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神遊8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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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妙真默了一個呼吸左右,方才又說:“人若如大道一般,視螻蟻、草芥之與人混同,一塊石頭和一粒微塵、泰山混同。至天下之大,至細微之小,不以其大、小而有分別,不因其輕、重而有出入……那麽,這樣的人就是無私、無己的,既然無私、無己,便已無所求、無所欲。可也正因此,他們才能虛以待之,才能容納的下天地萬物。那不知幾千裏的鯤,展翅若垂天之雲的鵬,在蝸牛的角上居住的國,朝生暮死的浮遊和活了百年、千年,還要活萬年的椿……莊子是把自己的元神散到了每一處,均勻的沒有任何分別,長的不應去羨慕,短的也不會去惋惜,尊重任何一個生命的自然旅程,平等的,分享自己的關注——每一個,都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他忘記了自己是誰,分不清自己是誰——他是莊子,他也是蝴蝶、是鯤鵬、是蝸牛角上國中的生靈……”
    安心說:“人的元神,隻有在專注的時候,才會集中。也隻有集中了,才會顯示出自我——因為聚,再能有形。如果完全散開,那麽自我就會消散,剩下的就隻能是無我……我理解不了這樣生命的意義……”
    安妙真說:“天地、萬物同在——這或許就是意義。放棄了自我,散開了元神,可是卻獲得了無數的生命的體驗——”
    “哦……”
    安心扭動一下身體,讓自己的姿勢變得更舒服一些。明耀的天光令人心頭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慵懶。
    他不禁想著自己化身為巨大的鯨魚,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吞噬魚群,隨著海中的潛流而動——
    因為身體龐大,所以便很少主動。他跟隨著洋流,被洋流推動,卻又恰巧可以遇到密密麻麻、成群結隊的魚群。這個時候,他就張開嘴,讓自己處於洋流下遊的地方等待著。一同等待圍獵的海豚、劍魚也紛紛默契的合作,彼此驅逐魚群,使之相互靠攏,變得更加密集。一場狩獵就開始了。
    他又是被圍獵的魚群,四處衝突……恍惚成了一個逃出生天的個體,又變成了被鯨魚吸入身體的小魚。
    他看到鯨魚口中巨大的牙齒,密密麻麻,就像是海底的礁石。也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腥臭味——
    那裏,是他同伴的屍體。
    ……
    他仿佛也變成了天空的飛鳥……
    ……
    源自“幻想”的歡愉也漸漸在慵懶下平息,安心又轉了一下頭,說:“白天的時候,就這麽看著天空,隻需要一會兒就能讓人的精神放鬆下來。尤其是這種晴朗的時候……如果就這樣在草地上躺下來,看著天空,漸漸也會不想,會徹底的放鬆下來,一次發呆,時間一恍惚就過去了。”
    安妙真一笑,說:“嗯……或許啊,莊子活著的時候,也就是這般。在田野裏躺下來,看著天空,然後漸漸就忘去了自己的形骸,也忘記了精神……於是便聽到了耳畔草叢中螞蟻的說話聲,聽到了蝸牛的角上,小小國家中的爭執。”
    白日裏。
    尤其是午後的一段時間,被稱之為“晌”,這一段時間是人的精神、意誌最為慵懶、放鬆,也是人的記憶最好的時間段。
    直麵著太陽的一麵,由太陽這個巨大的天體輻射出的光芒像是一把巨大的掃帚,將宇宙中其它地方輻射過來的各種脈衝輻射都清掃的“幹淨”——這就是一天裏最幹淨、最少幹擾的時段。
    而天空又是廣闊、無垠的瓦藍,看不見星辰,見不到色差,一眼望不到盡頭,人的心自然會為之洗滌。
    說“洗滌”是一種文藝的說法,確切的結論實際上就是元神在概念上的“集中”,卻因為天空本身是分散的,所以元神也隨著這個概念散開。這是一種現實裏絕不可能出現的現象——集中於一個概念,卻形成了散開的客觀事實。聚、散是元神的性質,而“概念”卻讓這兩種性質,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安妙真說:“這個……其實和範正偉考據法還是有些相似之處的——你仔細想一想,是這樣吧?”
