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掘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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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國舅是女郎!
仍舊是隻有竇景寧能出入楊家。
用活的楊洋,換出已死的楊馥。
另備的棺木,就擺在後門牆下,楊馥被換出去後,會有拿了銀錢的人聽從吩咐,按著時辰到某個地方接棺木,再推著出城去白馬寺。
要入葬的那日,竇景寧天才亮就早早去了楊家,他在靈前燒紙錢時,悄悄往火盆裏撒了一包迷香粉末,自己先若無其事地走開,再回去時,廳上的人都橫七豎八睡倒了。
“你確定不會錯嗎?”將真楊馥弄出去後再回到廳上,在楊洋準備躺入棺木之前,竇景寧再次不放心地詢問他,“你的那顆什麽藥丸,真的能保你三個時辰沒有脈息?”
“不是沒有,是弱到探不出。”
“呼吸也探不出?”
“嗯。”
竇景寧道“謝天謝地,有用就好,我就怕裝得不像,到時候像是詐屍,再把你好端端的一家人全給嚇出病來。”
“景寧兄說笑了,不會的。”
“那就好,幸得你有這麽一件神物。”竇景寧左右看看,催道,“快些進去吧。”
楊洋輕手輕腳跨進了棺中,他取出錦囊,將包在裏麵的東西往掌心上倒。
和著一顆用蠟封好的藥丸掉在掌心裏的,還有包在薄絲帕中的細銀鎖。
銀亮的顏色,很突然地灼痛了他的眼。
從來不曾懷疑過這小小錦囊不對勁的重量,更不曾在意它裏麵裝著的藥丸是什麽樣子的,若不是今日要用,這條細銀鎖,不知何時才會被他發現。
“奚夫人……”
竇景寧見楊洋發愣,順著他目光看了去“咦,這又是什麽?”
楊洋急忙握緊掌心,搖頭道“沒什麽。”
廳上人不知何時會醒過來,竇景寧也懶得再關心他還有什麽東西,隻是叮囑說“你快快將藥丸吃了躺進去,我把棺木從後門推走。放心吧,等你睡醒的時候,就會有好日子過了。”
竇景寧走了以後,楊洋吞下了龜息丹,在要睡著之前,他摸出細銀鎖戴上。
冰冰涼涼,壓在溫熱的肌膚上,頸項之間像多了一層冰。
那涼意,反使得神思越來越模糊的楊洋心中頓有一絲澄明“奚夫人,我一定會好好活著的!”
竇景寧從後門溜出去,費力推著棺木到了約定的地方,難得鬆了口氣,靠在路邊歇了一會兒,等站起來再要往楊府去的時候,卻倏忽挨了一悶棍……
昏昏沉沉醒了,明晃晃的光刺痛了眼睛。
猛地記起該做的事,竇景寧一陣心驚,他想爬起來,但很快,他就發現他的雙手被反綁住了。
雲鬢花顏的益陽公主打個哈欠,伸伸懶腰,開口道“醒了?”
竇景寧驚覺循聲望去“……公主?!”
益陽公主笑一笑“沒想到是本公主吧?本公主也沒想到,能很意外地碰上你。”
竇景寧看著窗外的日光,驚恐至極“現在什麽時辰了?”
“未時。”
“未時?!”
“沒錯,你……”
“益陽公主!”竇景寧冷汗直下,他一麵掙紮坐起,一麵搶白懇求道,“在下往日若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還望你此刻都能暫不計較!今日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晚了就來不及了,求你……”
“求我?哈哈,你竇景寧還有低三下四求本公主的時候?”
“公主,我真的有很重要……”
“正好,本公主也有很重要的事要與你商量。”益陽公主“啪”一聲,將一把匕首拍到他麵前,“你讓本公主在人前丟了麵子,受盡了屈辱,以致於現在連我皇兄都不願護著我了。這樣好了,我給你兩個選擇,要麽娶我,要麽死——你選哪一個?”
“什麽?”
“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如果你不肯娶我,那我現在就殺了你。”
“你這是……是與我商量?”
“沒錯。”
竇景寧驚愕,既而哭笑不得地搖頭“你也太可笑了。”
“我可笑?”益陽公主惱怒,“你就是不肯娶我了?那好,我——”
“等等!”
女人真是麻煩。
竇景寧非常想擺脫瘋子一樣的益陽,他不想多浪費時間陪她演她想要的戲,但是此刻,他不知道門外有多少公主的爪牙,除了假意順從,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益陽欣喜“你反悔了?”
竇景寧環顧左右,問“你難道要我在這裏娶你?”
“當然不是!我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我要你進宮去向皇兄求娶我為妻!”
“……”
見他又沉默了,益陽變了神色“怎麽?你還是不答應?”
“不,不是。”竇景寧抬起頭,溫情一笑,“我方才隻是在想,公主你是千金之軀,又長得這麽美,對我也很專一,我自己真不是個東西,以前是鬼迷心竅了,竟不懂得憐惜你。”
柔聲細語的一番話,聽得益陽公主大為動容“你……真的答應了?”
竇景寧點頭“是,我答應了,而且此刻我就可以入宮去求陛下賜婚。”
益陽公主聽了這話,一時間竟高興得要哭起來。
竇景寧又說“可是我現在手和腳都綁著,怕是不能即刻入宮了。”
益陽立刻丟下匕首去給他解繩子。
“沒事,我給你解開……我就知道,你心裏是有我的……皇兄也錯了,他也錯了……”
絮絮叨叨又毫無邏輯的話,竇景寧一句也沒聽進去,困住雙腳的繩索一被解開,他立刻就推開了益陽公主。
摔在地上的那一刻,益陽公主終於清醒了“竇景寧,你敢騙我?”
