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七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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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突然間說回來就回來了?我看你最後一封信是從上海發來的?”壽禮問弟弟。
    “他們把我開除了。”叔仁苦笑著回答:“我在那邊用了別的名字。
    哥你能理解,不想連累家人嘛,這種事很多的。但是總有人說我想隱瞞家庭情況,加上三哥的名氣……。
    紅軍幾次和他對陣沒占到便宜,有人就把火氣撒到我頭上……。
    還好上級不糊塗,徐老虎親自出麵保我,最後判決說查無實證,但不能在軍隊了派我去上海。
    可那邊也不信任,把我放在日本商社裏做職員。再後來因提了些反對意見,認為我右傾,就開除了。”
    “唉!”壽禮聽著弟弟的陳述深深歎口氣:“不信任就算啦,回來咱們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那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還不知道。”叔仁苦笑:“總之又兄長們安排,我聽你們的就是。去幫三哥,或者到學校做教員都行呀!”
    “先不想這麽多,好好休息,多陪陪弟妹。你回來紅菱不知該多麽高興!”說完,壽禮喊來紋香,要她送叔仁去見紅菱。
    五弟到家讓壽禮心中踏實許多,不管怎樣人是平安無事,至於信任也好職務也罷都是過眼煙雲。
    再說叔仁中學畢業,又出去闖蕩這幾年,見過生死的人了,憑這樣的眼界和本事還怕沒地方安置?
    壽禮瞬間就已經想好,老五若是想繼續求學,便送他到農學院,若是想做事正好到礦業公司去做,給蔡博士做個搭檔。
    紅菱見到丈夫喜不自勝,特地隨紋香到前邊來拜謝大哥的照顧。
    壽禮將自己的想法和她說了,紅菱表示隻要叔仁離著自己不遠,做什麽都是好的,自己定會做好他的賢內助。
    這個表態令壽禮非常滿意,叫來小泉讓他給孫和有(紅菱舅舅)家送信,說外甥女婿回來了請他放心,通知唐牛送半片羊、一斤鹽和一袋子馬鈴薯,幫他家高高興興過個新年。
    這還是三河原頭遭過陽曆新年,也是第一回馬托尼公開搞聖誕節彌撒,有十幾個教民參加。
    不過彌撒結束後,本地鄉紳們捐助的晚餐會倒吸引了上百人。每人一個花卷、一隻蒸熟撒鹽的土豆、一勺粉條燴菜吸引了那些貧困家庭。
    看到教堂的做法,主持有明自不甘居人後,小通寺也行動起來,幾天後的新年施粥規模比原定大了一倍,看得壽禮笑嗬嗬。
    回到家,紋香興衝衝地迎上前告訴他個天大的好消息,玉清生下個漂亮的女兒,母女平安。
    這下壽禮可樂壞了,這個新年真是好事連連!他本想過完新年去鳳凰坡,但是紋香已經為他收拾好了行李。
    “她生產時你不在身邊,如今要不趕過去那就太過了!”紋香說著命荷香趕緊通知老孫和小泉,套上車陪老爺出發。
    “你好好陪她幾日,待過了新年開始議事的時候再回來不遲!”她囑咐說。
    看著壽禮坐上馬車朝他揮手作別,紋香微微歎口氣。玉清生個女兒讓她既鬆口氣,又有些羨慕。
    不過雖然新年丈夫不在身邊她倒也安然,沒什麽,農曆新年時他在就好。
    她已經習慣了以女主人的身份思考,同時也期待著自己能早點有玉清這樣的運氣。
    “荷香,你說啥時候咱這院裏也有個哭哭鬧鬧的小娃,那該多好!”她帶著憧憬說。
    在回家的船上叔仁就聽黃敬介紹了家鄉的情形和變化,待到親眼看見那些校舍、農場、碼頭和倉庫,看到店鋪的繁榮和混沌張滿足的笑臉,他才知道兄長這幾年真是忙出個不小的結果。
    但他還是沒料到自己回來的第一個新年兄長就不在家,叔仁聽說家裏添了個小侄女非常高興,看看紅菱期待的眼神,他看懂了許多。
    不過畢竟他習慣了做事,不是個“閑看風景歲月,靜守香爐紫煙”的性格,雖然這兩句被先人很得意地刻在他院內正房的楹聯上,叔仁還是很願意做點什麽。
    他和家裏要了頭騾子,騎著在這一帶到處走,和馬托尼牧師聊上海、南京的生活聊成了朋友。
    因為答應牧師陪伴康德生大夫去給幾家病重的流民送藥,他又騎著騾子出門了。
    康德生是醫院的主任,以兒科和流行病為專長。他一米八的個頭精瘦結實,據說年輕時曾跟著駐歐美軍在比利時服役,從隨軍醫生做起,也算上過戰場的。
    此君看上去總有些鬱鬱,話不多,但開口就讓人知道必須執行。
    他的助理醫生朱莉是個澳門出生的混血,擅長婦科並且可以做翻譯。他們兩個坐在帶廂棚的馬車上,裹在一堆毛皮中間。
    “五先生(幾個洋人都喜歡這樣稱呼叔仁),今年冬天雪這樣大,明年是不是會有好收成?”朱莉大聲問:“你們不是說‘瑞雪兆豐年’嗎?”
    叔仁抬頭看看陰沉的老天,搖搖頭說:“那可說不好!”他用手指指農學院方向:
    “學校的教授們似乎不看好哩。威廉前天還嘀咕說明年怎麽看也是個大旱的年份,為他這句話我大哥已經下令所有冰窖、水池立即存雪,老天現在下得歡,幾個月以後的事可難說!”
