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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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匯神穴隱隱傳來痛感,身下的濕冷之感愈發清晰,時緋清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已經不再原來的房間。
四周漆黑一片,悉悉索索地風聲,和夾雜在風中的異樣感覺,讓他瞬間神識俱清。
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被人劫持了,隨後被人扔在這荒郊野嶺。
然而除了匯神穴的隱痛,渾身上下並無不適,就連六合袋都沒遺失。
何人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入郡守府,甚至能躲過葉寒五境修為的識覺,將自己擄到這裏。
拋開一連串的疑惑,放開神識,用星力窺探,很快東南不遠處傳來的星元力波動,以及隱約傳來的痛苦慘叫聲引起他的注意。
眼前的景象讓時緋清大驚。
冷月下,亂石間到處都是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馬屍,血河之中,竟還有數具橫七豎八麵容莫辨的幹屍,邊上幾個手操馬刀的商客抖索著身子,一臉驚駭而戒備地盯著亂石間一人。
那人背對這邊,渾身卻冒著駭人的煞氣,仿佛隻要一轉身,就能將方圓百丈內的生物盡數摧毀。
這些人若非相互攙扶,估計早已嚇癱在地。
然而隻一眼,時緋清心口就像被巨錘擊中,這個熟悉的背影以及他手中的劍讓他幾乎窒息。
他敏感地注意到那個背影細微的顫抖,以及從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弑殺欲念。
鏗!
“住手!”
聲與身齊發,一道星元力擊出,將劍刃彈開數存,劍氣走偏,掃在那些商客身後的樹林,激起林間軒然大波。
幾個商客早已嚇得丟下馬刀,抱頭逃竄起來,“救命啊!邪祟來了,救命啊!”
赤紅的眸光一凝,立刻又擊出數劍,劍氣彈射在亂石間,弧光四射。
然而,這一回卻是時緋清怎麽也無法逾越的速度。
下一刻,聲音卻戛然止息在山林間。
“時錦!”時緋清怒吼了一聲,淩空躍到對方跟前,一把抓住那隻握劍的手臂,“你在幹什麽!”
赤紅的雙眼緩緩從淩亂的墨發間抬起,四目相對的瞬間,時緋清清晰地看到那雙赤目下的驚恐與慌亂。
“時錦?你……”
血色退盡,混沌而失焦的雙眸慢慢匯聚意識,強烈的悲傷與恐懼湧動,“寒,我怕……我好怕……我這是怎麽了……”
五指一鬆,劍鏗然掉落在亂石間,緊抱著頭,顫抖的身子仿佛風聲搖搖欲墜的殘葉,時緋清突然一陣心痛。
“發生了什麽事,告訴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想殺人……寒……我好怕……”顫抖地抓住時緋清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時錦語無倫次,剛一聚神的眸子又漸漸殷紅起來,刻意壓製的噬血之氣,讓他一貫風塵不染的俊容顯得扭曲。
“沒事……不怕……”生怕對方就這麽掉落在塵泥中,時緋清點了他的昏睡穴,一把將他抱住。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管怎樣,先帶他會郡守府。
“嘖嘖……溫少主想得真是太天真了,這時少主分明正在邪化,怎麽會沒事呢。”男女莫辨的聲音來自身後。
那張刺目的鐵麵讓時緋清心跳驟然一窒。沸騰的熱血幾乎要撐破血管。
僅存的理智讓他在仇恨中保持一分清醒,煉星三境,就算拚了性命也無法替時年報仇。
冷冷注視著來者,等待對方接下去的話。
“看來溫少主已經猜到。你父親的死,時家的若木林以及修煉邪道的時凜,包括今晚的一切都是本座布的局。”
“我殺了你!”理智衝破最後一道防線,在給身側人下了一道定身咒之際,已化出瀲星劍,踏地而起,直撲向那人。
盡管動作一氣嗬成,對方還是輕輕一避便化解了攻擊。
對時緋清的攻擊根本不放在眼裏,唯獨在瀲星劍出現的一顆,幽黑的眸子才閃過一絲光芒。
正想第二波攻擊的時緋清,陡然發現星力無法催動。
“若你還想就你的這位朋友,本座勸你省點力氣,聽本座把話講完。”
