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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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卞邑原是卞氏私邑,昔日也曾出過卞莊子那樣力能搏虎的勇士,不過後來卞氏絕嗣,卞邑便複歸公室所有。
    然而卞邑地勢險要,洙泗二水在此合流,水路暢通又扼守曲阜東方門戶,橫亙在費邑與曲阜之間,極大地削弱了季氏對都城的威懾。於是襄公二十八年季武子趁國君在楚,便偷襲公室,一舉攻占卞邑,又欺騙季冶,讓他告知襄公說卞人反叛。榮成子深知季氏勢大,便代國君承認卞邑歸季氏所有,公室又一次吃了啞巴虧。
    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現代人,季意如同樣意識到卞邑的重要性。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季氏的勢力分化已然不足以淩駕公室,隻能暫時隱忍、以退為進。
    明日第一支隊伍便要動身,季意如卻是有些放心不下,下午又召集幾位得力家臣議事。
    “宗主。”堂下等候的眾人見季意如緩步走進殿內,齊聲道。
    待眾人都已入座,季意如開口道:“自遷居卞邑一事議定,滿打滿算才不過三日,實在有些倉促,諸位可都準備妥當了。”
    坐在右側首位的大胡子祁愈,連日操勞,滿臉疲憊,但還是打起精神搶先開口道:“稟宗主,我部三日裏輪流休整,一刻不停地裝載糧草輜重,今夜便能準備妥帖。此外照您的吩咐,士卒們的冬衣也已補發,老舊的軍械也都已換新。”
    “祁司馬幸苦了,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季意如察覺到祁愈的疲憊,“不過有一點,走陸路勢必途徑虛朾邑,明日啟程之後務必約束部下,不可侵犯虛朾之民。你可明白?”
    虛朾(泗水縣)是大夫子服湫的私邑,而子服湫又是魯國少有的親善季孫的大夫之一,季意如自然是不願意和子服湫結怨。
    “明白。”祁愈沉聲應道。
    糧草輜重運送之事議定,季意如還想了解人員安置的問題。
    季意如點點頭轉向公山不狃:“那子泄呢?”
    公山不狃聞言到:“家宰擔心卞邑人手不足,已派部分家臣及小吏已先行一步去往卞邑協助卞邑宰。而昨日卞邑宰也回報稱已著手騰出房屋用以暫時安置去往卞邑的隊伍。此外季氏留在曲阜的產業已安排妥善,由仲梁懷留守曲阜負責此事。”
    “那士卒與官吏的家眷呢?”季意如聞言,卻是沒有聽到最想知道的關鍵之處。士卒和官吏的親屬必須要離開曲阜,否則戰端一起便是活脫脫的人質。
    “這——所涉人數實在過多,即便是官吏的家眷都還難以全數安排妥當……”公山不狃也心知此事的關鍵性,顯得有些窘迫。
    “算了,曲阜距卞邑不到百裏,還是讓他們自行前往,畢竟是冬天,房屋又有限。”季意如本來打算帶著他們一起離開曲阜的,不過轉念一想,兩三萬人就這麽一窩蜂地遷出曲阜,卞邑不出事,曲阜這邊恐怕會朝野震動。
    除卻季氏自身,叔孫婼的態度也頗為重要。
    於是季意如說著又看向左側坐在首位的公亥(字公若),“四叔今日去叔孫府,子服兄怎麽說。”
    季意如的四叔公若是武子的小兒子,隻比季意如大了九歲,雖說才能並不出眾,但勝在仁德愛民,比之三叔不知勝過多少倍。
    聞言公若回道:“執政說讓宗主保重,曲阜的事他會代宗主處置。”
    “就這麽些,沒有別的?”季意如聞言微微有些詫異,他本以為會上演一番“弟兄情深,千言萬語難訴離別意”的橋段。
    公若點點頭:“的確如此。”
    然而細細想來不知道為什麽“保重”二字聽到季意如耳朵裏格外不舒服。保重,子服兄是還在擔心自己的“病情”,還是另有所指呢,季意如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也不怪季意如多疑,畢竟是春秋亂世,風平浪靜之下不知埋藏著多少陰謀詭計。因此季意如不得不為處處小心,為自己的安危考慮。
    “有子服兄在曲阜想來也無需憂慮——”季意如說著忽然捕捉到一絲蹊蹺之處,於是猛地話鋒一轉,問道:“近日曲阜可有什麽風吹草動?”
    堂下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宗主是要唱哪出。感覺到眾人的目光逐漸匯集到自己身上,曾茂不得已出言道:“額,似乎一切如常。”
    “哪是一切如常,是平靜的出奇。”季意如眉頭緊皺。季孫脫離曲阜,如此大的動作,此時一切如常便是最不尋常。
    “這,或許是宗主多慮了,季氏離開曲阜,那些卿大夫們恐怕高興地睡不著覺,又怎麽會——”
    公山不狃插話道:“不對,如師己、叔弓的老臣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季氏脫離他們的視線,恰恰與你猜想的相反,他們該是會憂慮地睡不著。”
    眾人聞言皆是默不作聲,空氣為之一凝。
    正當季意如思緒萬千,理不清頭緒時,陽虎卻是忽然出聲:“我倒是聽說一件事,昨日子家子似乎與國君起了爭執。”
    “子家子,他哪日不和國君爭執,這不正常麽。”曾茂對陽虎的話很是不屑。
    “曾茂,不可掉以輕心。”坦誠講季意如很是欣賞像子家羈這樣的孤臣。“那除卻季孫五千士卒,曲阜周圍還有多少人馬。”
    祁愈聞言當即回道:“叔孫與孟孫各有兩千餘人,此外郈、臧、叔、申、子服、冶區等各有數百。”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即便是國君發難我也不懼,公輸敘你帶領百工與祁愈一道前去。陽虎改為後日與我一道啟程。”
    “諾。”陽虎與公輸敘齊聲回道。
    “此事便議到此。”
    季意如話音未落,府外便傳來呼喊聲。
    片刻呼聲靠近,一個學宮仆從打扮的仆人驚慌地跑來,被門口的侍衛攔下。
    “不好了!大司徒。”
    季意如淡淡問道:“何事慌張?”