    安心“嗯”了一聲,便活動了一下慵懶的,似乎有些遲鈍的大腦,將“坐忘心齋”和“範正偉考據法”比較了一下。
    “區別”是很明顯的:範正偉考據法並不是“虛以待物者”,而是一種元神對意識的分化、投影的特殊應用。
    “類似”的地方,也分明是難以區分的:客觀上都達到了一種“齊”的效果,坐忘心齋齊於物,而範正偉考據法,則齊於人——甚至於需要的時候,也可以齊於物。可論及到了實質的元神,坐忘者的元神,是散成了氣的,混在了萬物之間,不知我是誰,無己無欲,和天地同其心,和萬物同其欲。範正偉考據法,使用者的元神是高度的聚精會神的——時刻都在進行分析、對比,保證自我獨立,思維獨立,卻又要體會每一個個體、體會一個群體……且,是針對的曆史的遺留信息。
    此二者,卻正是“二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乃是眾妙之門。常有欲以觀其繳、常無欲以觀其妙,無外如此。
    安心說:“有心無心——有心了,就要費心,若無心,自然就不費心。人去玩兒的時候,因為沒有牽掛、責任,所以就會心情愉悅,非常快樂。可一個人如果是去做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肩負著責任,那麽做這件事的時候就會很累……所以也就是這樣了。所以呢——”安心換個姿勢,變成了平躺。
    一雙明亮的眼睛,映出媽媽的臉和半闕天空,天空在眼睛裏顯得暗了幾分。修長、翹曲的睫毛眨了眨。
    安心宣布:“我要做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
    “嗬嗬……比幹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可是他認為自己是皇叔,身份不凡,地位崇高,便不將紂王放在眼裏。多次不顧大局,當著所有大臣的麵頂撞紂王,於是紂王實在是忍不了了,就說:‘寡人聽說你有一顆七巧玲瓏心,寡人卻是不信,你挖出來看看’……於是,比幹就挖出了自己的心,還真是一顆七巧玲瓏心……”
    安妙真講起“比幹挖心”卻分明是揶揄自己家寶貝兒,說的其實是“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得死”。
    意是直指安心“沒心沒肺”的理想。
    安心很不安分的扭了幾下腰,故意歪樓,問:“比幹明明是商朝的大臣,可他為什麽非要破壞商朝的局麵呢?”
    《封神榜》這一部小說中,所謂的中直之臣商容、比幹、聞仲,真正表裏如一的忠的也隻是聞仲這一個憨憨。商容、比幹二人一個是“低級黑”,開局就上演了最拙劣的、漏洞百出的陰謀的“女媧宮上香”,商容是為了拉開封神序幕,連最基本的臉都不要了的,就是硬弓硬馬的硬開;“比幹”是一個“高級黑”,他說的是實話,諫言也是真的——可是他每一次都會選擇一個最錯誤的時間、最錯誤的地點進行諫言。這種“正確”的錯配,誰也說不出什麽來……紂王要殺人,借口都不好找。
    安妙真低眼瞅他一眼,笑說:“因為商朝的局麵,商容不硬扯著誰也不知道,香火都荒廢了幾十年的女媧宮,紂王就不會過去,紂王不去,怎麽觸怒女媧呢?不做出這種失德的行為,那又怎麽名正言順的壞了商湯江山呢?最主要的是,不這麽安排,後麵的周朝又要怎麽來呢?”
    安心撇嘴,說:“就是作者機械降神唄。你說作者怎麽想的?如果他真的要寫商容、比幹是好人,那這些髒事兒給費仲、尤渾幹不好嗎?比如費仲跑出來建議給女媧宮上香,商容不就摘出去了?”
    安妙真說:“為什麽要摘出去呢?因為這本就是作者要表達的意思呢——道貌岸然之輩把持朝政,冠冕堂皇——你想一想它是怎麽成書的?又是什麽時候成書的?是不是就一下子通透了……”
    好吧……就作者整理、編寫封神榜的明朝隆慶、萬曆年間的那種政治生態。暗喻皇帝昏庸,朝廷裏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清談誤國的老夫子,奸佞之臣,這也是必然的。
    “神魔”隻是一種表象:
    實質還是那個時代。
    它能夠流傳至今,便是因為它裏麵包含了大量的時代的印記——它不是淺薄的“表現了作者對於仁君賢主的擁護和讚頌以及對於無道昏君的不滿和反抗”,它是一部“現形記”,如同放大鏡一樣,運用一種舞台戲劇化、臉譜化的方式和行為,將“袞袞諸公”扒光了的現實魔幻主義。
    無論是即將沉沒的商湯還是要鳳鳴岐山的周——拋開了所謂的“天命”這一層被強加的外衣,都顯示出了最醜陋的人性。
    勝利者是醜陋的。
    失敗者是醜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