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戰爭的陰雲
字數:5353 加入書籤
qzone.io,最快更新山河劫 !
天下事有好有壞、有舍有得、有悲有喜。
汪精衛堪堪保住了命,小報上譏諷說隻有日本人鼓掌相慶,又報道日人在華界某茶館為汪某人鳴不平,遭中國人群起而攻之,差點再次引發領事糾紛等。
上海頗緊張了陣子,不料虹口尚無大動靜,華北卻宣告“自治”了,頓時引發了新的打砸日本商社、燒毀本已稀少的日貨的行為。
日本人的對應是要“采取確實措施,保護日僑及在華利益”(原文如此),他們立即派出個新的大隊乘軍艦來華,並進入了與閘北相鄰的地區戒備。
所謂“護僑”在中國人看來不過是怠慢中國主權的借口。
而日本人原本希望對華施壓達到“日、滿、華三國融合攜手,共抗英美”這個目標的希望越來越渺茫,戰爭推翻中國現政權並以“親善的新領袖”取代蔣氏的思路漸成主流。
戰爭,上個月還遠在天邊,現在人們卻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的身影了。
不惟日軍在集結,國民政府命令下,大批德械、英械裝備的精銳師悄悄調往蘇、皖、浙地區。
委員長權衡之後,有鑒於上次淞滬事變中得到的教訓,他終於不敢再堅持把嫡係過多放到陝甘,而將對付紅軍的重擔交給了西北軍和東北軍。
中央軍大批向東開拔,廬山上的軍官團訓練也開始變味,由原來的剿共開始變為現代化步、炮協同或裝甲協同(雖然國軍采購的裝甲車還沒裝船呢)等內容,顯見是準備打大規模突擊戰的。
各地也都開始大抓“日諜”,一時間風聲鶴唳,弄得中橋等人都縮了頭不敢出門。
倒黴的是叔仁,他這邊船剛裝完正要出發,就因為同行有個三浦商社的井田,碼頭方麵死活不予放行,急得連徐業都跳起來吼,可頂什麽用?
最後還是劉主席親自寫了手令,碼頭上這才得以放行。等看到通達碼頭長長的新水泥堤岸時,叔仁不由長出口氣。
戰爭、割據、貪吏,這一切對國計民生的影響以前隻在口號和傳單上,現在對叔仁來說是切身體會了!
才下船,黃敬過來熱情地打招呼,然後當閑談般告訴他國府正式發表調查結果,把汪精衛遇刺歸咎到了有民國第一殺手之稱的王亞樵身上。
“哈!”叔仁搖頭:“老黃,你信麽?反正我不信!”和瀧井泉聊過之後叔仁覺得自己對中日關係的認識已經清楚多了,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激動和輕信。
希望把中國當作自己永久的資源供給者,這是日本的期望,它甚至一廂情願地認為同是亞洲人應該天然有共同對抗西洋勢力的要求,而忽略了中國人的民族感情和國家尊嚴。
全麵接受資本主義,不斷追求進一步西化的大和民族在缺乏勞動力、資源、資本和市場縱深的情況下,靠劫掠中國邁向了帝國主義。
一次次的冒險成功將財閥與軍頭們的頭腦搞得逐漸膨脹起來,以至於達不到或被拒絕的時候首先想到的便是使用武力。
雖然日本還不敢直接和英美對抗,但他們打擊中國還是有一定自信,至於上次淞滬事變中的死傷,那隻是個意外。
日本並沒過多考慮中國的實力和決心,他們隻認為充分的準備和動員之後,憑帝國的戰鬥力和武士級的勇敢,一定能夠讓中國政府屈從。
曾經在日本留學的委員長大人哪裏會看不清楚他們?
但他認為國家內憂外患積病已久,因此要立時三刻改變是不可能的,需如烹小鮮般謹慎,戒急用忍。
但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忍來忍去,換來的是民眾的不滿、列強的輕視,以及日本更加肆無忌憚。
“華北自治”就是個例子做個他看的,這意思就是:
你要不跟著老子幹,要麽我們再找出個皇帝,或者殷汝耕那樣的地方人物,一來二去還是能達到目的!
“看來戰爭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委員長不是個肯低頭的性格。”叔仁和大哥坐在家中廳裏,仔細給他分析兩國間的事情之後說:
“這邊步步退讓。那邊步步緊逼,但底線他不會允許日本人踏過。
如果日本人繼續扶持新領袖或地方獨立、自治的話,那就被視為對委員長權威的絕對冒犯,必將遭至國軍的強力反擊!”
“委員長會主動和日本開戰?”壽禮疑惑。
“那要看英美法德給他應許多少好處了。至少德國人把換裝下來的槍械、彈藥傾銷到中國來這事,英美一直裝作沒看見,說明他們也希望中國軍隊有能力抵抗日軍。”
叔仁沉思片刻:“大哥,如果二哥希望進口德國人的武器彈藥,當下倒還有機會。”
“他已經在這樣做了。”壽禮便將四十二師轉賣一批德械的事情告訴他:
“仲禮本想通過這個德國顧問買些其它東西,或者聘幾個德軍顧問,無奈不會德語,中間總要隔著那個翻譯,隻好作罷了。”
“也許……,我可以讓大衛試試?”
