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愛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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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許多中學生一樣,這一時期的寧萱同樣犯起了中二病,腦海中有些淡青色的情愫不知如何表達,音樂無法融化胸中的積鬱,舞蹈不能描摹它的形體,於是,她在意念深處悄悄縱容它們萌芽,肆意蔓延,用自己的意念塑造出了一個理想型……
時間:1938年春。
地點:上海。
黑暗漸漸降臨,大上海夜總會裏裏外外霓虹閃爍,即使在戰時也掩蓋不住它的浮糜,舞台上一個打扮的光彩奪目的歌女正極盡所能向台下垂涎三尺的看客的展現著自己的嫵媚。屈涴獨自在角落裏坐著,桌上放著一瓶葡萄酒,一隻盛著紅色液體的高腳杯,他不打算像其他人那樣用它來將自己灌得爛醉,他隻呆呆注視著舞台上藍色、紫色、紅色、黃色、銀色的燈光在高腳杯紅色的玻璃外表下折射出文森特.梵高的《星空》似的鬥大的作勻速四周運動的迷幻的繁星的光圈,眼神中流露出和那個天才的瘋子一樣的痛苦神情。
不一會,從入口處進來三個魁梧的壯漢,一式的黑色西服,不緊不慢的朝屈涴所在的方向走來,他們在高腳杯對麵停住,恭敬地說:
“涴哥,老板娘請您到她老人家府上去一趟。”
於是,人們看見一個外表斯文柔弱,臉色蒼白得有些病態的年輕人帶著三個彪形大漢將陸離顛倒的眾生拋在腦後。在夜總會門口,他們坐上了一輛早已停著的汽車。
老板娘年輕時是個演員,在她不算狹小的臥室正中央,擺著一張鎦金大床,床的正上方懸掛著一張她年輕時的大幅黑白照片——烏黑的長發,白色的連衣裙,高聳的蕾絲衣領,甜美的微笑,無不向外流淌著她曾經的美麗。
此時的她身材微微發福,神情恍惚,坐在床沿上,搖著團扇,哄著十七歲的傻兒子入睡,緩緩地哼著歌謠:
藍天大地溪水潺潺
是誰撩撥著七月的仲夏
時光荏苒洗盡歲月鉛華
隻不過是水中月霧裏花
我已沉溺太久學不會放下
萬籟無聲我且聽她歌唱
她說蝴蝶飛不過大海
你這不信命運的傻瓜
寂靜的河流芬芳的鮮花
匆匆的過客輕快的竹筏
明月天涯
有愛不滅的神話……
她見到了屈涴,止住了歌聲,示意他坐到身邊。望著睡夢中口水流了一地的兒子,她搖了搖頭,點了一支細煙猛吸起來……
她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他小時侯不是這樣的。”
“一次車禍之後,不但把他的腦子撞壞了”,她又點了一支煙,“他爸也死了,留下了兩座碼頭,一家夜總會。一百多雙眼睛看著我,沒辦法,總要對得起他生前這幫出生入死的兄弟。”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屈涴靜靜聽著,隻有他知道這位在眾人麵前說一不二雷厲風行的老板娘心中所承受的苦痛,他伸出一支胳膊挽住了她整個腰身。
她畢竟是個女人。
兒子的呼吸漸漸均勻而沉厚起來,她輕輕掖了掖被褥,起身關上房門和屈涴一起走向客廳。在那裏,隻聽見茶幾上的水壺裏發出噝噝的水聲,不停地煮茶是她生活的一部分,終日裏茶香縈繞,屋內盡是茶具的輕微碰撞聲,這些精致而易碎的東西還有她的這份嗜好是屈涴所迷戀的。