那人卻不理會,直撲向門口去拉門閂。
益陽惱怒至極,凶惡之心暴起,她摸過匕首,縱起紮向竇景寧“我說過,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
森森的一點涼意滲進手臂中,竇景寧吃痛,抬腿踹開惡狠狠撲上來的瘋女人,他踉蹌回退,背抵在門上,先沒有管流血的傷口,而是飛快將門閂徹底拉開了。
益陽瘋狂尖叫“來人!快來人!給我攔住他!”
門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所幸人不多,隻約五六人,且聽著動靜,也不全然都是侍衛。
“就憑你身邊那幾個隻會偷襲的蠢材,妄想攔住我?做夢!”竇景寧冷笑一聲,伸手扣住門,“順便告訴你,像你這樣的女人,既蠢又歹毒,我就是死,也絕不會娶你!”
……
“楊馥”的棺木被抬出城了。
大半日過去,原定會出現的竇景寧如同人間蒸發。
鄧彌聽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廝回報,沒有看見竇公子。
日影漸漸偏西。
鄧康揪住小廝喝問“你胡說什麽?怎麽會看不見竇公子的!”
小廝哆哆嗦嗦地回“真、真沒看見……”
鄧彌原本就慌無著落的心更加慌亂了。
“不對……這不對!”
鄧康回過頭,眼見鄧彌衝了出去,等他想到她大概要去做什麽時,臉色刹那就白了“不能去!你不能去!”
太陽落山前,逝去的人應該入土為安。
鄧彌拚盡全力趕到北邙山上時,未時早已經過去了,“楊馥”棺木上的土蓋了有不少,都快看不見整個棺木的形貌了。
“住手!”
鄧康氣喘籲籲追上來,沒能拉住鄧彌。
鄧彌整張臉都白了,她慌張跳進了墓穴,一麵迅速扒開棺木上覆蓋的泥土,一麵疾聲叫道“還活著……人沒有死!開棺!快將棺木撬開!”
圍在周遭的人都麵麵相覷,不敢妄動。
楊父驚然“渭陽侯!”
鄧彌轉頭大叫“裏麵的人沒有死!”
楊父顫聲道“這、這怎麽可能?”
情勢逼人,管不得許多了。
鄧康深吸了一口氣,從旁邊一人手上奪過鐵鏟,也照樣跳下了墓穴。
——瘋了一個渭陽侯,總不至於再瘋掉一個沘陽侯吧?
楊父思忖著,半信半疑間,連忙催促其他人幫忙開棺。
棺蓋被掀開,鄧彌首先看見了一隻支起的手,那手掌張開,前一刻仿佛在推什麽重物,一想到楊洋被困在狹窄不透氣的棺木中數個時辰,一直在努力嚐試推開棺蓋,鄧彌的心就糾結成一團,疼得難受。
在那隻手要無力落回棺木中去時,鄧彌牢牢抓住了它,她看著躺在棺木中,滿臉是汗的人,忍不住淚落不止“楊……楊馥!”
棺中之人氣力用盡,快要虛脫了。
楊父見夭亡的“楊馥”忽然之間又活過來了,既驚且喜,連聲讓人將其小心扶出來。
鄧康左右望望,果然是不見竇景寧的蹤影,他失落低頭沉默了片刻,撫著還在棺木旁流淚的鄧彌的肩,輕輕說道“叔,先上去吧。”
形色匆匆的一行人護著一息尚存的“楊馥”下山時,竇景寧正迎麵往山上趕,當先一人嫌他擋了路,不管不顧用力將他推向道旁。
趔趄著扶穩了身後的一株老樹,驚鴻一顧望見楊洋的臉,竇景寧鬆了大半口氣,他心中亦是急切驚慌,此刻看見楊洋從棺木中出來了,都沒來得及想他是怎麽出來的。
“景寧哥?”鄧康向來眼尖。
“入葬”變作了“還魂複生”,送葬的人都急慌慌跟著下了山,連傅樂也為今日事感到驚奇,和相熟的友人一起跑了,山上呆愣愣剩了沒幾個人。
鄧彌抬眼,看到了竇景寧。
竇景寧見了她,臉上露出笑,提步欲近前說話,卻聽到鄧彌冷冰冰問道一句“你還來幹什麽?”
竇景寧沒明白她話的意思,但卻聽出了言語裏的冷絕,頃刻之間頓住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是希望他死的吧?”
竇景寧蹙眉望著鄧彌“你怎會這樣想?”
鄧彌臉色鐵青“如若不然,你何以來得如此之晚!”
“那是因為,因為我被……”
“不要再假惺惺地演什麽有苦衷的戲了!從現在開始,你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不會信!”
鄧彌迎麵走來,紅著雙眼從他身邊繞過。
竇景寧不是愚笨的人他來晚了,而鄧彌和鄧康卻在這裏,他們兩個衣上、臉上、手上盡是泥汙,這說明,楊洋……是他們掘棺救出來的。
而鄧康為難和躲閃的神色,同樣也證實了他心中的某種猜想——
“鄧彌,你是在懷疑我,刻意晚來,借故不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