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緝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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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國舅是女郎!
    夜裏的渭陽侯府燈火通明,各處的人還在跑動忙碌。
    鄧康一聽說出事就過來了,府上諸事料理個不停,勞神傷力得不行,眼皮子開始打架,稍微能停歇一陣的時候,他靠著廊柱困倦地揉揉眼睛,再一抬眼就看見竇景寧迎麵快步而來。
    鄧康突然覺得振奮“景寧哥?!”
    竇景寧點頭應了聲,緊接著就是問他“鄧彌呢?”
    “一日變故頗多,他心傷倦累,已經睡下了。”
    “我想看看她。”
    鄧康雖然滿心期待,但此時亦不由得麵露難色“這……恐怕不行,叔父他很忌諱有人在他歇息的時候去打攪他,何況那門都是從內裏鎖住的,你進不去。”
    竇景寧聽了他的話,沒答,徑直往內院去了。
    鄧康張嘴,他抬了抬手,似是想要阻攔,然而飛快轉念間,又慢慢將手放下了。
    她的屋子裏留了一盞昏黃孤燈。
    窗輕輕落下時,還是有幾許夜風侵擾了燭焰,映在壁上的人影細微搖晃了片刻。
    竇景寧想,夜深越窗而入戶,這一定是他這輩子做的最不光明磊落的一件事情。
    可是,他又是真的忍不住,很想親眼看看她現在好不好。
    榻上的人沉沉睡著。
    竇景寧挑開幔帳,細細端詳著那張印刻在心上永不能遺忘的熟悉麵容,他看見了她紅腫的眼,也看見了她臉上斑斑殘留的淚痕……那一刻,竇景寧心裏生起了莫名的疼。
    “豐宣或許說得對,我爭不過一個已經死了的人,”竇景寧深深呼吸,努力平複著心中的愴痛,默然想道,“但是這輩子,我喜歡過你就再不會喜歡別人了……阿彌,隻要你在,什麽都好。”
    他去擰了濕布帕來,坐在榻沿傾下身,輕柔小心地為沉睡中的人擦拭臉上的淚痕。
    門外遠遠地,似乎有人走動,聽著聲音,那腳步在院門口就停下了,然後不多久便離得遠了——大概是來給院子裏石製燭龕添燈油的仆婦。
    竇景寧聽著動靜,不自覺轉頭望向門口,腳步聲消失之後,他的目光長久落在了門閂上。
    真是個謹慎的小鬼嗬,縱使是在自己家中,也絲毫不敢懈怠,養成了連睡覺都會將門牢牢鎖住的習慣。
    他收回的目光,重又落回到鄧彌沉睡中秀淨柔美的臉上,他的嘴角,不禁泛起了絲絲苦意“我猜你一定活得很累。”
    濕布巾碰到她紅腫的眼下,她微微皺了皺眉,下意識側過臉,躲避著那一點涼意。
    竇景寧心懸起,猛地不敢再有所動。
    寂靜的夜,除了呼吸和心跳,其它任何聲響都不再有了。
    鄧彌長睫輕顫,竟然慢慢張開了眼。
    竇景寧一瞬間腦中空白,他不知道正當此時該怎樣來解釋一切,就在他無比驚愕不知所措的時候,鄧彌迷蒙地眨了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仿佛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她翕動嘴唇,抬腕輕輕拉住了他的手,很快地,那雙困倦的眸子又合上了,榻上之人呼吸沉柔,依舊是在夢中。
    心,一下又一下,用力地在胸腔內跳動。
    “景……”
    他聽清了她的囈語,即使隻清晰吐露出了一個字,也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竇景寧篤定不疑她一定是在叫他的名字!
    而更重要的是,無論是清醒了一兩分還是完全沉夢未醒,鄧彌知道自己看見的是他不是旁人,但她卻肯主動握住他的手……
    一個無意識的舉止中,正合時宜地讓對方探知了她心底的依戀和倚賴。
    竇景寧的心好似被什麽擊中,變得愈來愈溫情柔軟,他的眼神也跟著一分分軟了下來。
    寢衣的袖口露出一截纏繞的白紗,隱約沾染了血跡。
    他眼中酸澀,因為怕驚醒她而不敢反握住她的手,但是他溫柔地笑了笑,輕聲虔誠低語道“口是心非的小家夥,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願向上天立誓,今生今世,永不離開你。”
    翌日,鄧彌醒了之後,鄧康關切不已,親自來給她送熱湯。
    鄧彌氣色不是那麽差,卻似有凝思,眉間未曾舒展。
    昨晚竇景寧走時,一個字都不肯多說,鄧康原本就忐忑他們見麵會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吊著心過了一夜,見到鄧彌是如此神貌,不由得就更加焦憂了,猶豫再三,小心翼翼地探問道“你這好似恍恍惚惚的,沒什麽事吧?”
    鄧彌看看他,搖頭。
    “真的沒事?”
    鄧彌目光頓住,她遲疑了片刻,說“昨天夜裏迷迷糊糊睡著,做了一個記不大清的夢,夢見有人進了我的屋子。”
    鄧彌記得在那個夢裏看見過竇景寧,可她有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他們之間早已恩義斷絕。
    每每回憶起竇景寧,心裏總是格外失落和沉悶,所以鄧彌隻對鄧康說了一半真話,而故意抹去了出現在幻夢中的最重要的人。
    鄧康愕然,他這才曉得昨天夜裏是怎麽個情形,原來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竇景寧真的就是“看看”而已,他們倆根本就沒說上過話?
