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地主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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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的暖風拂過三河原,西陳家集的樹梢帶上了嫩綠,地裏忙碌的人們明顯多起來。
    不過陳壽禮蹲在引水渠邊有點兒犯愁,老三說要將近兩萬畝地做軍屯,在新糧收獲前還得撥出幾萬石糧食供給四十二師,地可以找固始縣再買,糧食這可上哪裏去找?
    一萬五千人的隊伍一年起碼需要十一萬石軍糧,而且自己已經和農學院的教授們反複確認過,知道今年肯定是個大旱之年,幾個月以後各地都會鬧糧荒的。
    偏偏這會兒各項工程一起開工上馬,公司也好,自己手頭兒也罷,都沒有足夠的活錢來辦這事了。
    有心要動用金銀貴金屬,又想著李杜星說過發行法幣的話,那時貴金屬肯定值錢,他舍不得拿出來。
    從洪集回來,仲禮直接找他商議此事,以物換物這個沒問題,牛羊禽蛋拿出去多少都可以。
    從農戶手裏收購很便宜,農場、養殖場裏需要出欄的就地收了送去,連找下家買主都省了,反而合算。就是大米叫人撓頭得很,這東西到災荒年那可是個寶哇!
    三河原去年豐收,各處義倉、糧囤剛剛有點儲蓄,還沒完全充實呢又要往外掏?壽禮覺得心慌。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有四十二師這條大腿傍著,那個周家和韓團肯定不夠看了。
    據老三說他手下主管情報的黃富民在周家隊伍裏安了眼線,報告他們其實也沒真裁撤,用各種名義暗地保存著實力。“弄不好還得幹一架!”仲禮表示。
    所以桂係這條線無論如何是需要維護好的!可怎麽騰挪?他陳壽禮又不是孫猴子?
    想不出,幹脆就不想了!壽禮拍拍下擺起身,背著手沿著幹渠往前走。
    渠裏背陽處還有明顯未化的殘冰遺雪,遠處有兩個熟悉的人走過來和他打招呼:“今日天氣不錯,賢侄這是要去哪裏啊?”
    壽禮有些懵,保長陳文泉(先前到自己姐姐家裏逼債那個)和吝嗇著稱的陳公原,這倆怎麽會走到一起,而且是明顯衝著自己來的呢?
    “喲,兩位叔叔看來興致也很高嘛?是不是有什麽喜事?”壽禮彎腰拱手問。
    “嗬嗬,喜事不曾有,倒是有樁買賣想和賢侄你商議。”
    “哦?”壽禮驚訝地看看他們,揣起手:“你們……要和我……做買賣?”
    “哎,你別這麽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好不?”陳文泉扯扯躲在自己身後的陳公原,心裏恨不得把這家夥一把揪到前麵來。
    但見他直往後出溜,隻得還是自家開口:“賢侄嗬,你是不是在固始那邊買了好多的地啊?”
    “喲嗬,這事叔叔們也聽說了?怎的,你們……有什麽想法?”
    陳公原不好意思:“賢侄啊,你看咱們以前頗有些誤會,不過呢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當它過去好啦。今後,我一定聽你的,你說往東、我絕不……。”
    “等等、等等!”壽禮連忙攔住他:“叔啊,你這是咋啦?侄兒我也沒說什麽呀,晴天白日地,這是做什麽?”
    “壽禮,不、不說繞彎子的話。”陳公原在後麵期期艾艾地開口說:“我、我們也想買些地……。”
    “嘿嘿,是呀,這有好處大家一起嘛,都是本族親戚血脈相通的,你……你看能不能捎帶上我們呐?我們不白使喚你,可以有經手好處的!”
    陳公原在後麵一聽這個,大約覺得說早了,忙拽陳文泉胳膊,被他不耐煩地甩開:“拉我作甚?要麽你自己說!”
