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給畫家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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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顧家尷尬麵對徐家的時候,茵茵已經不知從哪裏聽說了消息。
    她立即跑到父親那裏,又是哭泣、又是撒嬌,想讓他去和顧家說這是個誤會,但陳老爺哪能答應女兒這種荒唐事?
    他硬著心腸告訴茵茵:“不要鬧了,顧家已經派老秦來換過你倆的八字,說明人家也同意這門婚事,再說沒用的話毫無意義。
    你這些天收收心,別到處亂跑,讓老孫家的來教教你做新娘子的規矩。
    我已經讓常順去問何道士,給你們挑個好日子。你在學校裏學了這麽多課本,總不會怎麽做女兒都不懂了吧?”
    麵對父親的態度一向聽話、順從的茵茵卻不肯低頭應從,她開始向他講新生活、婦女解放和婚姻自由的道理.
    但陳老爺有許多大事要做、要考慮,哪顧得上聽女兒嘰咕這些?
    他幹脆地告訴家裏人禁止茵茵出門,更不得接待訪客,為安全起見還找來兩個保安兵在門口做警衛,坐在門房裏注視每個出入者。
    他叫玉櫻寸步不離茵茵的左右,囑咐孫嬤嬤隻要小姐不出院牆,對她也不要太強迫了。
    安排好這些他覺得心裏安定許多,便讓三牛叫上洪升,準備父子倆一起動身去北岸察看旱情。
    不料三牛好半天才回來,不好意思地向他報告說沒找到大少爺。
    “他能去哪裏呢?你沒到後麵看看黑龍還在不在?”壽禮問。
    “我到處找過,也去問了老孫大叔,可誰都說沒見過,黑龍今日倒老實不曾踢騰。”
    壽禮有些納悶,可他看看天色已經不早,在女兒身上著實花了很多功夫,估計這時候動身也要傍晚才能趕到唐牛那裏了。
    於是不高興地揮揮手:“算了,隨他去罷。我看他對土地的興趣也不怎麽大,反正洪安閑著無事,你叫他來好了。”
    三牛連忙去找。洪安聽說是去鄉下耍,想著興許可以收獲些蟈蟈、黃鳥什麽的,立即蹦跳著趕來了。
    陳老爺看他興奮的樣子稍稍感到幾分滿足,便不多話催促著上路。三牛趕著騾車朝陶家渡來。
    這時老陶身體不好,已隨了女婿住到北岸馬莊鎮,那鎮上有蘇掌櫃經營著陳家三和糧行是壽禮的落腳點。
    大管事唐牛便住糧行後院,負責管理北岸六百四十七畝土地以及耕耘它的佃戶們。現在陶家渡的管理者是三升叔的兒子大仔,他如今用個大名叫做陶大友。
    遠遠見騾車過來,聽聲音就知道趕車的是三牛,大友立即把手邊正在修補的漁網放下起身,等車子來到河灘上時大聲打招呼問:“三牛麽?是要過河吧?”
    “可不是,老爺在車上哩!”三牛立即作答。
    “大仔,辛苦你了。我們要去馬莊呢,你有什麽話要捎上不?”
    壽禮一麵下車、一麵和藹地向他問道。自從柳兒出事後,小陶對陳家的態度便冷淡許多,每次壽禮看他這樣都覺得心有愧欠,因此特別著意安撫。
    “沒啥,就說我挺好唄。”陶大友手裏整理著纜繩不抬頭地回答:“我是奇怪你們父子出門怎不一起走,還分個先後呢?”
    壽禮一愣:“沒有啊,洪安這不和我在一起麽?”
    陶大友笑了:“我是說大少爺哩。”他剛說出這個,猛發現三牛在陳老爺背後瞪眼、搖手直做鬼臉。還沒琢磨過來聽壽禮追問:“怎麽,洪升早上來過?”
    “是嗬,他和那個學校的老師、叫什麽許畫家的早上剛從我這裏過去,說是要到潤河邊……寫什麽生,大約總是讀書人的事罷,我也沒聽懂。”
    說完他看看三牛,見他一臉的沮喪,心裏才恍惚明白自己說漏什麽了,撇撇嘴扭過臉去撐船離岸不再說話。。
    壽禮心中大怒。真是按下葫蘆起來瓢,早上才設法安置住自己的女兒,如今兒子又跟那小子瞎混去了!弄不懂這個姓許的想做什麽?
    自己在他最潦倒的時候請他來學校任教,好歹給他碗飯吃。
    可他不思回報也罷,反而勾著自己的女兒陷入迷戀,同時帶著我陳家未來的繼承人、長子長孫成天學什麽山水、花鳥那些個公子哥的玩意兒,讓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來,這人在三河原是留不得了,但他人緣尚好,且又是顧興安的好友,怎麽做能讓他離開卻不會太傷麵子呢?望著碧綠的河水,陳老爺一言不發,深深地陷入沉思。
    茵茵被父親關在家裏的情形很快被許方嚴知道,而且自己到知源堂門前也吃過閉門羹。
    門房朱四出於對讀書人的敬仰一貫很客氣,這次卻躲瘟神似地急著揮手讓自己走開,叫許方嚴疑惑並且深深地擔心。
    他擔心自己從此再見不到茵茵,也擔心又像上回那樣無法在此地立足了。
    “唉,這就是命嗬!”他想:“生逢亂世,就是有再多的才情有什麽用?天下人看重的都是些立命安身之道,有誰來關心這文化、知識的重要性?”
