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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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紀彬被柴尺喊到邑伊縣的時候,也摸不清頭腦。
    畢竟準傍晚的時候被喊到縣城,說是知縣要見他,都會很懵吧。
    好在柴尺在路上說了事情大概經過。畢竟作為副捕快,他知道的內情還是多一些。
    王知縣提前一個月就準備好接待的事,現在兩個上司提前到這裏也不是什麽大事。可問題還出在,到底讓上司看邑伊縣的哪一麵?到底怎麽做才能得到上司的看重?
    從紀灤村到邑伊縣這段路,紀彬心裏已經有數了。
    等到了知縣家裏,王知縣果然開門見山,直接問紀彬的意思,旁邊還坐著王知縣幾個心腹。柴尺也被留下來,顯然也是讓他聽的。
    至於柴力更不用講,他本來就是紀彬帶來的人,又是柴尺堂兄,自然可以留下。
    可見眼前的人,都是王知縣值得信賴的了。
    王知縣的兩個心腹爭執不定,一個說穩妥起見,讓知縣老爺給上司看好的一麵。而且知縣最近幾年的政績評定都很好,升遷指日可待,還是穩妥點。
    另一個則說,以譚刺史的性格,定然是希望下官知無不言的,而是還在過年宴會的時候暗示過。若是講出邑伊縣為難的地方,這次定然能一帆風順,說不定還能修個什麽橋,又或者修個路。這些都是絕佳的政績,隻要讓上麵看到,知縣老爺必然能夠升遷。
    紀彬聽著他們爭論這些,發現最後討論的點,就是在升遷上。紀彬心裏有些明白,但還是先聽他們講其中利弊。其實雙方說的都沒錯。就是賭哪邊的收益大。
    但這次巡查的人不止是春安城的譚刺史,還有宿勤郡的房知府,後麵的態度也很關鍵。
    紀彬通過他們討論整理出信息。
    那位房知府其實不太管下麵的事,做事中規中矩,說不上其中的態度。
    但房知府今年已經六十八了,再有兩年就要退休致仕,所以官場上的升遷,對他來說也沒什麽要緊的。
    估計等到明年,他就會被召回汴京休養,再給個品級高的閑官,然後安穩致仕。所以宿勤郡的政績,跟他關係也不大。
    這隻是他退任之前收集下麵的信息,回到汴京有的說,給下任也留些能用的消息。
    所以房知府的態度應該也是可有可無。
    譚刺史想盡力促成此事,隻怕是他真的想為下麵縣城做些什麽事。
    隻能說有個摸不清心思的上司真的很難搞。
    王知縣聽著他們兩個爭論,覺得翻來覆去就是這幾句話,道理他不懂嗎?他懂的啊。
    隻是不知該怎麽抉擇的好。
    紀彬到了之後,一直沒說話,王知縣道∶"紀彬啊,你也見多識廣,覺得這事該怎麽辦?"
    王知縣一開口,兩個幕僚停止爭論,一起看向紀彬。
    他們倒是不覺得問紀彬有什麽問題,別人可能看不明白,但他們卻知道紀彬多有能力。問這樣的人,也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啊。
    紀彬來的時候心裏就想過此事,這會朝知縣拱手道∶"草民鬥膽問一句,刺史大人跟知府大人,在咱們邑伊縣要待多久?"
    王知縣道∶"最低五天時間,若是有事,那會不好說了。"
    畢竟按照原計劃,他們四月初才會來邑伊縣,現在才三月二十二,這些人就到了。可見時間這事不會規定得很死。
    紀彬開口道∶"兩位先生說的話各有道理,若是兩種方法都用呢。"
    紀彬這麽一講,大家眼神更專注了。
    其實很簡單,不是摸不清上司的心思?那就等摸清之後再做決定,明日去城迎房知府跟譚刺史,第一日定然是讓他們歇息的。
    第二天再帶著上司們在邑伊縣轉轉,兩天時間,大概能看出兩位的處事方法。譚刺史的態度不用講,他自然是想讓知縣們提要求的。主要是房知府的態度讓人不清楚。
    跟房知府接觸之後,若是好說話的,那就提,不好說話的,全程規規矩矩巡查。
    等紀彬細細講了,王知縣眼前一亮。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啊。
    先靜觀其變,反正兩種方式他都安排好了,可以隨時改變,中間靈活點,絕對沒問題。
    王知縣欣賞地看向紀彬,果然是個聰敏的年輕人,就是最近風評有些不大好。王知縣提點道∶
    作為知縣,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他可是知道,很多想種棉花的,種子都沒到手,錢已經賠進去不少。
    紀彬認真道∶"草民從宿勤郡周家,請了姓焦的農人,由他來指點,成不成的,也看天意了。"
    焦農人?