剛才的奮力一擊,讓時緋清也瞬間冷靜不少。不管對方有什麽目的,現在似乎沒有殺他的打算,以煉息期妄想殺煉星三境,無異於以卵擊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溫少主……啊,不,本座應該叫你時二少。”
對方竟然連他寄魂的事都知道,除了葉寒和秦惜夜,他根本沒有對任何人提及過。不對,剛才時錦似乎也在叫他名字……
“時二少聰慧絕倫,該是看出時少主的狀況和時凜不同。”那鐵麵陰惻惻一笑,“時凜練的邪道,而時少主則是被邪祟侵占了魂體,太陽出來之前,若是沒有好的解決辦法,很可能會被吞沒神智,從此變成一隻真正被萬人唾棄的邪祟。”
“你到底想說什麽?”斷定對方布下那麽大局,不會好心到這時候告知救治方法,時緋清目光一凜,對方不會無緣無故跟他說這些,以對方的實力,隻要一動殺念,兩人必是他劍下亡魂。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祈禱葉寒能發現他們二人失蹤的事。
“時二少是明白人,若是世人看到一個萬民敬仰,眾望所歸的世家煉星墮為邪祟,這中淩州,乃至整個川泫,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到時非但世人對煉星界失去信心,連煉星界內部也會因相互猜忌打壓而內亂,本就是人心惶惶、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川泫,想必不用邪主出手,便會動亂不堪,崩潰瓦解。本座說這些,隻是想讓時二少斟酌考慮接下來本座給的介意。”
“說!”
“嗬嗬……時二少可聽過引氣術?時少主被邪氣所侵,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他體內的邪氣引出來,當然沒有更好的宿體,這邪祟怕是不願離開原主魂體。本座覺得,時二少自然明白這邪祟最喜歡的是銀魂之體。”
這話已經說得夠透徹了。不遠處是被他點了昏睡穴,又定了身的時錦,此刻無知無覺,歪垂著頭站立在銀月之下。這個曾經風光霽月的少年,渾身浴血,猶如地獄來的修羅。
多年前,那個同樣的月夜,這個少年曾一本正經告訴自己他的夢想——淬煉星魂,守護天下蒼生!
“本座言盡如此,救不救時少主,隻在時二少一念之間。這天色也不早了,本座就留些時間給你自己考慮。”
鐵麵一閃,就消失在這片山地。
——這片夜色空蕩,月光清寒,以及血腥味攝人的山地……
“啪!”
手心火辣辣的痛感猶在提醒,方才那一聲脆響就出自自己之手。
慌措的一瞬,仍不掩氣勢,“禽獸!”
從小到大,就算做錯事被千罰跪,哪被人打過臉,一股怒意陡然從心底竄起。
黑暗中,南紓清晰看到,對方眼底閃過一絲危險的光,暗道一聲不好,正要服軟,不防雙手被對方鉗製按過頭頂,下巴也被死死扣住,還未來得及開口,雙唇已被對方霸道堵住。
南紓沒想到這人如此厚臉無恥,雙唇被攻略城池,氣血憋在胸口,卻根本沒有出口。狹小的空間,雙腳根本踢騰不開,幾次踢到床榻板腳,根本掙不開對方束縛。
在這南風館待了兩日,星元力充沛,識覺靈敏,夜夜聽著隔間傳來的纏綿之聲。潔身自好如他,他本以為自己可以抵抗這等低俗誘惑,可這會兒,卻被身下之人勾起了某種難以描述的欲望,唇舌柔綿如酥,從對方身上隱隱傳來的青澀體香讓他有些恍惚。
南紓忽然間身子一僵,停止了掙紮,心如擂鼓,麵似火燎。同為男子的他清楚地意識到對方身體的變化,這是在玩火!越是反抗,越會引起對方征服的欲望。
這一頓,果然引起了對方的注意。
雙唇的羈絆一旦分離,大量的空氣湧進鼻腔,仿佛重回池水的魚,大口大口喘著氣。
“嗬!”
對方似乎沒有再玩他的打算,看著閃身出了榻底,然後又朝他伸來一隻手。
南紓冷冷瞥了眼對方的好意,哼唧哼唧就要自個兒爬了出去。
“手給我!”不容置疑地語氣。
銀霜似的月光在那人身後,認真的眼神讓南紓有一瞬的恍然,手指剛剛觸到對方手心,就被用力握住,旋即,身上輾過一道熟悉的星力,念頭剛閃過踏星術三字,耳邊風聲呼嘯而起,然後就這樣淩空立於夜空之中。
星力壓製的他,要完成這一高難度的禦風而立,自然全賴於身邊之人。
耳邊的輕笑令他毛骨悚然,然而更令他驚亂不已的是腳下猛然竄起的火海。
夾雜慘叫與驚呼聲,這片花影燈海,樓宇連綴的池園,在其中一幢樓被火吞沒之後,人們拎著水桶瓢盆慌亂雜遝從各處徑門匯聚而來。
“你做什麽?!”作為守護一方百姓的西夜城少主此刻是激動而憤怒的,這個冷血無情的妖孽魔頭!