深紫色的宜興茶具,一杯一碟,倆人各執一份。昏黃的燈光中,屈涴隱隱感覺到對方的氣息在靜謐中悄悄逼近,當他的嘴唇在杯子邊緣吮吸的瞬間,女人情不自禁地兀自吞了下口水,這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聽來仿佛一個跳動的音符,勾著屈涴的喉結跟著上下滾動,兩人的氣息絲絲糾纏湊成了一曲歡快的圓舞曲奏響前迷人的引子。一段即興的華彩樂章過後,女人早已汗涔涔了,她雙手捧著屈涴的臉,喘著熱氣從舌間吐出的野百合的清香如同在屈涴耳邊撥弄的柔情的慢板,她不動聲色的慢慢吞噬著……
牆上的掛鍾敲了十一下。
“我有些餓了,你去樓下幫我買碗麵上來。”
屈涴穿上衣服應聲下樓。
正對寓所的弄堂裏,一對父女擺著個夜排擋,屈涴也曾經常光顧,此時生意看上去還很不錯。女孩長得很清秀,正忙著招呼四個醉醺醺的壯漢,見他來了微笑著點了點頭,老頭黝黑的臉被鍋灶的熱氣熏得油光蹭亮,頭頂那盞昏黃的燈光照著全家生活全部的希望。見有客人,老頭異常的高興大聲吆喝著:“這位先生想來點什麽?”。
“一碗牛肉麵。”屈涴說著,向旁邊的四個人瞥了一眼,頓時心裏涼了半截,他猜想著身後大概還有雙眼睛盯著這裏的一切。
正說話間,女孩大叫著在四個男人之間掙紮起來,老頭大喊著去拽開那些流氓卻遭到一頓雨點似的拳打腳踢。食客被嚇得四散逃串,女孩則蜷縮在角落裏,哭泣著,企求老天救救她那可憐的父親。
一片哭喊與咒罵聲中,打火機清脆的響了一下,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屈涴那張幹淨憂鬱的臉。他息了一口煙,對著那群流氓嗬到:“放了他們!”
對方笑成了一片,“放了他們?就憑你?”
躲在角落的女孩看著屈涴,眼神中刹時流露出教徒似的虔誠。老頭已是動彈不得,伏在地上不住的呻吟,望著眼前突如其來的救星,大張著嘴卻說不清一個字。
屈涴蔑視的朝對方笑了笑:“放了他們也許我還能饒你們不死。”
對方老羞成怒:“兄弟們,上!”
屈涴冷笑著將嘴上叼著的香煙朝為首的臉上彈去,乘對方避讓之際,順手從案板上抄了一把刀直指對方的咽喉。
“怎麽樣?放還是不放?”
“英雄饒命,英雄饒命!小人有眼無珠,請英雄高抬貴手,高抬貴手!”說著說著,這人竟成了哭嗆,因為此時屈涴手中的刀已將他的脖頸劃出了一道血跡。對於屈涴來說,他所能做的也隻能到此為止了,他喪氣的狠狠揣了對方一腳,吼了一聲:“滾!——”
這群流氓如同喪家之犬,轉眼消失在弄堂的黑暗中。
屈涴扔掉手中的刀,從衣服口袋掏出十個銀圓放在桌上,提著老頭下好的牛肉麵,轉身要走。
女孩戰戰兢兢望著對他說:“謝謝你!”
屈涴頭也不回徑直朝寓所走去。
“徐姐,是你讓那四個混蛋砸了樓下的麵攤的?”屈涴進屋後就沒好聲氣的質問起女人來。
女人輕盈地迎上前雙手鉤住屈涴的勃頸笑著說道:“看你緊張的,心疼那個小姑娘了?再說了,你憑什麽說是我派他們去的?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你睜眼瞧瞧如今這世道,走在大街上的流氓多得是,試問有哪家做買賣的沒被他們騷擾過?不要說他們,就連我們也免不了讓人家砸場子!你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應該清楚我一個女人撐著這一切有多麽的不易!我的這些苦向誰去訴?嗯?”正說著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似的順著女人稍顯鬆弛的麵頰滾落下來。
屈涴順勢攬住女人的腰身,“對不起,徐姐。是我多心了!”
女人嗔道:“這倒沒什麽,不過你今天可算是英雄救美了,說不定人家小姑娘當真就看上了你。告訴我!她要是真的喜歡你,你是不是就會撇開我們孤兒寡母的不管了?”
