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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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國舅是女郎!
    有件事鄧彌覺得很奇怪,就是她出門的時候,不管多麽小心、多麽努力不發出聲音,但是在她跨出門去之後,不到走出院子,竇景寧都會知道。
    ……可能是耳力太好。
    總之跟這樣的人隔壁住著,想想都有點可怕。
    次日在無數次的鬥智鬥勇之後,鄧彌徹底認輸了,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太難了,還是“既來之則安之”吧。
    隔了一日,鄧彌清早起來,開門出去喚小六換新炭,直到快走出院子的時候,另外一扇門都沒打開過,她有些暗喜,出去取了炭回來,再想一想,未免認為隔壁安靜得過了頭。
    猶豫了一下,鄧彌起身走出去。
    隔壁的門敲了一陣無人回應,因為沒有從裏麵鎖住,外力便可以將之推開。
    鄧彌推開門,朝裏喊了一句“竇景寧,你在嗎?”
    初初進了這屋子,鄧彌就忍不住抱著胳膊打了個抖。
    這間屋子,也太冷了……
    昏沉睡在屋子裏的人渾身滾燙。
    鄧彌嚇了大跳,連忙喊人,掌櫃都驚動了,掌櫃見是這樣,立刻差六弟去請醫。
    竇景寧高燒不退,人無知無識,鄧彌一想到這屋子這樣冷,氣就不打一處來,發怒質問掌櫃道“這屋子這樣冷,怎麽住得人?你們是安的什麽心?他要是凍出個什麽好歹,你這客舍擔得起責任嗎?”
    掌櫃是個明眼人,竇景寧這樣的人物往他麵前一站,他猜是個貴公子八九不離十,又是京城口音,真不知是哪個高門大戶裏出來的,如今被厲聲問到一句“擔得起責嗎”,掌櫃心更慌,半天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小顏抬頭瞧瞧角落裏漏風的屋頂,小聲道“那屋頂原是想修來著,邱師傅不在,我們也不知道怎麽下手,要是把屋頂搞出個窟窿,不是更壞嗎?總想著能等幾天,誰知昨夜又猛地冷下了幾分……”
    掌櫃瞪他“唉呀,現在說這個做什麽!還不快把公子挪到暖和些的屋裏去!”
    小顏為難“客人退住的最後一間屋子昨天也開始翻修了,現下哪裏還有空餘的……”
    鄧彌好好一個人都凍得直發抖,她真怕竇景寧繼續待在這間屋子裏會凍死“別傻愣著了,快背他到我的屋子裏去!”
    ……
    竇景寧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夜半時,他迷迷糊糊睜開了眼。
    燒退了一些,但總是出汗。
    鄧彌以為他蘇醒了,一麵擰了帕子來給他擦汗,一麵忍不住埋怨“真不知道你跟來做什麽,自討苦吃嗎?”
    他眼中似籠著一層霧氣,迷蒙地望著她,喃喃說道“你一個姑娘家,孤身在外,我不放心。”
    鄧彌隱隱有些心酸“……可是我發現,你跟著我的時候,總會過得不大好。”
    “那換你跟著我好不好?”
    鄧彌握著帕子的手僵住了。
    “不說話就是同意了。”他仿佛非常困倦,眨了眨眼,慢慢地,眼睛就睜不開了,可即使是要重新沉睡了,他還在絮語,“天亮以後就走,我帶你……離開京城……”
    這是在清河郡呀,他口中說的卻是京城,看來是有些病糊塗了,說的是胡話。
    縱然是胡話,語言入耳,也讓聽見的人轉瞬間潸然欲泣。
    “你有那麽多的選擇,為什麽偏偏是我?”
    中夜靜謐,唯有低語與淚,但他睡著,不耳聞亦不目見。
    他知道很多事,但他同樣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
    徹底清醒,是在近午時分。
    竇景寧醒過來,躺在一間溫暖而陌生的屋子裏,周圍沒有人,正在疑惑時,門開了,鄧彌端著湯藥從外麵進來。
    鄧彌看他茫然坐著,驚喜快步走近榻前,卻在要開口前收住了欣喜的心,努力作出了寧靜簡淡的語氣“醒了?喝藥。”
    說著就麵無表情,將藥碗往前一送。
    竇景寧抬頭看看她,再看看這間屋子,加上湯藥和頭有點疼,他忽然明白了什麽。
    他再看看藥碗,對她說道“我是病人。”
    鄧彌微微皺眉“又怎樣?”
    “你對我不能這麽冷冰冰的,不然影響我的心情,我就好不了了。”
    “……”
    鄧彌望望天,妥協彎下腰,她撐起一抹笑,將藥碗雙手奉上“喝藥。”
    “我能要求——”
    “不能!”
    竇景寧顯得委屈“我還什麽都沒說。”
    鄧彌翻臉比什麽都快“要我喂你喝藥,想都別想!”
    竇景寧挑眉,竟然猜中了,好吧,拒絕得這樣幹脆,隻好自己去接藥碗。
    一邊喝藥,一邊眼睛還不太安分,時不時地就往鄧彌身上瞟,鄧彌給他瞟得有點生氣,才控製不住要發火,他倒會挑時間,搶先問她說“你怎麽肯穿女裝了?”