“本座心情好,替南紓少主清理門戶,不過多了幾個陪葬,南紓少主何至於這般激動?”唇角是輕挑無動於衷的笑意,眸中一任滿不在乎的不羈。
“你!”
南紓簡直氣炸,將視線下移,果然,繚亂卷曲的火海中,隱約可見一團藍光幽幽的結界,而結界中手中拿著法寶施法抵抗火焰吞噬的兩人正是他那兩位師兄宋敏和白君。
“嗬嗬,有意思……中了封靈散,憑那三境法寶還想跟本座玩。”玩味一笑,袖風一揚,底下火焰陡然又暴漲七分。
火海中的兩人顯然承受不住這一波星元力火焰的攻勢,那道脆弱如蛋膜的結界立刻出現裂痕。
南紓心一驚,“你住手!”
“南紓少主,收起你那一文不值的憐憫心,把一腔熱情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似疾言厲色地質控,又似漫不經心地勸說,火光中,那一雙漆黑的眸子透出一股漩渦般的力量。南紓的心猛地一震,心底最深處某一處被撕開,密密麻麻的刺痛讓他呼吸一滯。
嘈雜的聲音被耳際驟然而起的風聲淹沒,風中似乎有淡淡的荷香。
南紓想起夜光城裏四季不敗的菡萏,風起處,荷影淡淡芳香十裏。小時候,他喜歡在下荷塘摘荷花和蓮蓬,喜歡吃二師兄宋敏做的荷糖糕。他的兩位師兄並不像其他門內弟子,一心隻想著提升修為,冷漠不近人情。父親南剛一脈單傳,他也是南家唯一的血脈,沒有兄弟的他,自小就把他們二人視作自己的哥哥。然而,這一夜之間似乎什麽都變了。
一些他曾習以為常,甚至一直以來想當然是永恒的東西被無情的真相撕碎。
“別這麽垂頭喪氣,真相雖然痛苦,總好過被欺騙。”
盡管被傷得體無完膚,南紓還是不認同對方的話,若是欺騙是蜜糖,真相是罌粟,他寧可沉淪在自欺欺人的甜蜜謊言裏。
習慣性地抿了抿唇,唇角破口傳來刺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手被抓住,破口處的痛感很快被一絲清涼替代。
對方抵製反抗,甚至帶些不容忽視的厭惡情緒,讓千夙心裏一陣煩躁,手下不自覺加重。
原本這麽近的距離就已經令南紓不適,生怕又觸動對方某根瘋狂的弦,強力隱忍之下,才不至於將對方推開,知曉對方在為他塗抹傷藥,詫異之下,仍不免厭惡這種假好心的舉動,突然加重力道,更是讓他壓抑不住心裏竄起的怒氣。
“乖乖聽話,不然本座不會帶你卻見你那化道的父親。”
……
夜光城北部這片無窮無盡的崇山峻嶺間,有不少星天匯照適宜修煉的洞天福地。這是南氏的禁地,未經城主首肯,外人,乃至門下弟子皆不能隨意進出,其中這棲霞山更是這禁地之首。
天光微朦,偌大的夜光城將醒未醒,黛青色晨霧浮蕩在山間,空氣清新,一切安靜而美好。
南紓靜靜望著山下的城池被天光一寸一寸點亮,晨風浮蕩銀絲三千,衣袂如雪,在這色彩黯沉的山崖上格外顯眼。
那一抹山光水色似的眸子,嵌在難以忽略的紅腫眼眶中,依舊泛著瑩瑩水光。
“紓兒,為父大限已到……不要哭,就算是煉星士也逃不過化道的命運,破境失敗隻是順應星道。為父雖收了你兩位師兄,始終有些私心,不曾好好栽培他們。這些年你任性妄為,遊曆川泫,多虧你兩位師兄打理夜光城諸事。為父死後,你且替為父好好善待他們。你是西夜州唯一的希望,責任在肩,繼任城主之位後,切不可任意而為,辜負西夜百姓的期許。這顆煉魂珠是為父破鏡失敗後所剩無幾的修為,煉化它,便可助你直接突破兩境。記住,作為一州城主,唯有無可匹敵的修為才能號令西夜,才能讓你在川泫立穩腳跟。紓兒,西夜州就交給你了……為父還有一個未了之心願……”
“父親,紓兒聽著……”