    來人撲通一聲跪下:“二公子在學宮把司鐸打了。”
    “打了就打了——你說什麽!”季意如一下沒緩過神,還以為是公之被司鐸射打了。
    魯國司鐸掌民眾教化,司鐸射先祖世襲司鐸一職,故以之為氏。而司鐸射更是賢名遠揚,許多魯國貴族也都拜其為師,學習六藝。
    等季意如反應過來,隻覺著眼前一陣眩暈,胸口氣血翻湧,“混賬!”
    說著季意如也顧不得什麽禮儀,扶案而起,“曾茂備車。”
    “宗主、宗主且慢。”公山不狃連忙上前勸道,“此事太過突然,小心有詐。”
    “公之小子頑劣不堪,此事多半是真的。”季意如卻是聽不進去勸,徑直往府門走去。
    “陽虎,你快帶人跟上去。祁司馬,煩勞你即刻回營整備兵馬。”公山不狃吩咐道。
    陽虎與祁愈相視一眼,心知事態的嚴重性,也不多問,各自領命離去。
    “來人,將此人綁了。”公山不狃狠狠地看向報信的仆從。
    仆從聞言嚇得驚慌失措,拔腿就要往外跑,直呼:“我是來報信的,如何卻要綁我。”
    公山不狃卻是不答話,吩咐道:“押下去,看好此人。”
    不說這邊公山不狃如何處置那人,隻說季意如腦袋一熱便馳往學宮。
    季意如實在是想不到不成器的二弟如此頑劣,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闖下大禍,坦誠講,季意如在聽聞消息的那一刻抽死公之的心都有了。
    季意如的父親早故,所謂長兄為父,他有必要也必須出麵應對。
    正在季意如胡思亂想之際,曾茂沉聲道:“宗主,似乎有些不對勁。”
    “哪不對勁?”在季意如看來道路旁行人往來十分尋常,卻是沒什麽值得注意的
    “冬日嚴寒,路旁哪會有這許多行人。”曾茂放慢馬速,小心地打量著周圍。“看樣子還有意讓出道路,供馬車行駛。”
    說著季意如也覺著不對勁,小聲說道:“曾茂,快、快調頭。”
    話音未落,一抹寒光忽然閃過,一支弓箭射中橫木,季意如嚇得慌了神,一下子手足無措,愣在當場,卻是不知如何是好。
    “快趴下。”曾茂拿起車旁的弓箭,迅速反擊,一箭射中其中一人麵頰。
    季意如也顧不得什麽臉麵了,撲通一聲趴倒在車廂裏。
    不待曾茂再次張弓,又有幾支飛箭破空而來,不得已曾茂隻得拔劍,跳下馬車先解決近前的刺客。
    “狗膽包天,敢招惹乃公。”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曾茂反手斬斷近前持弓之人的手臂,又將長劍猛地擲出正中十步開外正張弓搭箭的另一個刺客。
    “宗主,車廂裏還有把弓,快扔下來。”曾茂躲過數支襲來的弓箭,滾到車駕旁抹了抹濺在臉上的鮮血。
    季意如聞言,四下張望,總算在身側發現一把弓和一袋弓箭,可是春秋時期的車廂太低不似後世那樣完整封閉,稍微抬頭就可能被射中,於是季意如遲遲沒能將弓矢擲出。
    “宗主,快!快!快!快!快!”曾茂看著遠處漸漸逼近的刺客,心急如焚。
    “欸呀!”季意如硬著頭皮稍稍起身奮力一拋,將弓矢擲出,就在這時,一支羽箭正中季意如冠帽,死死釘在車廂上。
    “嘶——”季意如忍痛,猛地扯出頭發,趴回車廂底喘著粗氣。
    而曾茂迅速將箭囊背上,手持弓箭,繞著車廂邊躲邊反擊,“噗哧”一箭射穿最前一人腦袋,轉眼又射中另一人胸腹。
    “宗主!刺客太多,有些麻煩。”曾茂喘著白氣道。
    “都怪我大意了,將你我置於險地。”季意如披頭散發地趴著,狠狠地捶打車廂。
    說話間曾茂探出身去又射出一箭,正中刺客的同時,腿上也中了一箭。
    曾茂忍著疼掰斷箭矢,側身觀察,發現那些刺客這會兒隻會站在遠處放箭,卻是不敢上前,便戲謔道:“嘿嘿,這些刺客真是怕死,這就被乃公嚇破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