    看他倆拉扯壽禮還有點沒轉過彎:“我說叔啊,你倆到底誰想買地?我可先說好,那地本是為安置災民購的,都在人家固始境內,並不在咱們眼前。
    全是先前無主、拋荒的,平整得很,價格也便宜河西(指史河)二十二元一畝,河東地勢高些價卻更低,隻要十八元一畝。
    如今開凍,隻要有人、有犁、有種子就能用了,我這裏還有耕牛隊,可以雇了去幫著翻整、開溝。
    不過……究竟要買幾畝呀?如果少我分出來幾畝很容易,如果上百畝的話,我再去找他們縣長要些也不難。”
    二人見他沒拒絕,都喜上眉梢。“大侄子,我不貪心,有個兩百畝就夠!”陳公原咬咬牙伸出兩根手指頭,陳文泉見狀趕緊表示:“我要三百畝!”
    “哦,行!那你們想要河西還是河東的地塊呢?
    河西三河尖那邊豐港、往流都有地,河東最近的就在豐港對麵和徐集之間那大片都可以,地勢是高些,恐怕需要打井,或者造提水的龍骨車,把水提到高處來。”
    壽禮說著,就見陳文泉支支吾吾好像還有話說。
    “大侄子,其實……不光是我倆,三爺爺,還有朱家港、童莊、小林莊、小孫莊、宋莊……。嘿嘿,一共是三十八家哩。
    這名字還有想購的畝數都在這單子上寫清楚咧,我、我倆就是大夥兒推舉出來,臨時充當個話事人……。”
    這下子輪到壽禮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幫老家夥居然聚集到三太公門上去,悄悄地搞了這麽一出。
    他打開信封抽出兩張紙來,仔細看上麵的內容,完了在心裏計算下,疑惑地問:
    “二位叔,這總數加起來,可是有四萬三千多畝了!那肯定沒有那麽大塊在一起的地,是要分作幾處才能湊出來的。”
    “這個沒問題!”陳文泉連忙擺手:“隻要你幫忙辦這個事,叔做主給你……兩千大洋做報酬!”
    “嗬嗬,報酬倒是次要。這麽多地……我得先問問人家固始那邊樂不樂意才能回答,不然有個萬一,豈不成了欺騙長輩的大罪?”
    壽禮想先回去找劉忠合等商量下,於是拿出這麽個理由來。二人連忙點頭說應該,便約定過幾日來聽信,然後回陳學恭家複命去了。
    “嘿,這可真沒想到!”壽禮愣了好陣子才緩過來,回頭問身後的金小泉:“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劉忠合看了壽禮帶回來的名單哭笑不得,他知道壽禮這幾天正為如何滿足仲禮那個大包大攬的許諾而頭疼。
    一邊是荷蘭人第二期貸款遲遲不能決定,日本人的貸款隻能買東西見不到現錢,而另一邊,美國人來轉了兩圈後回去就不見下文。
    淮南船運雖然已拿到手,但三河資本賬上隻剩下兩三萬活錢,哪裏還買得起近兩萬畝的土地,且還要在上麵安置佃戶、購買農具、種子?
    但農時卻不會等人的!一向多智的老劉也沒了主意。
    可巧在這個時候,最不可能,或者說壽禮最看不上的兩個人給他送了份大禮來。真叫人沒想到!
    “你怎麽看?”壽禮似笑非笑地看向大賬房。老劉旁邊的陳邱躍躍欲試想說話,壽禮點點頭:“小頭,你有話說?”
    “老爺,這名單上雖然都是本地大戶,但是不乏平日裏鄉親們口碑較差的人。咱們好不容易和固始封縣長建立的關係,可不能因為他們把三河原名聲給攪合了。”
    陳邱歎口氣:“機會倒是不錯,就是得想個法子能約束這些人,得叫他們依著咱的規矩!”