聽女人這麽說,屈涴當時就軟了,“徐姐,你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們。”
女人把頭埋進屈涴的懷裏,“你知道嗎?如果哪天你離開了我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他們彼此相擁,如同懷抱住了整個世界。
客觀的講,屈涴對徐姐當年在他危難之時收留自己的感激之情較之愛情的成分要多出許多,更重要的是以屈涴的年歲還未能從中體味出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外力很容易讓他改變對“愛人”的理解;相反,女人以她坎坷的命運和多年來奮戰生意場練就的強烈的好勝心,將年輕俊秀的屈涴當成是上天對她曾經缺憾的半生,給予的一種補償,她不得不用盡生命全心全意地守著他、去愛他。
小鳥清脆的鳴叫,喚醒了春天的黎明。
“屈涴,起來吃早飯了。”女人張羅完一家人的早餐,興衝衝的等待著心愛的人來品嚐。
難得清晨如此涼爽,屈涴真的想再多賴一會床,那邊女人已經叫醒了她的傻兒子,看來是別想睡得安生了。
“涴哥,聽阿媽說你來了,我特別高興。”他說話的時候依然流著口水。
“是嗎?幾天不見嘴巴這麽甜。”
“嘿嘿……嘿嘿嘿……”
“你笑什麽?”
“阿媽叫我別告訴你。”
“什麽事情,不能告訴我?”
他伸出一隻手掌,在屈涴麵前攤開,要屈涴給他折一架紙飛機,即使傻子也會有或近或遠的夢想。
——他媽媽告訴他,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來。
——他說,坐飛機一定很快就能見到爸爸。
紙飛機折好了,他試飛了一下,比起自己折的從來高不過二尺便倒栽下來,還是顯得很滿意。於是他壓低了嗓音,將嘴巴套在屈涴耳朵上說,“明明是阿媽自己想聽你拉胡琴,可她卻叫我別告訴你,偏要我跟你說是我想聽。你說好笑不好笑!”
屈涴開心的笑了,這是一個美麗的早晨。
寓所外,常青藤下,京胡試音時的幾聲清冽似乎一下子便將1938年凝重的空氣震蕩開來,直直地拂上人們的心口。
動情處女人不禁亮開嗓子唱起來:
[西皮流水]
聽他言不由得滿心歡喜
十五載到今日才吐心思
既然是郎君有情賤妾有意
倒不如我走上前先見個禮
[念白]
相公~~~
光天化日之下,見徐姐如此做派,讓屈涴感覺渾身不自在,頓時羞紅了耳朵。
哪裏吹來的一陣晨風,投遞著藤花的清香,影影綽綽的印在我的心上;
難以忘記,當時,你粉色的笑臉,淡紫色的花蔭,不,淡紫色的是你藤蔓似的衣裙,裏麵裹著七彩的夢……
——女人嗓音幹淨利落、身段妖嬈,屈涴手拉著胡琴,心中不禁遐想開去。
見屈涴凝視自己的目光悠遠,女人心中暗自竊喜,但卻故意眉目低垂,壓低了嗓音念道:噫~~公子!怎麽你在犯傻不成麽?~~~
屈涴趕忙收住心思,一段過門後接[二黃原版],女人唱道:
有情人相對視如癡如醉,
藤樹下蒙誓願此生不悔。
這邊廂先把那難聽的話給,
休叫奴想斷腸盼穿秋水,
若哪天有甚事你將咱得罪,
為郎君殉情死你休稱慚愧。
縱使我遭不義香銷玉碎,
也不讓你那段孽情續吐蕊。
女人用手絹拂過屈涴的麵頰。
[念白]唉!喊一聲冤家,你可知奴對你這一片癡心?
[散板]你與我好比那磐石與韌草,
韌如絲無轉移比金堅死不渝!