    王知縣更欣賞紀彬了,竟然能請來這位。
    姓焦的農人在京城都是座上賓,更不要說他們這種偏遠的地方了。
    王知縣摸摸胡子,看看自己任下的百姓,多讓人省心啊。
    既然話都說到這了,王知縣又道∶"不錯,安心務農,是民之根本,你做買賣賺錢,也沒忘記田地,這是好事。
    "隻是聽說你與你家父親有些誤會?這種事要盡快處理,家和才能萬事興,旁人也不會念叨。"
    這就是提點了。
    而且王知縣都知道此事,可見外麵怎麽講的。
    紀彬笑著感謝,又道∶"多謝知縣老爺關心,草民家長輩已經訓斥過我,最近買的良田也是父親在管,家中已經無事了。"
    隻能說幸好處理及時,這讓王知縣輕輕點頭,又誇他在家鄉辦私塾,這樣極好。
    這些誇獎在旁邊人聽來,已經很難得了。畢竟這是知縣啊,而紀彬隻是個小買賣的。有了知縣這些誇獎,想必紀彬在縣衙裏混得更開。
    閑談結束,紀彬也就從知縣家離開了,而知縣的幕僚們則根據紀彬提供的方法,開始重新規劃明後天接待上司的事。
    柴尺送著紀彬跟柴力離開,出知縣家的時候鬆口氣。
    他雖說受到知縣重用,可這麽重要的事,還是頭一次參與,可見知縣對他的信任更深了。這是好事啊。
    這會天色已晚柴尺幹脆請紀彬去自己家住。
    畢竟紀彬自家的雜貨店也是沒空房了,現在裏麵三個夥計,自然是不夠住的。
    紀彬擺手∶你家有女眷,也不方便。我還是住旅舍吧,柴力回家住好了。"
    柴尺笑∶"怕什麽,我爹,還有我,柴力都在。家中母親,小妹,還有我娘子,你也都見過。
    這麽一說,好像是這麽回事。
    柴尺又道∶"不行你住蔡運家中,他家鑰匙就在我那,直接開門進去,他還歡迎呢。哪能讓你住旅舍。"
    這好像更對了。
    蔡運就在城北修橋,晚上也是回家的,紀彬去住,他歡迎都來不及。
    估計紀彬還要在邑伊縣多住幾天,聽王知縣的意思,應該會讓他混在小吏裏麵,算是做個陪同。隻是說這話的時候,王知縣笑著說紀彬生得有些好,放在小吏裏麵也很紮眼。當然了這是開玩笑,就算紮眼也會跟著的。可見王知縣對這件事的重視程度。
    幸好家裏也沒什麽大事,田地那邊可以交給引娘跟紀老爹,隻要忙好邑伊縣這邊的事就行。晚上紀彬,柴力,蔡運在柴家吃過飯,三人就回了蔡運家中住,感覺什麽都不用操心。其他東西從雜貨店取就行。
    回到蔡運家之後,紀彬又知道了件事,那就是蔡運跟柴巧晴過幾日正式定親,成親的日子則選在下半年九月份。
    蔡運提到這件事一臉憧憬。
    換作去年,他怎麽也不想到自己真的能跟巧晴成親吧。
    柴家人也很認可蔡運,畢竟都留未來女婿在家吃飯了啊,還跟未來老丈人同進同出,一起修橋做