    在感歎生不逢時的同時,許方嚴還對自己的感情經曆十分失望,這樣年月才子佳人是不可能的夢想,到哪裏能夠實現自己追求幸福、自由的理想呢?
    許方嚴很憤怒,他覺得自己空有一身本領,腳下卻無尺寸安穩之地。“我有什麽錯?我錯了麽?”
    他不斷反複地問自己:“但追求人生的自由與藝術的高峰總不是錯的,那是什麽原因令我一次次陷進這樣的困局?”他找不出答案。
    在許方嚴看來這一切都是源於世道的不公、人心的偏頗和對新事物頑固的拒絕。
    不過陳老爺倒不能完全說是位舊派人物,許方嚴自己承認,在這樣偏僻的地區能接受並推行新式教育的確罕見,那些農學院的教授——大知識分子們——對此也是非常讚許的。
    為什麽事情一到自己女兒身上,這位老爺還是守舊並不近人情?許方嚴猜想,大約還是因自己出身窮苦,因此讓他對這門婚事很不樂意的緣故?
    “哼,說到最後還是歸結在這個‘錢’字上!”畫家恨恨地自言自語。
    陳家和顧家要結親的消息傳開了,人們都說日子定在了冬至節後的第三天。
    整個西陳家集都在談論即將到來的婚禮,大家紛紛議論,說陳老爺親自到蚌埠去為新人選了套硬木家具,並為慶祝這場婚姻他已經放出話來要減免佃戶明春一成的租子。
    顧家院子不斷傳出“叮叮咄咄”的聲音,據說是陳老爺出資為他家全麵整修,並於大屋西側起間新房。
    聽到這些消息許方嚴焦躁不安。本來洪升在的話還可讓他代自己給他姐姐通個聲氣,但大少爺已經被陳老爺送回去上學。
    許方嚴斷了內線,隻好正日裏唉聲歎氣、坐臥不寧,一個人相思、猜度不已。
    這一個多月沒有茵茵的消息讓他簡直度日如年,茵茵現在什麽想法,是乖乖順從了還是也像自己一樣受苦?
    她還把這個沒錢沒勢力的畫家放在心上麽?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沒把握。“無論如何我得再見她一麵,否則怎讓人甘心?”他想。
    眼看冬至臨近,許方嚴越發不知如何是好。他甚至不願意和顧興安說話,見到也不過是點點頭就過去。
    而興安一方麵忙於校務、教學,另一方麵秉承壽禮的意思正籌劃未來的三河中學,加上喜事在即,所以並沒把他的變化放心上。
    這反使許方嚴增添幾分火氣,覺得他不但搶走自己的心上人,抱上陳家的大腿連朋友也不放在眼裏了。
    於是幹脆借口自己感冒歇了病假,來個眼不見心不煩,在家裏給外麵幾位友人寫信,開始謀劃新出路。
    這天早上來了客人,是馬托尼神甫聽說他生病前來探望。
    對於了解西洋藝術史的馬神甫,畫家還是比較尊重的,於是趕緊請進來讓座、泡茶。
    神甫問幾句他的病情,接過飄著幾片葉子的杯子輕輕放到桌上,帶著認真的神情問他說:“許先生,你曾和我說希望去歐洲繼續學習,不知你現在還想嗎?”
    “哦?怎麽,神甫還記得這個事?”許方嚴笑了,他聽說茵茵要出嫁的消息後曾經憤憤地跑到神甫那裏,表示這地方太閉塞,自己想離開去國外深造等等。
    那時不過衝口一說,不想對方居然當真。這洋人辦事可真是的……!他覺得有點好笑。
    “當然。”神甫卻一臉責任感地回答:“每個人都是上帝的孩子,你們的期望就是對上帝的願望,幫助你們是我的責任,怎麽可以忘掉?
    我的孩子,雖然我個人並沒覺得這個地方很糟糕,但我願意幫你到那遙遠的地方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我給上海的朋友發電報,他可以帶你到法國去,你覺得怎樣?”
    許方嚴差點跳起來,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呀,自己正徘徊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這麽條寬廣的大道……!
    可他嘴巴張了張又泄氣了,苦笑著搖搖頭回答:“神甫,那是再好也沒有。
    但你知道我很窮,不過是個渺小的教書匠,每月隻有四十元的報酬,哪有那麽大筆錢可以飄洋過海呢?恐怕……隻是個奢望而已。”
    馬托尼伸出根手指搖了搖,帶點神秘的表情微笑道:“許先生你先不要擔心這個,請回答我的問題,如果有這個機會,你去還是不去?”
    “我自然是想去的。”許方嚴肯定地回答:“法蘭西是藝術之國,到那裏去學習、深造西洋畫法,我求之不得啊!”
    “很好!那麽我們說定了,你到上海去找那朋友,他會替你安排。”
    “可、可是神甫,這路費……,還有在國外的生活費,我可沒多少積蓄的嗬!”
    “這個我替你做好準備了。”馬托尼得意地回答:“我把你的畫寄去上海,有位荷蘭商人看過後同意給你一筆獎學金足夠支付第一年的學費。
    至於其它的,我向教會申請到一筆小錢,有一百元,讓你在上海辦理簽證並且支付出國前的生活費用。
    另外陳老爺非常慷慨地同意做善事,它足夠你在途中和海上的費用,並且估計可以讓你在巴黎生活一個月,不過那以後你要自己養活自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