    鄧彌哼了一聲,別過臉去,沒好氣回敬道“不是你說我當姑娘更好看嗎?”
    那是上次在清河王故宅時他說過的話。
    竇景寧抿嘴笑,連連點頭“比我想象中還要好看。”
    “話怎麽那麽多?好好喝你的藥!”
    “你說我是多話精的。”
    “……”
    藥喝到一半,他突然一驚,抬頭緊張問道“我醒了你不會把我再丟回隔壁去吧?”
    鄧彌愣怔,好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來,她麵上漸漸紅了,支吾說“你那間屋子……”
    “太冷了!”
    “不、不是……是,是在翻修,不能再住了。”
    竇景寧愣了愣,旋即麵露喜色“意思就是我要跟你睡?”
    鄧彌臉上紅得更加厲害“你亂說什麽?分開睡!”
    “一樣。”
    “不一樣!”
    反正這同住一間屋呢,在外人看來,“新婚夫妻”之名是坐實了,也不錯。
    竇景寧暗思,忍不住甜得想笑。
    鄧彌沒注意到,她轉念想了想,有件事不能明白,遂問他道“你耳力特別好嗎?”
    “啊?沒有啊,一般。”
    “那為什麽你住在隔壁的時候,我幾時出門你都知道?”
    竇景寧抬眼看她,沒說話,隻是笑著用手點點自己的頭。
    鄧彌迷惑“什麽意思?”
    他說“因為我很聰明。”
    ——故弄玄虛!
    鄧彌作色,不願多理他,立刻就準備起身走掉。
    竇景寧見狀急忙拉住她“我說真的,腦子不好用的話,絕對想不到用細線綁在你門上,細線一直延伸到我的屋子裏,尾端連著鈴鐺,你一出門,鈴鐺自然就會響了。”
    “……”
    “你總是一聲招呼不打就跑了,我這也是沒辦法,你說是不是?”
    ……好似這輩子,就要栽在這個像狐狸一樣狡猾的男人手上了。
    鄧彌扶著額頭,她不想說話。
    竇景寧問“等會兒吃什麽?我餓了,特別想吃酒糟羊肉。”
    “客舍沒有。”
    “搗珍也行。”
    “沒有。”
    “那有什麽?”
    “魚片粥。”
    竇景寧思量一下,點頭“勉強也行。”
    鄧彌瞧他一碗藥好像能拖拖拉拉喝上一個時辰,少不得又來氣“你喝藥啊!”
    “哦。”
    竇景寧仰頭灌下了剩餘半碗藥,表情苦兮兮地將藥碗遞回給鄧彌。
    鄧彌接過了空碗,她看著他,心思百轉,隔了一會兒,忽訥訥小聲問道“你……你為什麽喜歡我?”
    竇景寧很認真想過了,然後也很認真地搖頭“不知道。”
    鄧彌臉上犯抽“不知道?”
    竇景寧湊近她眼前,笑意溫柔“就是覺得你很好,哪裏我都喜歡。”
    鄧彌耳根發燙,她慌張站起,拿著空碗疾步往外走……
    連著幾日都是爽朗的好天氣。
    越靠近年關,羈旅在外的人就越是著急回家,客舍裏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有兩個人卻是例外沒有要走的意思,客舍掌櫃琢磨著是年輕人玩心重,也沒多過問什麽。
    客舍年久失修,趁著人少好翻新,有客人退出一間房來,掌櫃就喊人翻修,他覺得這樣做沒有什麽不妥,但是後來“竇夫人”知道以後,很不高興地說了他好一通,說他有屋子也不騰出一間來。
    掌櫃自認委屈小夫妻就該有小夫妻的樣子,時常鬧分居成什麽體統。
    “竇夫人”原本是個性格和柔的姑娘,自打竇郎君來了,她的火氣總是很盛,客舍掌櫃隻當是新婚鬧鬧脾氣,也不當回事,反正竇郎君愛笑,是個好說話的人,掌櫃也就將鄧彌的話左耳聽進右耳出了。
    幾日後有大集,鄧彌受不住小顏和六弟繪聲繪色的鼓搗,毅然決定去逛逛。
    集上確實熱鬧,新奇物件多得看不過來,沿街逛著真是好不開心。
    恰巧這日桂嫂和柱子媳婦也出來采買,竇景寧個子高,丟在人群裏忒打眼,桂嫂夾在擁擠的人堆裏一眼就瞅見了他,連忙揮手招呼“竇公子啊!”
    鄧彌正在看草紮的螞蚱,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在喊竇景寧。
    竇景寧順著聲音瞧了一眼,告訴鄧彌說“是桂嫂,她往這邊來了。”
    “哦,桂嫂——什麽?桂嫂?!”
    這下壞了!
    鄧彌驚忙要逃,無奈攤前滿是人,費了好大的勁也沒能擠出五步遠。
    桂嫂和柱子媳婦片刻就要到跟前來了,正當鄧彌滿心絕望時,身後的人將她環在了臂彎裏,在她耳畔輕聲笑語道“有我在,怕什麽?”
    麵頰上輕滑柔涼的觸感,須臾間,一方帕子作了麵紗,從眼睛以下開始,將她的臉遮擋住了。
    “啊呀,遇上竇公子了,真是巧得很!”
    鄧彌愣神之際,桂嫂熱情的招呼就到了咫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