當此時,琴聲兀地嘎然而止——
院門外靜靜地站著一個女孩,短發、學生裝,樣子很拘謹,不停地用手扯藍布衫的衣角。
“徐姐,她好象是夜排擋的女孩。”屈涴顯得有點詫異。
“是嗎?”女人很不以為然,“阿丙,去開門。”
門房應聲而去。
女孩一直低著頭跟著門房走進院子,來到藤樹下,也不吭聲,隻默默的咬自己的嘴唇,眼角隱隱還掛著淚痕,看上去恰似梨花帶雨般脫俗的美。這讓屈涴不禁想起最近流行起來的徐誌摩的那句現代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女人飲了口茶,輕搖檀香扇問來人道:“不知姑娘找我們所為何事呀?”
“我想找份工作。”女孩細聲回答,有些膽怯。
“看你還是個學生模樣,怎麽想起來我這裏找工作?”女人不依不饒。
“本來我是在念書的,可是昨晚……我爹爹讓人給打傷了,我要賺錢給他治病”,她朝著屈涴深深鞠了一躬,“幸虧這位先生相救,否則,我爹爹恐怕早就沒命了!謝謝!”
屈涴見狀剛想開口,女人忙笑道:“姑娘也別謝的太早,你可知道我們是做什麽生意的嗎?”
女孩點點頭,回道:“知道。”
女人整了整披肩,拉著女孩的手,替她擦淨了眼角的淚痕,說道:“很好,嗯,的確很漂亮,以後你就到大上海去做事吧。”指著屈涴道:“這位是屈總經理,具體的工作由他給你安排,你看可以嗎?”
女孩再次深深鞠了一躬,連聲道:“謝謝!謝謝!”
女人連忙扶住女孩,“我馬上叫人先支給你二十個大洋,你先拿著給你父親看病,明天去上班。”
女孩流淚了……
望著女孩漸行漸遠,屈涴心中說不出的酸澀,他感覺自己如同一隻無恥貪婪的四處尋找腐肉的綠頭蒼蠅一樣令人作嘔,而同時自己何嚐不是別人尋找的那塊腐肉。
想到這裏,他忽然麵色發白,手腳顫抖,呼吸急促——多年的哮喘不幸又發作了。
女人見狀大聲喊道:“阿四,阿四,快去把玉屏防風散拿來!”說話間,她一手忙著解開屈涴的衣領,一手拿檀香扇對著他的口鼻處不停地扇風,此時的屈涴在女人眼中就如同初浴的嬰孩般脆弱,而屈涴虛弱的身體和敏感的心靈在這混亂的年代又顯得多麽的不合適宜。
這個時候,屈涴仰頭默默關注的卻是那一樹的紫藤花,終於在阿四風似的身影趕到之前落下一朵紫色的花蕊,女人往他嘴裏送藥的時候,又陸陸續續落下了一些,好象在夢裏依稀見到的媽媽帶著年幼的他去蘆葦灘打蘆葉時紛飛的蘆花,意識模糊的他竟念叨著:“媽媽,媽媽……”
女人無語守在身旁,替他擦拭著麵頰上的冷汗。
屈涴的身體在女人為他調製的種種湯藥的作用下恢複的很快,第二天清早起來已與正常人無異,隻是臉色依然蒼白;不過梳妝台前的女人看起來卻與往常明顯不一樣,衣著打扮樸實無華,甚至不施脂粉。
屈涴很好奇:“徐姐,您今天怎麽這身打扮?”
女人正係著腰帶嗔道:“怎麽?不好看?”
屈涴不緊不慢地走上前,從女人手裏接過腰帶,在她身後打了個美麗的蝴蝶結,解釋著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不知道您這是要去哪?”
女人神秘地微笑道:“今天我要帶你去個地方!”
屈涴更好奇:“什麽地方?”
