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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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國舅是女郎!
    “你知道是誰要害我嗎?”
    “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告訴我!”
    “難道你希望我有朝一日不小心死了,還死得不明不白嗎?”
    ……
    “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鄧彌執意送楊洋返回寓居的小院後,沒有急於離開,而是一遍又一遍地逼問隱藏在背後的主謀。
    楊洋咬牙不答,直到,鄧彌說了一句話。
    鄧彌說“我可以無法與之對抗,但我不想連‘提防’都做不到。”
    堅守秘密不肯吐露的楊洋,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終於選擇了妥協。
    “小心……你的姐姐。”
    “什麽?!”
    ……
    鄧彌一連多日都少有言笑,昆陽君很快聽說了酒館裏的事,總是好言寬慰她,並且說,有陛下在,那歹人的身份必將查清,到時一個也跑不掉,他們不能再來害你了。
    但是,陛下劉誌隻道,整件事的主謀及相關人等已經全部伏法,沒有人會再來找渭陽侯的麻煩。
    鄧彌沒有問,那主謀究竟是何方神聖。
    劉誌暗暗歇了口氣,主動順帶一提,說主謀是某戶某人,因嫉恨渭陽侯無功而居高位,故此擺局殺人。
    或許,如果不知道真相的話,鄧彌會輕易相信這番善意的謊言,可當她知道了一切,劉誌所言,便是欲蓋彌彰。
    鄧彌謝了天恩,表麵上開開心心,實則內心鬱鬱寡歡。
    ——“陛下是在維護姐姐,這件事到這裏,的確應該結束了。”
    鄧彌決定,如果鄧猛收手,她一定假裝不知道背後的人是她,往後一生也都不會再提,她會將它當作永遠的秘密。
    有很多時候,人的善意,隻是一廂情願的。
    鄧猛沒有想過要收手,恰恰相反,她洞悉了德陽殿上陛下與益陽公主爭吵的原因,於是她想幹脆做得更徹底一些,反正,益陽公主是最好的替罪羔羊。
    某日下朝,豐宣拉住鄧彌多嘮叨了幾句閑話,後來離開的時候,鄧彌無意看見有兩個小黃門在一處角落裏竊竊私語,一個年紀十六七,像是在哪裏見過的,另一個背對著她,看不見樣貌,隻瞧得見右手裹了和宮服顏色相近的布,蓋住了手背,那有異樣的手往另一個小黃門的手裏塞了一囊沉甸甸的東西……鄧彌看了,也沒有多想,離開南宮回了家。
    次日午後,鄧彌歇在家中,聞知益陽公主命人送了東西來。
    鄧彌與益陽公主素無交情,話都不曾說上過十句,更何談深至贈物的情誼?
    鄧彌不免奇怪。
    前去領受,是一匣精巧的糕點。
    小黃門乖巧道“宮中製了新點心,公主邀請襄城君共用,席間襄城君提到渭陽侯頗愛甜食,公主於是讓仆裝了一匣送過來。”
    鄧彌訝異“是豐大叔?”
    腹誹著豐宣真是無聊愛猜度人,不過是敷衍的一句話,他倒當真了,竟還記得這樣牢。
    鄧彌含笑接過點心,謝過了公主的恩賞。
    那小黃門抬頭,敬辭離開。
    鄧彌忽而看到他的臉,短暫地愣了一下這不是昨日見到的那個小黃門嗎?難怪覺得眼熟,原來是伺候在益陽公主身邊的,打過三兩次照麵。
    小黃門轉身走了。
    鄧彌陡然想起了落水那一日,在跟隨的小黃門走開之前,她瞥見身後花叢裏有一個鬼祟的人影,長什麽模樣沒有看得太清,細長身影,一晃而過,依稀記得右手的樣子,和昨日那個不露臉的小黃門是一樣的,裹住了半截手,當時沒有在意,現在細思,隻怕……
    手上的這匣點心,像是變得有千鈞重。
    回到東院,鄧彌盯著點心盒發了很久的呆,後來,她取出一塊掰碎,趁無人注意,拿去喂後院水缸裏的幾尾魚,不過眨眼的工夫,那些魚就都翻起了白肚皮。
    “姐姐……你未免,太冷血無情了!”
    鄧彌心中痛極,握緊拳砸在水缸上,一咬牙,回屋找一塊布將點心盒裹上,抱著飛快離開了家。
    鄧彌憑著陛下特賜的令牌入宮,她向人打聽了很久,才找到了那個右手處有異樣的小黃門——費盡一番心力,原來竟是長秋宮中的人,隻因那小黃門平時垂首侍立在側,向來不露手,這才全無印象——然後鄧彌跟了小黃門一路,見他終於走到僻靜的地方,便迅速衝上去從後背將小黃門踹翻。
    “什、什麽人?”小黃門驚駭大叫。
    鄧彌趁他沒能爬起來,果斷反扭住他右手,並且用力踩住了他的後背,惡狠狠言道“欲人勿知,莫若勿為!”
    小黃門聽到聲音,呆了呆,臉上顯出了更加驚駭的神色“渭……渭陽侯?!”
    “沒錯,是我。”
    “侯爺你這是做什……”
    “昨天我看見你了,就在宮牆下,今日送來的這盒點心,根本不是益陽公主送的是不是!”
    “仆不知道侯爺在說什麽!”
    小黃門驚慌失色,奮力掙紮,使不上全力,反倒在掙紮的過程中,手上裹著的布叫鄧彌扯開了。
    鄧彌扣緊小黃門的手,盯著他缺失了幾乎整截的小指,冷笑一聲,繼而威脅道“你不說是吧?信不信我把你這剩下的手指全都剁下來?”