    紀彬也為他們高興,他們兩個也算有情人終成眷屬。以後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蔡運為了轉移話題,提起紀彬想要修橋的事∶"柴伯父說了,村裏的橋比較容易修,加緊趕工,大約能在七月份修好。隻是這錢要做好準備,畢竟這活辛苦,若是一日給錢不及時,接下來願意幹活的人就少了。
    古代修橋鋪路工資都是日結,畢竟做一天有一天的錢,做事的人才會有動力。畢竟那麽重的石料全是車拉人扛,太辛苦了。那二百七十六兩裏,很大一部分都是人工費。
    紀彬點頭∶"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隻等著你們開工。
    蔡運笑∶
    紀彬這人不問就算了,他隻要問,那就是已經做好決定。錢什麽的,肯定準備好了。
    而且蔡運跟蔡伯父聽了那個地形,就覺得有個橋是應該的,就算不建木石橋,也應該搭個浮橋,畢竟是買人家村子的地,如果再去得不及時,別人還會把那些地當成他們的。
    正好,紀彬既然在這,也徹底把修橋的事定下,等到四月初,柴伯父就帶著蔡運還有其他人去紀灤村修橋。
    紀彬到時候做好準備就行。
    好家夥,這一來又是一筆錢出去了。基建果然就跟喝錢一樣。但成就感卻讓人開心。
    在蔡運家裏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來的時候,蔡運甚至給了紀彬家裏鑰匙。白日裏他去城西幹活,紀彬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休息。
    其實紀彬也沒閑著,他跟柴力早早去了縣衙,跟著迎接知府跟刺史的隊伍,一起去官道迎接。官道就在邑伊縣城北,在這迎接的地方,都能看到自家的雜貨店。
    雜貨店裏不少人津津樂道,怎麽紀東家都知縣老爺他們那樣熟了啊,這就接人也是一起的。不愧是紀彬啊,就是厲害。
    這麽想的人可不止一兩個,反正雜貨店的夥計們都覺得自豪。
    其實邑伊縣的百姓們,大概知道能讓知縣老爺親自迎接的,必然是大官,可具體多大,他們也想象不出來。
    畢竟他們大多數人隻曉得知縣已經很厲害了。
    而房知府跟譚刺史過來沒有大肆聲張,處於一種大家都知道他們來了,但來的不是大張旗鼓那種
    隻是帶了身邊隨行的五六個文官,伺候的小廝,還有不少護衛。
    紀彬看到的時候,隻見遠處兩輛雙人拉的馬車緩緩前來,前後有五六個騎馬護衛,周圍則是二十多個壯漢,身穿輕甲,頭戴小帽,表情肅然。
    若是有人敢靠近這個車隊,會被壯漢直接扔出去。
    這裏就要說一下古代以一敵五,以一敵十這種說法了。
    可能在現代人看來,這些絕不可能,畢章雙拳難敵四手,人多就是優勢。放在古代是另一種情況。
    一個是膘肥體壯身高八尺九尺的大漢。
    另一種是餓得麵黃肌瘦,骨肉如柴,腹中饑餓的普通人,這兩者打起來,前者不是隨便打趴一群人?