“二十二年前,為父曾犯過一個大錯。當時邪主剛被星祖封印後不久,為父為了破境,去了西夜州最西處,毗鄰萬滄海域的孔滄村。那一夜子時正是二十四星道運作的至盛之時,萬星聚輝,本是千載難逢的破境之時,隻是星天被封,所有無名之星的星力用於鎮壓萬滄海域中的邪主,破境幾率大大減小,為父為了破境,走了暗借星力的歪門邪道。原本算計得天衣無縫,誰知該夜,恰於子時,孔滄村一孩童出世,為父從萬滄海域引借過來的星力盡數入了那孩童體內。為父不甘心,便打算殺了那孩童,誰知萬滄海陡然風起浪湧,罡風颯颯,為父為借星力已然費了七成星元力,根本無力抵抗瘋狂肆虐的邪氣,怕事情敗露,遭世人譴責,便在打道回府前引罡風海浪吞沒了那小村子。這一事,令為父至今愧疚難安,如今說出來,真如卸了萬斤重壓。紓兒,孔滄村之事,你且有空替為父去走一趟,若能找到那孩子,一定要替為父好好贖罪。”
“父親的意思是那孩子沒有死?”
“那孩子體內融入的那道星力裏有為父的一抹星元,那道星元一直沒有消散,那孩子便是沒死,而且為父這幾日感覺那抹星元的感應越來越強烈,大概這孩子來了西夜城也未可知。紓兒也不用擔心,你手中的這顆煉魂珠可以感應他,離那孩子越近,這顆煉魂珠燙得就越厲害。”
“……”
“還有一件重要之事。父親當年向萬滄海域借星力,已然觸動了星祖的封印大陣,覆滅北礫的邪主分身大概就是那時候脫離封印罅隙。那日邪主攻擊北礫城,等為父趕到時,那邪主星力,如今那邪主分身已被為父引到六像境中,鎮壓在這棲霞山下。時辰不早了,為父撐了最後一縷魂息到現在已經是極限,紓兒,一切就交由你了。”
……
“嗬,這天都快亮了啊。進洞那麽久,本座都等著睡著了。嘖……雙眼紅腫,一聲不吭,看來本座該說聲節哀順變了。”
慵懶玩味的聲音來自右手一棵斜掠出崖外的古樹上。
南紓連一分餘光都沒分給他,兀自對著腳下城池發怔。
這些年他任性不羈,一直由著性子做事,根本沒考慮四周之人的感受,乃至深思作為未來城主的職責,如今是時候扛起肩上責任,守護整個西夜州。
猛然轉身,麵向虯枝綠葉間那一抹紅衣,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帶我回來見我父親最後一麵,僅此事,我先謝你一聲。不過,你殺我師兄,又傷了西夜城無辜百姓數條性命,對此,我並不打算原諒你。”
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千夙仰天大笑,“小紓兒這是在跟本座講笑話麽?”
“你叫我什麽!”
“小、紓、兒。忽然發現這稱呼挺適合你的。”
“你!”
“你什麽你。可別忘了,神女莊是本座救了你一命,你也答應過本座,替本座做一件事。到時本座解了你的魂體禁製,你我便山不轉水不轉,各不相欠。”
南紓抿了抿唇,粉唇在微黃的晨光染上一絲動人的水亮,千夙眸光微微一動。
“別說本座沒提醒你,南城主離世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現在時局混亂,難免沒有人想渾水摸魚。你一個小少主很難撐起場麵,被人利用,死都不知道怎麽死……”
“不用你假好心!”南紓冷哼一聲,轉身又朝萬千城池。
千夙暗暗自嘲,這是熱麵孔貼他冷屁股啊?
屁股?
視線不自覺下移,金絲鑲嵌腰帶下,被白錦衣袍掩蓋的兩片豐臀勾人遐想,千夙咽了咽口水,臉頰一燙,暗自罵了聲無恥,飛速轉移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