壽禮抬頭想想,擺手說:“還是讓他以純商人的身份出現得好,不要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和防範。”
說完換個話題問弟弟:“小五你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是不是暫時不出去了,留下來幫我?”
“大哥需要我?那我就多留段日子。”叔仁笑著說:“我看唐先生忙著鋼廠的建設,貿易這邊是不是他顧不上了?”
“是嗬,不過他專注到鋼廠也好!我本來打算調廖斌回來,不過你要是在,我就讓他留在淮南航運,反正那行業他更熟悉!”
叔仁想想:“哥嗬,我覺得如果做貿易,和各方人物來往,咱們這些人加在一起都比不過大衛那麽長袖善舞,我還想和他多學學。
不過年內我不會離開,可以到貿易公司幫忙。陳景不錯,不如就提他做總經理,我以副總經理名義在旁邊跟著、指點一段時間?”
壽禮注意地看著弟弟:“你出去這段,我看是明白了很多事,非常有收獲!
古人雲‘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此言高明嗬!
你待明年春節過後再回上海,這期間幫我盯著那些陸續抵達的廠礦設備,還有它們的分撥、安裝、調試和交付。這方麵大哥不懂!”
“行,就聽你的!”叔仁點頭回答,壽禮很高興。
晚上紅菱帶著小樹也過來了,全家一起用餐,算是給叔仁接風洗塵。
叔仁見到忙來忙去的荷香,一怔後想起紋香去了南京,問壽禮:“紋香嫂子可有信來,她們在南京怎樣?”
“都還好。”壽禮回答說:“雲茵快要生了。你三哥不放心,讓葫蘆(盧天和)帶他媳婦趕去南京幫忙,把娃交給阿屏帶著哩。
本來小蘇說讓阿萍去,你三哥說你們才成婚怎好分開?況且阿萍自己也不曾生育呢,所以就點了葫蘆兩口子。”
叔仁點頭笑著說:“盧大哥兩口兒都是可靠的,隻是盧大哥這個連長的身份……有點委屈人家了。”
“可不,茵茵生完了緊接著就是你紋香嫂子,可夠他媳婦忙和的。不過好在還有個竹子能搭把手。”
“那麽多人住一起,房子很大麽?”叔仁驚奇地問。
“嗬嗬,說來有趣,洪升打算離學校近些,他們看了小北門裏一處房子,有四、五間,覺得夠用了。
剛要下訂,忽然有個教授跑來說丁家橋那裏有人出售宅子而且很便宜。
跑去一看原來是個做官的,犯事吃官司,家裏人要急著賣房救人,結果兩千五百大洋就賣了,比市麵便宜了三成!
院子正麵四丈寬、三丈深,正麵是平房,有臥室、書房、會客廳,加上廚房、保姆房,側麵是兩層的小樓,樓下兩間、樓上三間,靠門口還有個倒座門房。”
“乖乖!”叔仁乍舌:“你倒真給洪升花錢!”
“咳!他們又不是一直那麽多人在那裏,明年茵茵會帶著娃娃回來的。我主要想咱們在南京總要有個地方,不然去辦事的人難道都睡旅社?”
壽禮說完沉默片刻:“小五嗬,說實話我倒不擔心別的,你說……南京應該沒事吧?
我聽洪升經常念叨說那城牆有多麽高、多麽厚。可……它畢竟離上海還是太近了呀?”
紅菱將一碗銀魚羹放在他麵前:“您別擔心,好歹那是咱們的都城,周圍那麽多精銳軍隊守著哩,難不成日本人還敢欺負到這份上了?
他爸,你說是不是?”說著扭臉去看叔仁,誰知竟沒得到他的回應與支持,隻有雙憂慮的眼睛閃爍著避開了大家的目光。
戰爭,這兩個字像陰雲般籠罩在壽禮的心頭。別人不知道國軍的戰鬥力,叔仁還能不清楚?壽禮看到他的樣子就覺得心頭猛地縮了下。
盡管他也覺得不敢相信,但自己兩個弟弟一個是從中央軍被排擠出來,後來又與他們多次協作,另一個是以對手的身份曾經多次打得國軍找不到北,他們比一般人更了解這些所謂的“正規軍”。
壽禮相信三弟說的,即便三成部隊交給德國教官訓練過,這支軍隊的表現依然堪憂。
再說它並沒像淮西營這樣建立後備兵體係,真動手的話,遭受損失後戰力便很難迅速恢複。
壽禮不敢想日軍會占領首都,但南京會被戰火波及這事倒是有可能的。
君不見庚子年的北京城麽?不過……那時候洋人有好幾個國家呢,這次單憑個日本……?
他覺得難以置信。跑到顧興安那裏去問,興安拿來本地理書給他看地圖,日本像條小蠶般臥在中國身邊,難道蛇還真地能夠吞了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