    所以房知府跟譚刺史帶著二十多個壯漢,還有騎馬帶刀的侍衛,已經是很強力的保護了。
    但是這馬車走得真的很慢。
    慢到紀彬都把這些事在腦子過一遍,但是馬車還沒到附近。
    王知縣隻好帶人向前走了一段路,這才算接到上司。
    前邊馬車裏坐著的,自然是房知府,房知府的車夫打了簾子,隻見知府笑眯眯地跟王知縣問好,讓他們不用拘謹,先回驛站再說。
    這裏的驛站就是官方專門給地方官員設置的旅店,王知縣自然早就準備好了,去了就有熱湯熱飯,供幾位休息。
    王知縣又去第二輛馬車處朝譚刺史行禮。
    譚刺史也是個利落人,隻是簡單問了幾句,這車隊就要進城了。
    紀彬隻在兩位長官掀開簾子的一刻看了眼,那房知府今年六十八,頭發花白,眼白已經發黃,顯然是有了老態。
    畢竟古代六十八歲,已經算長壽了。
    隻是南軍國七十歲才能致仕,這位還要再熬一年,明年這個時候就能去汴京養老。
    怪不得馬車走得這樣慢,以房知府的體力,能來巡查一圈,那是已經很有責任心了,畢竟他這樣的年紀,就算不來巡查,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而第二輛車上的譚刺史正值壯年,一頭青絲顯得格外有氣勢,聽說今年也才四十五。在官場上正是好年紀。以後大把前途等著他。
    譚刺史馬車在後麵也是悠哉悠哉的,他也不急躁,手裏好像還拿著一本書。
    不過這些都是一閃而過,紀彬看得也不仔細。
    終於把人接到,剩下的事就一件件來。
    紀彬跟柴力則跟著縣衙裏的小吏們一直喝茶吃點心,等著知縣跟上司們聊完,然後再看今日的安排。
    房知府跟譚刺史兩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這會洗漱之後,王知縣自然是陪著他們吃飯。甚至早就安排好做魚好吃的孫旺家提前準備,特別買了刺少味道好的海魚來做。
    孫旺家的手藝不用說,從紀彬這裏學到酸菜魚之後,潛心鑽研,也舍得用調料。如今做出來的魚肉鮮美無比,味道極好。反正紀彬他們來邑伊縣的時候,肯定是要吃一頓的。
    孫旺知道是招待房知府跟譚刺史的,自然更加上心,做出來的飯菜讓兩位上司都讚不絕口。知道這廚子不是王知縣特意招來,而是邑伊縣原本就有的人才,這份誇獎就更誠心了。
    倒是譚刺史挑眉。
    之前聽他兒子譚承樂說過,講邑伊縣有處做魚肉的極為不錯,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等吃午飯,年紀大的房知府要去午睡,譚刺史也不能背著知府大人跟王知縣談事,畢竟這是他們來邑伊縣的第一次談話,兩人肯定都要在場。
    所以等到下午,王知縣才頭一次跟兩位上司深聊。聊的內容也就是關於邑伊縣的事。
    第一次聊天,當然點到為止,不過大致的情況,雙方已經了解了。
    就算是這兩位上司並不嚴厲,王知縣也是擦著頭上的汗回來的。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怕肯定是怕的。
    可聊完之後,王知縣心裏有底了,按照紀彬講的果然沒錯,試試兩個上司的態度,比什麽都強。譚刺史不用說,接觸好幾次,是個勵精圖治的好官,願意他們做成政績。房知府倒是第二次見,第一次也就是來繼任邑伊縣的時候,匆匆見了一麵。
    這次王知縣發現了,房知府應該是快要致仕,對人對事都很大度,聊天也是閑聊為主,就算說錯話,他也不怎麽計較。
    這種情況,基本上是一心等著安穩的退休生活了。致仕之前沒必要到處樹敵。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其實這次主要做主的是譚刺史,若是提起邑伊縣的困難,隻要譚刺史同意幫忙,房知府不會拒絕。"紀彬直接道。
    此時天已經黑了,知縣家裏的人還是兩個幕僚,紀彬,柴力柴尺。
    紀彬說完這話,王知縣深吸口氣∶"對,我今日跟這兩位接觸,也是這個想法。不管了,明日就試試,我提個修路的事,探探口風。"