    他話說到這裏忽然愣住了,竟沒聽到朱莉後麵又說了些什麽,揮揮手說:
    “你們先走,我看到個朋友,說幾句話馬上來追你們!”然後囑咐保護的自衛隊員幾句,騎著騾子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朱權保瞪著眼站在雪裏,旁邊的梁二背著槍興高采烈地朝他揮手:“五爺,是你嗎?你終於回來啦?還是回來好,外麵太亂!”
    “梁二哥,你不會又升官了吧?”叔仁打趣道,然後朝朱權保點點頭:“這位是你的長官麽?幸會、幸會!”說著抱拳拱拱手。
    “哪裏、哪裏,我就是個小小的主任,大隊長是羅姑爺。哦,這位您沒見過吧?
    朱書記官,咱們自衛軍四大隊的二把手。姑爺常駐在馬店,徐山上就是朱書記官和王副大隊長負責。
    這不,煤窯的老板趁冬天漲價,死活不賣平價煤給咱們,山裏老小都凍得跳腳。三爺被省主席叫到淮南去參加什麽訓練班了,我倆沒法子來找大老爺拿個主意。”
    “可我大哥也沒在,玉清嫂子生了,他在鳳凰坡哩。”
    “啊?那這……。”
    梁二為難地去看朱權保,叔仁擺擺手:“你們別急,咱不是有電話嘛?梁二你到村公所給鳳凰坡打個電話不就得了?”
    “哦,對對!”梁二一拍額頭。
    叔仁笑了:“你快去吧,我和這位朱書記官再聊幾句。”梁二答應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趕緊走了。
    “騾子都騎上了,威風得緊呐。”朱權保看著梁二的背影,嘴裏卻喃喃地說給叔仁聽:“你怎麽回來了?是不想幹了,還是幹不下去了?”
    “是被開除了。”叔仁苦笑著把自己的情況說了一遍:“讓我回鄉自謀職業,連遣散費都發了,你說我能說什麽?”
    朱權保嘖了聲:“有些人這腦子吧,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說完狠狠朝路邊啐了口,然後問:“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先等等,你光問我了,你又是怎麽回事,怎麽投到我三哥旗下去了?”叔仁問。
    “我這不叫投,叫保存實力。”朱權保便將自己下山找仲禮商議借槍,沒想到借出座徐山和三百人編製的事情說了。
    叔仁聽了默默點頭,扯扯他袖子邊走邊說:“這三河原上還有咱們的同誌,你知道麽?”
    朱權保看他一眼:“知道,但不熟悉,還沒掛上關係。”沉默片刻說:“活下來的太少了!當初真不該冒險盲動,白白犧牲了那麽多人!”
    “所以才叫人寒心呐。我們犧牲、奉獻,結果還不被信任,要落得這樣的結果!”他們走到崖邊,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和如墨色般蜿蜒的河水,叔仁禁不住歎氣:
    “要說沒有灰心落寞那是假話,這樣的情形怎能讓人高興起來?
    你看這裏數以萬計的流民,有我們兄弟相幫著他們還可以有口吃的,各地有多少百姓凍餓而死?
    這樣的時代不結束,悲劇就會繼續下去,能結束這一切的力量偏偏又在自我削弱中。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呢?”
    “你看,你這小布爾喬亞的口吻又冒出來了,就這樣不受處分才怪!”朱權保冷哼:
    “你以為就你自己受到不公待遇?我不也是被奪了職務,派回這邊來組織遊擊隊麽?不要怨天尤人,要想想咱們哪裏做錯了,做的不夠好?”
    “嘿,師長你好歹還保留著黨籍,我可是一抹到底!”
    “那又怎樣?不幹了,回家躺在床上摟著媳婦吃租子,過你的小地主生活?這就是你陳叔仁今後的一輩子?”朱權保又成了黑七,沉下臉來嚴厲地說:
    “你要是這樣做,不要說是否對得起還在戰鬥的戰友,就是已經犧牲的小保、蘇櫻他們,你對得起哪個?”
    “小保?他犧牲了?”
    “嗯。”朱權保點頭:“跟我一起回皖西的同誌,目前隻找到高鬆和幺虎兩個,別的人……。”他搖搖頭:“小保出發的第二天就犧牲了,為保護我們……最後跳崖了。”
    兩個人都沉默了好一陣子。
    “你看這淝河(淮河別稱),冬季到來他就是這個樣子,可到春天,水漲起來、冰雪融化它就又歡實起來。
    世事都是這樣,有個山頂和穀底。咱們現在就在穀底,但你沒必要因此就說這一帶都是窪地連個高台子也沒有,對不對?
    就像你說的,這麽多百姓都在饑寒交迫裏,我不信他們就寧願等死不肯試試別的路!”朱權保說著轉過來對叔仁說:
    “我們在你哥的地盤上,穿著自衛隊的服裝不假,但好歹我們可以擁有一小塊根據地,有上萬民眾的基礎,有一支屬於自己的武裝。
    我們開過黨小組會議,覺得這樣做借用第四大隊的名義可以保存實力、發展自己、擴大組織,為將來積蓄力量。
    眼下主力已經西去,我們不能再盲目冒險暴露自己,要很好地隱蔽起來,因為現在生存才是第一任務!
    組織上讓我組織自己的武裝,我做到了,但我沒有權力揮霍它,我要讓它長大、變強,然後等待新的命令,或者隊伍回來的那天。
    你現在叫王樹也好,陳叔仁也罷,如果不想加入真灰心了,你過你的小日子我不阻攔,但是我的事業也希望你不要幹涉。
    假設你還想為理想奮鬥,那就揀起流血同誌的槍和我們站在一起,幫助我把這支武裝保存、壯大下去!”他說完兩眼盯著叔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