女人少女般的狡黠的目光在屈涴臉上瞥過:“現在不告訴你。”
女人領著屈涴從寓所出發,車子一直向郊外駛去。這條路,屈涴在夢中應該已經走過了幾百次,盡管期間屈涴經常偷偷跑回家探望他的媽媽,但能像今天這樣正大光明的和女人一起回家,不免讓他感覺既興奮又不安,他不知道女人今天為何突發奇想和他一起回老家。自從他爸爸知道他住在一個有票子有房子有車子有兒子的女戲子家裏的那天起,他爸爸便認定了他做了有辱家風的勾當。從此,他便被趕出了屈家,至今已四個年頭。
女人隱隱察覺出屈涴的不安,一路上都緊緊依偎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有些發涼的手。屈涴的臉頰貼著女人的額頭,可以聞到她頭發散發出的淡淡的清香,記憶中媽媽的味道似乎就是這樣的,有很長一段時間屈涴就沉浸在這樣一種前往天堂朝聖般的虔誠的幻想中。
將他們迎進家門的是媽媽,見到他們倆媽媽還是顯得很開心,拉著他們在客廳坐下後,她端來了家中所有待客的點心招呼著女人說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習慣,這些都是我平時自己做的,也是屈涴小時侯最愛吃的。”說著說著,眼淚竟止不住的往下掉,“屈涴從小身體就弱,又有哮喘,他一個人在外麵我真的是不放心!”
女人安慰道:“阿姨,其實您也知道,我和你一樣都是做母親的人,所以您的心情我能理解,您放心,屈涴我一定會幫您照顧好的!”
媽媽點點頭:“都怪他爸爸不好,硬生生將他趕出了家門。屈涴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每年考試都是學校的優等生,不信我拿他的證書給你看。”
媽媽說著就走進了屈涴曾經住的房間,給女人拿證書。
此時,屈涴和女人相對而笑。
很快媽媽回來了,手裏捧著一疊證書,她都一一給女人做了介紹,女人也一直靜靜地聽著看著,這個時候,屈涴真的希望時間就此凝固。
“對了,忘了問你最近屈涴的哮喘還經常發作嗎?”媽媽忽然想起,問道。
“偶爾還會發作。”女人答。
“哮喘重要的是平時的保養,告訴你一道方子,以後堅持給他喝就沒事了。”媽媽說著從爸爸的書房拿來一張泛黃的藥方交給了女人。
“媽媽,爸爸在裏麵嗎?”屈涴輕聲問道。
“在。老頑固就是不肯出來見你們,你們別介意。”
女人和屈涴齊聲道,“不會的。”屈涴順便將一疊鈔票放在桌上,“媽媽我們走了,您和爸爸多保重!”
媽媽叫住了屈涴道:“他不會讓我要你們的錢的,這錢你們還是拿走吧。”
屈涴還想推辭,那邊爸爸突然從書房衝出來,拿著雞毛撣子照著屈涴就是一頓窮追猛打。
爸爸邊打邊罵:“你這個逆子!不知廉恥!竟然為了錢,將自己給賣了!屈家沒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直到媽媽流著淚,嗓子喊啞了;女人流著淚,心也碎了;爸爸流著淚,雞毛撣子打斷了;屈涴帶著一身的傷痕和女人一起離開了屈家。
司機必恭必敬地為他們打開車門,“啪!——啪!”兩聲甩車門的聲響算是屈涴和屈家的最後一次告別。
直到回到別墅,屈涴始終一言不發,蒼白的臉上看不到悲傷或是痛苦,隻有淡淡的憂鬱。女人領著他走進臥室,脫去他被打得破損了的衣衫,背部和胳膊上赫然露出十多條殷紅的血跡,她紅著眼,緩緩從背後摟住了屈涴的窄腰,將麵頰深埋在他的脖頸裏呢喃道:“我可憐的孩子……”,而她那散發著野百合清香的溫潤舌尖,則如同蠕動在屍體上的蛆蟲,覆在他背上貪婪地吮吸著一道道的傷口。屈涴閉上了雙眼,任由那無力抗拒的愛恨瘋狂地在身上蔓延……
黑色的塑膠唱片飛快的旋轉,房間內充盈著律動的歌聲和茶壺內“噗噗”的水聲:
薔薇薔薇處處開
青春青春處處在
擋不住的春風吹進胸懷
薔薇薔薇處處開
天公要薔薇處處開
也叫我們盡量地愛
春風拂去我們心的創痛
薔薇薔薇處處開
春天是一個美的新娘
滿地薔薇是她的嫁妝
隻要是誰有少年的心
就配做她的情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