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窮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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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宣十一歲的生日很熱鬧,父母特意給她操辦了一下,因為十歲那年,父母都不在家,她不得不被寄養在外婆家,父母不想讓她感到任何遺憾,60多歲的外婆當天還晃晃悠悠特意為她挑了一擔提盒走了兩個埭,跨過一座高港,趕到她家來慶賀。
    她外婆對這個女婿似乎有些不太滿意,從頭到尾看起來客客氣氣的,其實反倒是顯得太過疏離了。
    寧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兩個人年輕人剛剛談婚論嫁,她外婆第一眼其實就已經相中這個未來女婿了,不僅有知識有文化(當時高中生都稱得上是個文化人了),而且人的確是長得帥氣,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個“小鮮肉”。但是,就一點:寧家實在是太窮了,上麵兩個姐姐盡管都已經嫁人,但是畢竟這幾個小孩從小就沒娘,能好好活著就已經不易,更不要談什麽有多少積蓄。
    話說寧家老大高中畢業出來憑自己的能力找了個國營彈簧廠的工作,上班兩年就替家裏蓋上三間青瓦房,可畢竟家裏還有個兄弟,就這點房子以後都成家了根本沒法住。不過寧萱媽媽當時一心想嫁給她爸爸,就因為看中了他那張臉。寧萱飽滿的額頭,大眼睛,高鼻梁,瘦削的下巴全是遺傳他爸爸的特征。於是,她外婆沒有辦法隻好答應這門親事,但她有個條件:寧萱的爸爸必須住到她們許家去,用當時的話講,就是做許家的上門女婿,許家隻有三個女兒沒有兒子,招女婿繼承香火是必然的,既然寧家有兩個兒子,這樣一來還能解決寧家兩兄弟的住房問題。
    寧家老爺子當時說:可以是可以,就是以後生下的小孩還得姓寧。許家老太太當時就急眼了,生下的小孩姓寧,那跟沒有上門還有什麽區別?
    寧家老爺子也火了,回道:寧家雖窮,可還沒窮到賣兒子的地步,我家老大可是從小被我嬌養著長大的,去給你家做上門女婿,做夢!
    這邊長輩沒談攏,可許家的大姐卻一心一意鬧著非寧家老大不嫁,磕磕絆絆中這婚畢竟還是結了。再之後就是寧家的兄弟失和,鄰裏間的雞飛狗跳,有了寧萱之後,日子更是過得緊巴巴。
    一場重病讓寧萱的爸爸開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規劃,國營彈簧廠確實是個不錯的單位,可是,畢竟是拿的死工資。從當初一個小出納,做到材料會計,如今做到往來會計,再熬幾年說不定就是主辦會計了。可再往後呢,似乎人生一下子就被看到了頭,自己這輩子總不能就這麽被拘在這小小的方寸之地跟一把算盤和幾本賬本過一輩子!
    住院一年多的時間裏,好幾個老同學過來看他,有幾個下海比較早的,前些年都已經是“萬元戶”了。再看看自己,一場病就耗光了多年來的所有積蓄,妻子結婚時就念叨的“三金”,這麽多年下來還沒給她買上一件,寧萱嚷嚷了好幾年,要在生日的時候給她買的那個叫“哆啦愛夢”的藍胖子一直還沒有舍得買。村裏有一多半的村民都翻建了二層小洋樓,還有很多正準備翻建的,這些對於他來說都還是顯得那麽的“遙不可及”!
    經過一番思量,他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單位遞交了“辭職信”,許家老太太聽說後,第一個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沒有那個命,就別惦記那些有的沒的,老老實實在國營單位端著“鐵飯碗”不是挺好的,還能旱澇保豐收,自己出來單幹你就能保證賺到錢?真正當上大老板的能有幾個?