    小黃門額上起了汗,但依舊咬緊牙關不肯屈服“我……真的不懂渭陽侯您在說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看來,你並不在乎你的手。”鄧彌足下用力更猛,俯下身將點心盒放在了他眼前,“那我就喊人來,喂你吃一塊這漂亮的糕點。”
    小黃門驚懼,刹那間麵如土色。
    “來——”
    “別叫人!”
    “你說不說?”
    “我說!我都說!是……是皇後。”
    長秋宮中的寧靜,因突然摔在鄧皇後麵前的一個人而被徹底打破。
    已經雨水的節氣了。
    大地回暖,萬物複蘇。
    斜躺在榻上小寐的鄧皇後被吵醒了。
    小黃門跪在地上身如篩糠“皇後……”
    鄧皇後瞟了他一眼。
    渭陽侯站在小黃門的身邊,沒有像往常一樣恭敬地行禮,相反,言行似有無狀,渭陽侯站在那裏,說了一句話“你知道我來幹什麽。”
    鄧皇後慵懶支身爬起,媚眼微挑“沒用的東西。”
    小黃門發著抖,連連磕頭如搗蒜“皇後饒命!皇後饒命啊!”
    鄧皇後瞧了瞧自己塗著豔麗蔻丹的手,斜眼向近旁的掌事宮女道“下去吧。”
    掌皇後宮中一切事務的大長秋知趣地領著所有人退出殿外。
    鄧皇後望著鄧彌,再冷冷瞟了一眼跪著發抖的小黃門“你也滾。”
    小黃門如遇大赦,不敢再抬頭,急忙從她麵前消失了。
    殿門掩上了。
    鄧彌問“不需要一個佐證你做過什麽事的人嗎?”
    鄧猛很無所謂的搖頭“孤不會否認買凶殺你的事實,所以不需要任何人來佐證。”
    她竟然……就這樣承認了?
    鄧彌忽然之間非常無措,也極為痛心。
    鄧猛看向她,毫不為她臉上所顯露的哀痛而感到觸動“不用作出那副傷心的樣子來,孤恨透了你,欲殺之而後快,而你,也可光明正大地來恨孤。”
    鄧彌顫聲道“鄧猛,你是我的親姐姐……”
    “那又怎樣?”鄧猛像聽見了笑話一般,嬌聲笑了起來,“孤隻記得自己有兄長和姐姐,從不記得有什麽親弟弟,你不過是在孤入宮成為貴人之後,跑出來分享榮華富貴的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罷了!”
    鄧彌的心被深深刺痛了“你說我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難道不是嗎?在孤成為陛下的寵妃之前,孤可曾見過你?你從小到大,可曾幫過孤一星半點的忙?”
    “可是我在十歲以前,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兄長和姐姐!”
    “那是你的事,和我無關!我隻知道,你的爵位和享受,全是拜我所賜!”
    鄧彌大聲質問“所以你不願意,要我還給你是嗎?”
    “可笑!”鄧猛眼角浮現狠厲之色,“誰在乎你的爵位和榮華富貴?孤要來有何用!”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麽三番五次找人來殺我!”
    鄧彌盯著她,不由譏笑“鄧彌,你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人世一場,不能以自己的真麵貌而活,如今甚至引得自己的親姐姐買凶相殺。
    這十七年來,仿佛是虛夢一場,失望透頂,失敗至極,再混沌苟活下去又有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鄧彌灰心絕望,沉靜墮下淚來,“我也不想知道。既然你不喜歡我,要殺我,此刻我就在這裏,不會再有人來救我,你動手好了。”
    鄧猛緊盯著她,嘴角動了動,卻沒有說任何話。
    鄧彌跪下,低頭,眼淚一顆顆落在衣袍上,小聲哽咽說“請你做得利落些,留我體麵,也好叫阿娘……看見了少幾分心疼。”
    鄧猛神色變了“你拿母親來壓我?”
    “不,這隻是我的遺言。”
    “鄧彌,你還教人討厭的一個地方,就是喜歡自作聰明!”
    鄧猛大受刺激,奔去取了尖利的匕首來。
    鄧彌看著她的親姐姐凶相畢露地朝她撲過來,她引頸而待,閉上了雙眼。
    “可恨十二夜收了我無數錢財,卻還要我親自費此一番周折!鄧彌,你真是該死!”
    ——“鄧猛!”
    殿門被突然打開的同時,鄧彌聽到了昆陽君蒼蒼而驚駭的喊叫。
    匕首落在地上,可還是有劇痛傳進了心裏。
    鄧彌睜看眼,滿麵淚痕,慢慢地回轉頭。
    昆陽君踉蹌,顫抖的手指著鄧猛“你!你簡直……”
    鄧猛驚得魂飛魄散,麵目俱白“母親?!”
    昆陽君撲上前,按住了鄧彌脖頸上流血不止的傷口,一瞬間老淚縱橫“阿彌,我的兒啊!”
    鄧彌呆呆望著她“阿娘……”
    “走,咱們走。”
    “母親,我——”
    “鄧猛,你怎可如此喪心病狂!”
    “母親你聽我說!”
    鄧皇後與昆陽君拉扯了好一番。
    所有的事,都像是做夢似的,真真假假,令人頭昏目眩。
    鄧彌後來隻是知道,她的母親,倒在了地上。
    鄧皇後瞪大眼,驚懼立在一旁。
    短暫的死寂後,長秋宮中,陡然傳出了一聲痛徹的嘶喊——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