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半月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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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無所依托,整個人仿佛在一片沁涼的水中載沉載浮。
盡管如此,身體卻輕鬆若羽,筋脈間似乎有絲絲涼沁的感覺遊動。
陡然間,眼前赤霧彌漫,那雙幽潭似的眸子瞬間失去光彩……
“溫少主?”
時緋清緩緩睜開眼,熟悉的眉目在朦朧中漸漸清晰起來,心裏一陣安逸。自己做夢了嗎?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錦……夜叔叔……”嘴唇一動,發現聲音嘶啞縹緲,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從遙遠的虛空中飄來。
時錦心中大震,“你喊我什麽?”
見眼前的人神情陡變,一時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紛亂的記憶一股腦兒湧來,“嘶——”
“感覺怎樣?”時錦關心地去摸他的頭。
深深吸了口氣,“沒……沒事,感謝腦袋有些漲疼。”掙紮著想坐起來,“我這是在哪裏?”
秦惜夜素來平靜的目光微微一動。
時錦將藥碗放在矮幾上,扶住他的手臂,“這裏是聽月小築。你剛醒來,還是別起來了,再躺會吧。”
雖然覺得四肢似乎使不上勁,可頭腦已經清醒,思維也開始運轉起來。
神女莊,邪主,琴荒雪域,雪魅……這不是夢……還有陸辰,他出事了。
“沒事,我怎麽會在這裏?”
見他強撐著要坐起來,時錦隻好扶了一把,又那軟枕墊在他身後,一邊解釋道“這裏是中淩。你剛醒來,先吃些東西吧,過會我再跟你細說。”時錦回頭,“夜叔叔,昨日買得吃食可還有剩餘的?”
秦惜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時錦一眼,道“那,我去取?”
少頃,秦惜夜端來一塊用水晶糯米製成的,巴掌大的吞雲糕。
時錦不滿地看了秦惜夜一眼,從六合袋裏取出一把銀製膳用小刀,將其細細切了八塊,最後用銀匙勺了一塊遞到時緋清唇邊。
時緋清詫異地看完整個過程,直到那吞雲糕遞到嘴角邊才反應過來,萬分歉意一笑,道“不……不必麻煩,我自己來吧。”
慌忙伸手,接過盤子與銀匙。
雖然以前在天機書院生病的時候也被他這樣照顧過,可現在,自己畢竟不是時緋清的身份,而且又有秦惜夜在場。
被人盯著吃東西的感覺並不好受,三下兩下將那吞雲糕收入腹中。
又接過時錦遞來的一杯熱茶,咕嚕咕嚕一飲而盡。
其間偶爾偷瞄榻前兩人,隻覺兩人視線古怪,神情可疑,特別是秦惜夜。
對於秦惜夜,時緋清可不比時錦了解得少。說實話,在時家門中,他是自己最佩服的一個。外姓當上西苑苑主本就絕無僅有,這還不算,對誰都是和顏悅色,就算有人當麵含沙射影地諷刺,也能淡然處之。
不過,秦惜夜這人對任何事都洞若觀火,明察秋毫,雖然不輕易發表意見,不參與任何辯駁,但心如明鏡。
所以,被他這樣的眼睛盯著,時緋清心裏還是有些發毛的。
對方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像極了一個人,時錦笑了下,“溫少主從小在北礫長大,本來還擔心你吃不慣中淩食物,現在看來,是我多慮。”
時緋清扯了扯嘴角,“我這人一向不挑食的。第一次吃這南方美食,狼吞虎咽,見笑了。”
“溫少主要是愛吃,明兒我去多買些來。”
“這怎麽好意思。哦,對了,這位是?”時緋清裝模作樣地將目光移到秦惜夜身上。
時錦笑道“這位是秦惜夜,這兩日一直是他在照顧溫少主。”
時緋清略略一驚,“我睡了幾日?”
“四日。”
“四日?那些雪魅……那兩個人現在情況如何?”心中懷揣絲希望看向時錦。他記得陸辰替她擋下一擊後,陸白夙帶她飛出洞去,然而自己從山洞出去後,卻不見他們的影子,隻從風軒口中得知,他和陸白夙被雪魅王抓走,情緒一激動,又觸動了內海處奇怪的力量,然後被燒暈過去。
“那夜你突然不省人事,發現你是中了魅毒,我便擅自將你帶來中淩。你放心,毒已經解了。那個雪魅王修為深厚,至少也有三境以上,若非法寶在手,隻怕我也難以對付她。盟主已派人去調查雪魅暴亂的事。那兩人要是有消息,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怎麽會這樣?陸辰受了重傷,陸白夙看起來也傷得不輕,這兩人落在雪魅王手中,隻怕凶多吉少。
想到陸辰最後那淒悔的一眼,心中陡然一陣揪痛。
這時,隻聽“啾”地一聲,風鈴一陣急促的清越脆響。
時錦手一招,風鈴上掠出一道白光,落在他右手心上。
一隻模樣奇怪的小白鳥轉溜著烏黑的眼珠又朝時緋清“啾”了一聲。
時錦看了時緋清一眼,捋了捋小白鳥腦袋上的毛,道“丟丟,怎麽了?”
