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盛京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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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想玩遊戲啊!
夜色下的瀾滄江宛如被潑了墨,老舊的路燈散發出的昏黃燈光被江水擋的密不透風,江水似與這天上連綿萬裏的烏雲同體共生。
楊抑正盤坐在橋洞口邊,也不知為何,往日裏這熟悉的不能再熟的江水聲今日聽起竟添了幾分寂寥,回身看向那處狹小的容身之所,已是空無一人,相依為命了半年之久的小土豆已經被自己托孤給了周老爺子。
似乎再也不會聽見那小屁孩的聲音了。
楊抑自嘲一笑,水喧囂更盛。恍惚間,這偌大天地,竟也僅剩這怒號瀾滄,伴著少年,落魄失神。
“嗨,我找到你了。”
忽然間,一道溫柔的女聲響起在楊抑耳畔,楊抑隻以為是心中生出了幻覺,繼續怔怔的望著江水。
可就在下一瞬間,楊抑恍若見了神明。
隻見那瀾滄大橋上一道紅色的身影一躍而下,從天而降。不偏不倚的就站在了楊抑麵前。連天邊那積蓄已久的烏雲都轟然散場,皎潔月光肆意潑灑在這人身上。
湛藍國的國都是盛京城,楊抑從未去過那座號稱天下至繁的盛京城,卻聽聞過盛京城中每逢五月的煙雨連綿時間,大街小巷上便會開出一種名為“朝夕”的花。
朝夕的花期很短,一年隻開一天。但傳說中朝夕很美,美到花開的那一日全城除了的花全部謝掉,美到天下最高明的畫師亦不能將“朝夕”拓於紙上,就連相機也同樣無法記錄朝夕的模樣。
傳說,“朝夕”是紅色。
而此時,楊抑順著那輪月光望向破落橋洞前的那人,心中竟生出幾分恍惚。
“這,大概便是朝夕化成了人形吧。”
大紅色風衣將這女子的曼妙身線勾勒的驚心動魄,烏黑如瀑的長發飄散著垂至腰間,縱使在這夜色當中,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女子裸露在外的肌膚是如何的欺霜勝雪。
女子狹長的眉眼間盈著笑意,似是嫌這周遭光線不夠明亮,如變戲法一般手中憑空的出現了一盞燈,那盞不大的燈就那樣被她輕輕提在手中,柔和的光充斥著暗無天日的橋洞,她輕輕地,小心翼翼的說“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楊抑麵色呆滯,像凡人朝見神明一般,隻木然的點了點頭,就見這女子蓮步輕移,旋即來到楊抑身邊,也不去管這地上是否肮髒,就和楊抑一樣的姿勢坐了下來。仿佛從亙古時分,這夜裏獨自眺望江水的少年身旁就該有人陪伴。
好聞的氣息隨著身旁的女子溫和的散開,將愁緒都衝淡,楊抑這才如夢初醒,抬起頭來低聲提醒“別地上很髒”
不過是一個扭頭的瞬間,楊抑的臉紅了起來。江邊的風很大,蠻橫的撩撥著女子的長發,剮蹭著少年人的臉頰。
雲鬢霧鬃下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盈著笑意,明明沒有一絲一毫胭脂水粉的堆砌卻精致的令人屏息。
從何時起,兩人竟已這般靠近了?
揚抑能清楚的看見,那雙美眸中連眼波都蕩漾著溫柔,淺藍色的瞳孔中,那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分分明明的就是自己。
被一個人注視著的感覺,竟然是這樣的嗎?
不再像置身演武場中那般被萬眾矚目卻偏想逃脫,揚抑此時心中隻剩下了一個念頭,如果,時間可以定格在這一刻的話,就真的真的好極了。
能被她一直注視著,就真的真的好極了。
一隻溫熱的手掌輕柔的攀上了揚抑的臉頰,溫和的拭去眼角那抹初生的晶瑩,蕭瑟秋風裏,女子的聲音如同夢囈。
“如果,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希望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揚抑突然覺得頭顱中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融化一般,沒有人問過他這樣的問題,沒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更沒有人妄圖探究過,自己是一個什麽樣子的人。
就像是蒼茫大海中漂泊了幾個世紀的一葉扁舟,在一個數不清已經曆過多少次的孤寂深夜裏,早已麻木的靈魂伴隨著腐朽的軀殼,終於邂逅了可以停泊的岸。
良久後,揚抑開始了自說自話般的喋喋不休。
“如果可以的話,我大概不會在北寧城吧。”
“嗯應該會一直生活在雲靈村中吧。”
“你八成沒有聽說過,不過那裏真的很漂亮很漂亮的。”
“村子後邊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竹林,那裏真的真的唉,我嘴笨,說不清楚。”
“如果,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帶你一起去看吧。”
揚抑看向了遠方,眼中生出希冀,卻不能望穿這一江秋水。眼角餘光中,又瞥見身旁的女子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竟和自己變成了一樣的姿勢。一雙如玉石般精致的手掌就那樣在泥土中支撐著身體,微微側著頭,依然注視著自己,眼中卻多了一分碧翠盎然的綠意。
一聲“好呀”,在這蕭瑟風中,直如。
揚抑早已忘記上一次這樣的開心是在什麽時候了,甚至有或者沒有都已經忘記了。
就興高采烈的傾訴吧,把那埋藏了許久歲月的少年心緒,都說給眼前這注視自己的人安靜聆聽的人吧,就像流浪的野貓饑餓了許久,被投喂些食物,就翻滾著亮出雪白的肚皮,或者幹涸了萬年之久的沙漠忽逢暴雨,雨不需要多酣暢淋漓,沙漠卻總是要一病不起。
一點點好呀,也值得把命托付掉。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沒想習武吧,開機甲多酷啊,對不對!但楚天佑那台三級機甲,據說好幾千萬呢,那可不是我這樣的人玩得起的。”
“我根本不想變強啊,變強好累的,他們都有雄心壯誌,我沒有呀!我就想安安穩穩的守在雲靈村一輩子的啊!”
“練武真的好苦的,以前每天都要被勇叔揍,唉,尤其是現在的功法真的反人類哦,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開發的,煉起來渾身上下沒有不痛的時候,這麽多塊骨頭,每一塊都要淬煉一遍,我真想做個手術取出去幾塊啊。也不知道以後煉血是不是也這麽痛,如果是的話,我肯定要狠狠給自己放放血。”
“噗,哈哈哈哈。”女子被這天真爛漫的想法惹的捧腹大笑,哪還有半分形象可言,強撐著問道“那腑髒境呢?你打算怎麽煉?”
楊抑拄著下巴,一臉正色的若有所思,半晌後一本正經的說“聽說就剩下一個腎的人,好像也活的很好吧。”
“活是能活,好不好就不知道了。”
楊抑聽後歎息了一聲,悵然道“如果可以的話,或許每個人都想做個活的好的人吧。總不應該像我這樣,連被欺負的資格都沒有吧。”
女子搖了搖頭,左手溫柔的撫摸著楊抑那一頭短發,右手豎起一根手指,遙遙的指著遠方。楊抑順著那根如玉般的手指望了過去。
昨夜裏還是疾風驟雨動蕩不休的瀾滄江如今正像個睡熟的孩子,享受著天光乍破所露出的幾縷朝霞潑灑,鱗波閃耀。
“你看,風浪轉瞬即逝,長夜也終有盡頭,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