他家吃、穿還有問題麽?老大娶了媳婦,今年還添個孫子,可糧囤、地窖裏還是有吃的存著。
    難道他是神仙?不,是他動腦子、會琢磨,願意學新辦法,不墨守前人的規矩。
    這樣的農民,隻要東家不存心刻薄,想讓他窮都難!我看,也許明年我該多給他幾畝地管,哪怕幫他雇工也行啊。
    哎三牛,回去和你爹說說,他們總在一起的,人家身上的好處怎麽不學呢?
    你爹佃的地不比徐家差,卻不得不靠你兄妹出來做工養家,佃戶都這樣可不行啊!……”
    開始三牛還有來有去地應答,等說到自己老家身上時不便搭腔,隻得苦笑著,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麵。
    自顧興安有了學校的營生每月能拿到不少報酬,學校走上正軌,他這個校長每月有一百五十元報酬,顧家日子便迅速改觀。
    原先沒修完的半邊牆早已完工,且沿著屋脊直到房簷都鋪滿了青灰色整齊的瓦塊,像魚鱗般密密排開,為裏麵的居民忠實地遮蔽風雨。
    這幢大房子在周圍眾多的草頂泥屋中看上去非常鮮明,讓人一看就是個不俗的人家。
    東邊另蓋了新的豬舍和牲口棚,羅羅如今心滿意足地和它的三個子女住在一起,每天享用主人分給它的野菜糊糊,用一窩又一窩的孩子們報答著主人。
    竹子依舊不知疲倦地為它忙碌,正專注地用把舊菜刀在砧板上將豬草切碎,竟沒注意陳老爺和三牛走近院子,直到將一大捧碎草放進竹筐時抬頭擦汗,這才發現了已經推開院門的客人。
    “哎呀,陳老爺你來啦?我淨顧著幹活了,沒注意到……。”她忙道歉。
    壽禮笑嗬嗬地擺手:“竹子,咱們一家人不說客氣話,你忙你的,我來看你母親,她最近身體可好?”
    “啊呀,是陳老爺。這孩子眼睛望著哪裏呢?太失禮了!”顧媽媽聽到聲音趕緊出來責備自己的女兒,,一邊整理自己身上和頭發,一邊將客人讓進屋。
    壽禮趕緊替竹子開脫,將話題轉到房子的修繕上頭,指點著頂棚、窗戶和牆壁,信步走進屋裏.
    顧媽媽緊走幾步上前,拎起壺來給他倒了杯水,問:“老爺今天怎麽有空上我這間寒舍來?”
    “嗯?”壽禮看她一眼笑道:“顧媽媽,興安好歹也是個大先生了,以後你不要總是叫我‘老爺’,憑咱們兩家的關係還有什麽可說?
    再說現在外頭官府提倡‘新生活’,你還是喊我‘陳先生’好些,我也聽著舒服。”
    “嘿,叫了這麽多年‘老爺’,一下子還真有點改不過來。”
    “不要緊,慢慢改好了。”壽禮說完在堂屋中央八仙桌旁拉了張條凳坐下,指著問:“這間還是你和竹子兩個住?那麽那間是興安的房間麽?”
    “是,他這麽大了也該自己有個屋才好,羅羅搬出去後那邊收拾、收拾,就叫他過去。
    房間有點小,通風也不好,隻能將就些。等將來他娶媳婦時我想好了,在邊上加一個廂房我過去住,這大屋子還給他。”
    “愛子之心、父母皆有。”壽禮點點頭:“興安如今做校長,管小學校,不久我還要開中學,也一並交給他管。
    那時他每月有兩百多元,咱們不妨蓋個體麵的院子,也好和你們這三代詩書之家相配嗬,好不好?”
    “啊呀,他哪有這樣的本領,老、不,陳先生你真抬舉他了!”顧媽媽聽了眉開眼笑。
    “你兒子有這個本事麽,哪用得著我來刻意抬舉?不過說到眼前,我倒是很希望你顧媽媽成全、成全我的一片心呢。”
    “啊?這個……?”顧媽媽沒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