這是時緋清當時在天機書院的後山林從一隻野貓口中救下的鳥,看它翅膀受傷就帶回來治療,誰知傷好了之後,這小白鳥就賴著不走了,後來索性就收養了。雖然是隻鳥,卻挺通人性,似乎還聽得懂人話。別看它個小,也是一個暴脾氣,誰要惹它生氣,凡是視野中的能被它叼起來的事物,都逃不過被丟的命運,所以時緋清給它起了個名,叫丟丟。
要不是後來因它誤闖時凜的煉境,和他結下梁子,他還舍不得將它送來半月山。
這個捋腦袋的動作,丟丟最受用,擱平日,它早四仰八叉地躺下來享受了。
然而此時,它隻是眯了眯眼後,又朝著時緋清連啾三聲。
秦惜夜眸光又微微一動。
怕不是這鳥已經看穿他的靈魂?
時緋清趕緊道“這是什麽破鳥?”
果然,這一言下去,仿佛聽得懂似的,那鳥倏地從時錦掌心竄起,毛都炸了起來,“啾啾啾啾啾!”
眼見著那鳥左右張望,又要找東西摔,時錦袖風一動,將它收在掌中,捋著腦袋好聲安慰起來,“丟丟乖,乖丟丟,來,我給你介紹新朋友,這是北礫城溫潯溫少主。”
那鳥收了炸毛,扭過頭,悶悶地啾了聲,縮在時錦手中,看起來竟有些悲戚。
時錦神色也微微一哀,道“這鳥是我一個朋友的,我那朋友忽然不告而別,到現在都沒回來。自從他走後,這鳥一直沒什麽精神,方才可能聽到屋裏有人聲,以為是它主人來了,就飛進來瞧了。”
時緋清聽了心裏不是滋味,“倒是一隻有情有義的鳥。”
“夜叔叔,帶它去小涼籠吧?”
秦惜夜接過那隻顯得病懨懨的白鳥,道“剛才中淩飛羽來書說,催你即刻返回門內。”
時錦皺了皺眉,“何事這麽急?”
秦惜夜倒也沒甚避諱,目光掠過時緋清,直接道“我隻聽說十日後,中淩將麵向整個川泫招收高天賦煉星弟子,據說這次還要開啟破虛境助新入門弟子煉息。”
“竟要開啟破虛境……其他四城怎麽說?”時錦看了時緋清一眼,不由又想到北礫城覆滅一事。
“盟主的意思,邪主分身破封而出,邪族勢必卷土重來,川泫煉星界應聚沙成塔,組建起一支足以對抗邪族的煉星士團。其他三……”秦惜夜一頓,看了時緋清一眼,“此前東秦、北礫神器遭竊,西夜城主閉關未出,池陽城主不問世事,換句話而言,其他四城,並無異議。”
……
畢竟是未來少城主,知道是非常時期,對時緋清說了些歉意寬慰之言,又向秦惜夜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秦惜夜出門之後,時緋清才開始整理思緒。
此時,窗外的濤濤竹聲已蓋過風鈴輕音,竹屋內卻寂靜非常,臨窗的書案上,宣紙在風中舒卷的聲音漸漸放大,將記憶中遺失的那個夜晚凝合。
孤夜月霜,夜風撲啦啦灌進閣窗,視線昏暗前的一瞬,鬼麵,鮮血淋漓的劍刃,死不瞑目的眼睛,像冰冷的毒蛇纏著他的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不是假象,不是噩夢!
她的父親時年不是死於鳳翔閣那場火,而是死於那個鬼麵人的劍下。
如果九歲那年真被人下了剝蝕記憶的“偃術”,為什麽這段記憶又回來了?
時緋清閉上眼,再度沉入黑暗的記憶。
狹小的偏閣書房內並未點燭,卻被西北邊窗口外騰騰烈火映照得一片光亮。
時緋清看清了血灘中的時年,怒睜著眼,驚疑、不甘、悲憤……胸前破口處鮮血依然汩汩冒出。
小小的身子幾乎站不住,幹澀發疼的喉管隻擠出一個尖顫的“爹……”
陡然間,胸口的利器被一股強力吸走,帶起血珠飛濺,窗口的鬼麵一閃而過。
伸到半空的手,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握住,顫抖的身子被摟在一個寬厚而結實的懷抱。
耳邊是低聲的撫慰,“乖,不怕!”
意識漸漸模糊之前,時緋清認出了這個聲音。
時緋清閉上眼,深陷記憶的那一刻,一個白影如風掠入屋內,無聲無息落在她榻前。
頎長的身形靜靜佇立了片刻,便挨著床沿坐了下來。
修長好看的手撫上那張睡顏中的臉,僅僅是這短暫而無聲的觸摸,仿佛壓抑著深埋心底的萬千情愫,透出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憐惜與不舍。
突然感到手下的人渾身一顫。
微微蹙眉,掌心星力湧動,一記入夢訣,神識跟著進入榻上之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