    “那個……”鄧康心虛咽了口唾沫,“人?什麽人啊?”
    鄧彌神色微變,眉蹙得更深了。
    鄧康心急,決定再不能任由隔閡漸深,他於是抱著豁出去的心,大膽陳情道“如果你昨夜‘夢裏’看見的人是景寧哥,那就一定不是夢,因為他昨天真的放心不下,來瞧過你了。”
    鄧彌驚詫望著他,半晌無話。
    鄧康認真地點頭“真的是他。”
    鄧彌的心裏又開始山呼海嘯般動蕩起來了。
    怎麽……怎麽是他?他不是,不是說了……
    鄧康看鄧彌臉色逐漸變得不好了,就立刻再說道“其實我看得出,景寧哥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你,他那時候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來,完全是因為——”
    “別說了!”鄧彌脫口喝止了鄧康,“我不想聽。”
    鄧康欲再言。
    鄧彌橫他一眼,白著臉道“事有輕重緩急,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抓到童雲,為楊洋報仇!”
    “叔父!”
    “童雲凶殘狡詐,手上染血無數,我希望這一次,他沒命可逃!”
    不顧勸阻,鄧彌執意去了河南尹府,嚴令宗親鄧萬世與司隸校尉各部不惜一切代價緝捕凶犯童雲。
    遭官府追緝之凶徒竟膽敢現身京城洛陽,阻殺當朝國舅,劉誌聽聞之後極為震怒,亦調動了京城的防衛四處搜捕潛逃之惡凶,但接連兩日下來,終是難覓其蹤跡。
    楊府哀哭之聲夜夜不絕。
    鄧彌心焦意亂,難以甘心。
    “他很快就要下葬了,我要你們抓到童雲!不是要你們一遍又一遍來告訴我,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你還有臉來回稟?給我滾!繼續找!”
    河南尹鄧萬世麵色如土,慌慌張張從渭陽侯府出去。
    天色一點點暗下了。
    鄧康走近前的時候,發現鄧彌在哭,他很小聲喚了她一句“叔父。”
    鄧彌飛快擦了淚,故作平靜地抬起臉問他“什麽事?”
    廳內的光線雖暗,但也藏不住那麽明顯一雙泛紅濕淋的眼。
    鄧康難過,勸慰她說“你都兩天沒歇過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別再等了,該來的總會來,你去睡一會兒吧。”
    鄧彌低頭坐著不說話。
    鄧康正待有言,總管在外請示說,剛有一人送來件東西,說是要交給渭陽侯的。
    鄧彌讓總管近前來說話“什麽東西?”
    總管手裏捧著個長匣,他盯著長匣上貼的雪色封紙,老老實實地搖頭“不知。”
    鄧彌起身,走過去撕了封紙,啟開長匣,繼而她愣住了——
    匣子裏躺著一柄已經斷成數截的劍,還有同樣斷掉的被束在一起的幾根烏金絲。
    鄧彌似乎聯想到了什麽,她問總管“這是什麽人送過來的?可曾留話?”
    “是個三十來許的婦人,生得高高瘦瘦,容貌甚美豔。”總管回話間,仔細想了想,又再說道,“她是留了話的,不過奇奇怪怪的,隻是提到了她自己的兒子。”
    “她的兒子?”
    總管點頭,盡可能完整地轉述說“對,是她的兒子,她說,‘我兒子,不應該是短命之徒,現在他死了,得有人給他陪葬’。”
    鄧彌驚愣“是她!”
    是她,不會錯的。
    這世上,隻有她始終將楊洋視如己出,肯窮盡心力地來保護他。
    “奚夫人……”
    鄧彌似有所感,她從長匣裏拿起了那一截劍柄,果然不錯,那上麵用古篆刻著劍主的名字,那兩個字,是“童雲”。
    劍在人在,劍斷人亡。
    鄧彌知道奚夫人為楊洋報了仇,可是一時間,她竟覺得空落——
    這樁事,就這樣了結了嗎?那麽,接下來又該做什麽?
    鄧康見她失神呆立著,喚了她一聲。
    鄧彌迷惘轉過神來,愣愣望著他。
    “你怎麽了?”鄧康問。
    鄧彌低頭看著手中的劍柄,良久無話。
    屋外有夜鳥高飛而過,一聲又一聲地哇叫,讓暮色平添了淒涼。
    鄧彌抬手將劍柄放回長匣,她關上了匣子。
    鄧康愈加迷惑“這是誰送來的?送這個到渭陽侯府是什麽意思?”
    鄧彌撫著長匣,垂下眼道“去告訴鄧萬世,不用再找童雲了。”
    “為什麽?”
    “他死了。”
    “死了?你怎麽知……”
    “送這長匣來的人,已經把童雲殺了。”
    這分明是一件好事,可是鄧康卻看見鄧彌忽然之間紅了眼眶,簌簌落下淚來。
    然而不等發問,鄧彌就抱過長匣,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