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徐成的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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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到年底,農民們開始算計今年的結果,看看家裏的米缸、倉裏堆積的豆子、玉米,打量著這些東西能夠吃到什麽時候,是否需要再借些?
不過三河原的許多農戶欣喜地發現,在苦了很多年以後,自己家裏似乎開始有些緩過來了。
有餘糧可以支撐到春季以後的家庭多了,如果把這些雞鴨甚至小豬拿去周家橋鎮公所後的公倉,那邊按一定價格兌換給倉裏放出來的陳穀舊麥,全家稍稍緊巴些都能度到夏收。
“誒,總算可以喘口氣!”不少人這樣想。
徐七揣著手蹲在自家地邊吸煙袋。
他是最早開始試種帽子頭的農戶之一,不僅是屋裏有餘糧,他甚至找幾個小子幫忙修了個新的糧囤,來存放應急和牲口用的糧食、豆料等。
如今兒子大寧做了治安警察隊的小頭頭,小寧跟著唐文聲在各工廠之間轉,兩個兒子都掙錢,不僅養活自己,還每月給家裏十幾元,生活上寬鬆多了。
年初,大女婿陳青用車子拉他去縣城裏請法國醫院的大夫給他看腿,回來養了幾個月雖然還是跛的但能下地,終於可以不再倚仗那木拐。
小女兒嫁給顧興安以後很快生了兒子,上月又誕下一女,現在徐七開始覺得以前受的苦都值了!徐七臉上也沒了愁苦。
他早已不是韓老星的佃戶,那賊被逐出三河原以後,陳老爺便將韓家十五畝三分的地轉手給他。
在女婿和兒子們幫襯下買了這塊地,又用上“帽子頭”稻種,徐七的腰包陡然鼓脹,盡管腿腳不利索,他卻覺得自己腰杆挺直了許多。
如今他的地已經擴大到二十二畝,足夠全家人吃喝的。大兒子徐成是家裏主要勞力,最小的徐芹如今也能跟在他哥後麵幫忙了,再雇上一個工也用得起。
主糧外也種些豆子、土豆、玉米等做補充,或者小灰驢的口糧。它是年初老大從對岸黃岡子買回來的,如今已經長得高高大大,完全一副可以信賴的模樣。
徐七從嘴上取下煙鍋,看著小兒子跑過來對他說:“爹,大哥問地都翻好了,他能不能帶著小灰去給陳鄉長家幫忙呐?”
“嘖,這小子還沒死心嗬?”徐七感到煩惱。
徐成看上了陳學恭的孫女敏敏,那孩子蠻不錯,也穩重。讀完中學剛回家就被徐成看到,中了邪似地和她戀愛起來。
問題他爺爺是陳家族長、本鄉的鄉長,這哪裏是門當戶對?簡直風馬牛不相及!弄得徐七和他吼,說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麽?
哪有莊家杆子追小姐的道理?你才在小學念過幾天,和人家那學問怎麽配?老實的徐成被他爹罵得一聲不吭,可出門就拐到陳學恭家後門去了。
“隨他的便!”徐七惡聲惡氣回答,在徐芹攙扶下站起身:“隻要他別把小灰賣給人家就行!”說完扭頭就走,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這可是他說的。”徐成聽弟弟轉述完,牽著小灰就走,芹芹上前一把拉住:“大哥,你還真去呀?陳家那麽有錢,還缺咱家的驢?”
“你懂啥?”徐成哭笑不得:“小人家多管閑事,我不過帶它去飲水,幫忙隻是個借口。”
“嘿,原來你騙咱爹呢?”
“你以為他不明白?”徐成好笑地朝老頭兒背影看了眼:“他心裏都清楚哩。”
徐芹看看爹又看看大哥,搞不明白這裏有什麽奧妙,隻得收拾東西自己回家。
牽著小灰往前走,拐彎過去正要走下河灘,徐成就看見一身製服的大寧斜挎著手槍,單手叉腰正在下麵和人說話,他立即站住了。
但是大寧已經聽到背後動靜,扭頭看到他:“喲,是大哥,你來飲驢嗎?”
“你們……在談公事?”徐成問了句。
“哪裏,遇上就隨便聊兩句。”大寧說完回頭揮揮手:“以後再說,你們先忙著。”
徐成就看見兩名自衛隊員走出來,離開了河岸。“你把地都翻完了?大哥做事就是勤快!”大寧誇了一句。
徐成讓小灰在溪邊飲水,頭也不回說:“老二,你可當心點,別叫人拿住把柄。”
“嗯?大哥說的什麽事?”大寧不解地問。
“唉,咱們自己同胞兄弟,我小時候抱著你長大,還能不曉得你做什麽事,還鬼鬼祟祟地跑到這裏來?”徐成聲音不大,卻說得很清楚。他是個老實人,卻不是個笨蛋!
大寧臉上就有些陰晴不定,過了片刻問:“大哥你都看出什麽啦?”
“你最近可跟人嘰嘰咕咕地不少呢,有心人看在眼裏,還想不出你在做啥?”
“我們正大光明,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大寧不服。
他哥卻發出冷笑:“家裏剛過了幾天舒坦日子,你別搞鬼搗亂!若是把爹媽都捎帶上,你心裏不愧?”
“哥,你是不是覺得光咱家、咱們三河原過舒坦些就天下大吉了?”大寧聲音低沉:
“你是沒出去過,沒看到外麵的饑民,沒瞧見洋人怎麽欺負我們,更沒見過那些有錢人怎麽花天酒地!