    壽禮沒表態,又去看老劉。劉忠合呲牙一樂:“這孩子,再有個一、二年就趕上我嘍!他說的沒錯,我也是擔心這件事。”
    “這應該有辦法解決吧?”壽禮扭過臉來看另一邊的唐文聲。
    唐文聲抿嘴一笑:“聞到土地的味道就蜂擁而至了,這不奇怪,地主的本能嘛!就好像金融資本、工廠主都一樣的,因為裏麵有個‘利’字作怪。
    不過,陳老爺可想明白了,為什麽這些地在固始或者河南其他地主眼裏不值錢,寧可拋荒也沒人要,而我三河原上的地主卻躍躍欲試呢?”
    屋裏另外三個人同時都怔了下。“喲,唐先生果然是見過大世麵的,我等倒沒想到這個問題。”
    劉忠合看看同樣發愣的壽禮,探身向前拱手:“那麽請教唐先生,這裏麵難道有什麽奧妙?”
    “其實也沒什麽,不礙乎‘畝產’二字!”
    唐文聲話音剛落,陳邱拍了下膝蓋:“先生高明!”
    “嗯?怎講?”壽禮還未明白。
    “老爺,唐先生的意思,是說我三河原用的種子好、水利設施好,又推廣耕牛隊、采用農學院推薦的……複合肥料等等。
    同樣種一畝地,固始那邊水稻能打二百斤,麥子出一百六十斤,三河原卻是水稻四百二十斤、麥子三百四十斤,都是翻倍的數目,這還不算年景順的時候能夠兩作。
    即便天氣不順,我們種玉米、洋芋(土豆)、番薯(紅薯)、南瓜和各種豆類這些的收成,畝產也很好,農戶手裏有多餘的糧食、物產可以拿出來賣給商貿公司換錢。
    再看固始那邊完稅、納租後,農戶幾乎沒有過年糧,更別說銷售餘糧了,所以種地意願就低。
    這兩年糧價不斷走低,即便大戶有餘糧卻賣不出好價錢,有那個功夫不如去城裏開個商鋪更賺些。
    寧可不種地主也不樂意往裏麵丟錢打水漂,所以他們那邊出現大量荒地。
    而我們這邊卻相反,大家屋裏有糧,義倉有糧,手裏有錢鈔銀元可用,想的自然是如何讓錢生錢。
    最熟悉、最安全不過的還是種地,這個掙錢有保障,大戶才會有繼續投資購買更多土地的願望。
    所以說,畝產不足以讓農戶吃穿、大戶掙錢,地就是個禍害,反之它才是人人想要的寶貝!唐先生,您說我這樣講,對不對?”
    唐文聲笑了,對壽禮說:“後生可畏呀!”
    壽禮哈哈一笑心情舒暢許多,問:“那麽唐先生,怎麽做才能利用他們的購買意願,來圓咱們自己的夢呢?”
    幾天後,壽禮請三太公出麵,把名單上這三十八家都請來,宣布成立三河原農業拓殖商社,以陳邱為經理,向固始和潁上縣購買八萬畝土地。
    除去大家認購的四萬三千畝之外,其餘三萬餘畝允許周家橋、高塘、徐集、馬店、石店等三區管轄(占領)下各地大戶公開認購,以認購份額持有商社股份。
    商社出麵與兩縣洽談並履行收購手續,五年內委托管理、按年分紅。五年後各家或退出商社領回土地自行雇佃出租,或與商社續約繼續委托管理。
    托管方式明顯有優勢,雖然五年內不會收入很多,但五年後交回來的便是熟田,而且水利等事人家都給做了,也不需要自己記掛用人、選種、施肥等煩心事。
    一經看清它的好處,三河原的大戶們紛紛而動。
    陳邱設在周家橋的辦公處每日人滿為患,甚至有沒搶到份額的人火急火燎地要求登記,以求二期項目中能夠占到優先位置。
    陳壽禮憂心煩惱的兩萬畝地問題順利解決,他現在終於放心,因為再來一個師他都有底氣能夠供養得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