    寧萱的爸爸被罵得甕聲甕氣地回道:這個也是我經過深思熟慮才下的決定,我也不跟您談那些雲裏霧裏聽不懂的,就這麽跟您說吧!等把手套廠子辦起來之後,至少我還能請兩個小姨子過來幫忙,以後她們也不用那麽辛苦跑到外麵去打工了,您也多少能放心點。
    說到自己兩個姑娘身上,許老太還是心軟了,可是直覺還是讓她不安心,總覺得辦廠子不是女婿嘴上說說這麽簡單的事情。一直到寧萱十一歲生日,老太太心裏都憋著氣,不想搭理自己的女婿。
    飯桌上該到的親戚都到齊了,大家聽說寧萱爸爸辭掉國營單位出來單幹的事情,似乎都挺開心,紛紛舉杯替他高興,感覺一個大老板馬上就要橫空出世了!許家兩個妹妹也跟著傻乎乎的祝福自己的姐夫,說道:以後所有的活都交給她們幹,做不完的她們再分包給其他姐妹,保證交貨的質量又快又好。
    就在大家的嬉鬧祝福聲中,寧萱的父母每天忙得早出晚歸,既要聯係布料、紐扣、拉鏈、印花……供應商,又要聯係新的經銷商,原來嚐試過找商場給代銷,但是,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因為無論給商場讓利幾成,他們也隻負責幫忙銷售,具體賣得出賣不出,他們並不用承擔什麽責任,最後賣不掉還是得退回去,相對於其他大宗商品的利潤,手套這樣的小配飾有限的利潤,商場還真是不大看得上,所以各大商場推銷的熱情和主動服務客戶的意識都不是很好,被積壓下來的產品越來越多。前期投入的資金沒有快速收回,後期的新訂單就沒法同步跟上。
    經過多方考察,寧萱的父親還是決定薄利多銷直接以批發價賣給商場,一旦他們成為經銷商後,獲利與否的主動權完全轉移給商場自己,對於寧萱的父親來說,雖然利潤低了很多,但是好在資金收回比較及時。家裏新蓋的兩間平房完全成了工作室,父親在一間屋子裏“茲拉茲啦”裁剪布料,母親在另一個屋子裏將縫紉機踩的“咯登咯登”響,如同上了電動馬達飛快運轉。
    寧萱一個人躺在老屋的木板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想開燈睡覺,又擔心父母罵她不懂事不知道節約用電,於是她在黑暗裏朝著正對那兩間工作室的窗戶扯著嗓子喊“媽媽”,說自己口渴了想喝水。不一會又喊,說自己要尿尿,就這樣直到終於把自己折騰得睡著了才消停。
    後來媽媽的工作間裏雇來兩個工人,做了一年多又給辭了,再後來她的大姨和小姨再沒來她們家領過新裁剪的布料。寧萱從父母交談中得知,有家經銷商生意不好,退回好多成品,加上自己後來不停盲目生產,家裏一下子積壓了很多庫存。近幾年生活條件好了,人們對手套的需求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禦寒保暖,很多時候人們將它當成一件好看的裝飾品,搭配潮流衣裝。市場翻新很快,他們原來的這些老款式迅速被淘汰了,今後想賣,怕是都賣不出去。於是,寧萱的爸爸真的破產了,她媽媽受不了打擊,再加上周圍親戚朋友、隔壁鄰居的刺激,被檢查患上了抑鬱症。
    當時寧萱正在上高中,她媽媽毫無預兆的跑到學校,趕在下課的時候將她拉到教室外麵神色緊張地問她: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欺負?
    寧萱望著自己的媽媽瑤瑤頭,說:自己很好,讓她不要擔心。又問她:怎麽突然想起來問自己這些問題的?
    她媽媽說:她夜裏做了個夢,夢見她在學校被人欺負,好多人打她罵她。村裏的人現在都笑她沒有用,生了個姑娘,罵她是絕戶人。他們還說她爸爸其實出差是假,在外麵會情人才是真。她白天想了半天,還是不放心,才決定跑到學校來看看。
    寧萱送走了她媽媽趕緊給她爸爸打電話告訴她媽媽的反常,她爸爸在電話裏說:現在還在外地催要貨款,他會打電話給她大姨媽,讓她趕到家去幫忙看看情況。
    晚上寧萱在宿舍接到她大姨媽的電話,說:下午帶她去醫院檢查過,醫生確診是抑鬱症,她現在有明顯的被迫害妄想症,也就是說,她媽媽所擔心的寧萱在學校被欺負,以及村民嘲笑她的話,全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今後她媽媽身邊都離不開人,不然會沒有安全感,不知道還會做出些什麽出格的事情,這幾天她先幫忙照顧著,等寧萱爸爸回來再說,讓她不要擔心,在學校好好學習。
    寧萱在電話那頭平靜地聽著,從她的表情看去,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依舊如平時一樣撲楞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挺翹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唇透著一股倔強的書卷氣。
    從放下電話的那刻,她就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經和別人的大不一樣了,但是她不接受這樣的改變,她不承認她媽媽變成一個有被迫害妄想症的精神病人,她不想自己成為親戚朋友眼裏的“窮親戚”,她覺得隻要自己表現得和往日一樣天真任性,生活看起來就不會那麽糟糕,畢竟她還有漂亮的臉蛋和優異的成績,這些都是她生存的資本,憑借這樣的條件,從小到大一直都受到老師同學的喜歡。她覺得無論怎樣,老天應該還是會善待她的,照理說她拿的應該是女主劇本才對。如果注定是炮灰,為什麽一開始要給她那麽多希望,有一天又突然要從她手裏全部收回去,這樣做是不是太過殘忍?對待敵人也不過如此!這道命運之神是跟她有仇嗎?
    躲在被子裏偷偷哭過一陣,寧萱徹底變回了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