你不知道在上海他們吃頓飯的錢可以供全家農戶過上一年的!你看了那些,我想就不會覺得我做這些事是搞鬼了。
我們不過是想讓這個天下公平點,讓三河原以外的農民都有個溫飽而已,這算哪門子的‘搞鬼’呀?”
“行啦!”徐成打斷弟弟:“你哥不是沒腦子,我會自己看。我隻是提醒你自己當心,我能看出來、別人未必看不出!
讓你別仗著大老爺的寵信胡來。人首先應該對得起幫過他的人,其次才能幫別人!大道理我曉得你知道不少,也不想和你辯!”
被弟弟懟了這麽幾句,等敏敏的興趣也沒有了,徐成牽起驢兒轉身就走,誰知剛上坡就看見敏敏騎著腳踏車過來。
看到他剛“哎”了聲,注意到臉色不對,敏敏趕緊把話咽回去。扭臉就瞧見站在下麵同樣臉色不善的大寧。
“你們兄弟倆這是……吵架了麽?”她輕聲問道。
“沒事,尋常的拌嘴而已。”大寧苦笑:“擺出長兄的臭架子訓我,再不頂回去,明日他該成我們徐家的族長了!”
敏敏一怔,想想自己祖父古板的模樣要是放在徐成身上……。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大寧踮著腳尖瞧兄長走遠了,從兜裏掏出封信來飛快地往敏敏手裏一塞:“二姐,你沒事幫我個忙唄,把這封信給眉眉。”說完撒腿就跑。
“哎!”敏敏又叫了聲,這小子卻已經飛快地消失了。本有心掉頭去追,一想這要被人看到,明日在村裏還不得傳出大新聞?
敏敏搖搖頭打消這念頭。不過她騎車出來本為赴約,現在人已先走了,敏敏隻好騎上車繞個圈子回家,隻當是給妹子當了回信使。
她父親正看著傭人將自己寫好的字掛起來,瞧見寶貝女兒進門覺得奇怪,探頭問:“你不是說去找同學聊天麽,怎麽這樣快回來了?”
陳渠升是陳學恭的長子,受的是傳統教育,卻不幸還未參加童子試大清便垮了,一身本事無處施展。
好在家裏殷實,他自詡“耕讀自在人”,倒也過得踏實。陳健敏(敏敏)是他三個女兒中的次女,最為懂事、穩重,平時捧在手心裏愛如珍寶。
這也是徐七不樂意老大尋他家結親的另一個不能開口的緣故:他怕兒子成贅婿。
“唉,你也真是的!”陳渠升的老婆姓紀,從阜南嫁過來的。她對自家女兒還是頗有了解的,將丈夫叫過去輕聲說:
“肯定是去見徐七那個大兒子了,還用問?什麽同學,那都是堵你嘴的借口!”
陳渠升看看紀氏:“你怎麽什麽都能看出來?”然後馬上說:“要是徐家肯把老大給咱們敏敏,那也不錯!
那孩子結結實實地,是個有名的實誠人,總比媒婆嘴裏冒出來的要可靠得多!”
大女兒阿琪就是這樣被個媒婆說走的,原先以為很快就能回來,沒想到小兩口去了安慶以後就極少再露麵,為這個他沒少得紀氏埋怨。
“我估計夠嗆!兒子進咱家門,那他家的地誰種?”紀氏搖頭:“老徐一定不肯,那可是長子呢!”說完看向丈夫:“你不是總說自己有多大本事?倒是給出個主意呀!”
“別急,我這不正想著呢嘛!”陳渠升捋著胡須眯起眼睛,忽然說:
“噯,徐七的女兒不是嫁給顧校長了麽?他兩家交情甚好,不如你備些禮物去請徐媽媽幫忙說項,或者徐七不好意思拒絕呢?”
“這倒是可以!”紀氏露出喜色:“好歹我們幾十年的老姐妹,這份薄麵應該有的,我明日就去辦這個事情。就算請不動她,至少能搞清楚徐七的意思。”
誰知紀氏來到顧家,和顧媽媽一提這個事,顧媽媽連連擺手:“徐七可是個固執的,我哪有本事說動他?”
“這……。”紀氏尷尬。
顧媽媽趕緊說:“你去陳家大院找紋香夫人,讓她給你指條道兒吧。你們是親戚,大老爺若知道了也不會不管。
他對徐家有恩,徐七兩個兒子都在給大老爺做事,所以我建議你去找他是有道理的!”
這話可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紀氏想對呀,有這現成的門路還要什麽媒婆?說不定大老爺手一揮,那徐七便連個屁都不敢放,乖乖答應了呢?
“多謝大娘指點,這的確是個好主意!你瞧我替女兒著急的,竟忘了自家姓甚。”她高興地起身告辭。
紋香是個熱心的,且自從有了孩兒,整日忙在家裏正憋得無聊,聽聞此事兩手一拍就接下來。紀氏歡歡喜喜回去向丈夫複命。
晚間紋香將此事和壽禮講,說你徐七有四個兒子,就算徐成入贅還有仨呢,再說他家願意拿出一百塊大洋、二十畝地賠給徐家,這買賣不虧呀!
說著、說著,忽然注意到壽禮臉色不大好,忙問:“怎麽,不會是我辦了啥亂點鴛鴦的錯事吧?或者給老爺你添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