    王知縣今年三十七,他做邑伊縣的知縣一共三年時間,早就想挪挪位子。
    官員的考核,無非是看任下治安,百姓是否安穩,農耕是否順暢,如果再有開耕荒地,鑿井修橋這種政績最好。
    今年是第四年了,若是做得好,說不定他也能升遷,不管是換個富裕些大些的縣,還是升任六品,那都是極好的。
    能勸上司撥款修路修橋買農具修河道,這都是好事啊。
    不然他幹嘛那樣糾結。
    紀彬聽著王知縣下定決心,低聲道∶"其實有個故事想進給知縣老爺聽,知縣老爺可願意聽草民講講。"
    王知縣原本就看紀彬十分滿意,此刻當然點頭。
    紀彬娓娓道來,第二天下午時分,三月底的太陽正是溫暖,一行人站在泥土路上,在聽王知縣。
    "知府大人,刺史大人,請看此處,這段路跟其他路不同,就是因為有這碎陶片。這正是那日大雨,鄧家三兄弟不小心打碎陶器的地方。五百個陶器,就因為路不好,全都碎在這。三兄弟痛哭流涕,辛苦了一個月做出來東西就這麽沒了。最後三人緩過來之後,把這些已經碎了陶器雜碎,鋪了這麽一小段路,也是警示他們三人,以後做事要小心,要謹慎。"
    王知縣又道∶"他們覺得是自己不下心才會如此,可下官卻覺得,若是這段路不是這樣差,不會在雨天如此泥濘,泥濘的時候不會藏著坑坑窪窪的石頭。或許那承載他們希望的陶器就不會碎吧。"
    王知縣講完,在場有些人已經紅著眼了。
    太慘了,一個那麽窮的結巴,隻是想賺錢補貼家用而已,用盡力氣接了大生意,做了五百個陶器,就這麽碎在路上。
    這碎的是陶器嗎,分明是他們三兄弟的心啊。
    試想他們誰沒有這樣的時候,明明覺得已經抓住了機會,可命運無常,直接全毀了。
    房知府跟譚刺史看著這一塊,確定這些陶器早就鋪在泥土裏,有些已經被壓到路麵底下,讓這段路明顯比其他路要硬上許多。
    可這是用鄧家三兄弟希望換來的。
    隨便想想就知道,陶器碎的時候他們有多絕望。
    譚刺史摸了摸地麵,確定這不是臨時趕工出來糊弄人的,而是真正碎了很久的陶器片。
    房知府倒是沒想那麽多,一時間有些老淚縱橫,可能人老了,就聽不得這些吧。
    房知府問道∶"那後來呢?他們三兄弟因此背上債務?"
    王知府搖頭∶"後來還算好,給他們訂單的東家並未追究,隻是讓他們在自家洗了熱水澡吃了飯。並說若是想重來一次,那可以借錢給他們,損失也是他們一人一半。之後鄧家三兄弟齊心協力,一切把陶器做好,如今連鄧家最小的那個,也娶上媳婦兒了,今年家裏正在蓋新房。"
    聽了這個結局,周圍人心裏一暖,就連冷靜的譚刺史都鬆口氣。努力的人就應該有回報,這是大家共同的想法。
    在房知府的提議下,馬車往新棣莊走去,這一路可不好走,畢竟都不能說是道路了,全都是坑坑窪窪的。
    能看出來有人走過的痕跡,但這路實在是不行。
    到了新棣莊,果然跟王知縣說的一樣,這三兄弟家已經在蓋房子了。
    而且他們兄弟和睦,房子蓋得一模一樣,還都在一起,後麵則是燒陶器的地方。不僅如此,他家的孩子們一邊幹活,還在背三字經。
    這樣的場景,那個上司看了不讚歎啊。貧而好學,窮且意堅。不管放在哪,都是值得稱讚的。
    從新棣莊回來,王知縣立刻講了自己想修路的心願,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上麵給撥款。
    這能不撥嗎。肯定給錢啊。
    宿勤郡動動手指頭的事,就能給下麵的縣裏解決大麻煩。但是具體撥多少銀子,暫時還沒說。
    接下來幾日裏,王知縣更是自如,帶著房知府跟譚刺史看了新修的縣學,馬上完工的大橋,還看了新出的布料,嚐了縣城裏特有的美酒。
    喝到黃米酒,黃桂稠酒,酸果酒的時候,譚刺史挑挑眉,這些酒他可太熟悉了。
    既然提到這些,自然要去荊高莊跟紀灤村走一趟。這可是交稅最多的兩個地方。
    去這些地方的時候,王知縣一直讓紀彬跟柴力在後麵跟著,以防有事要跟他商議。好在跟著的人多,他們兩個站在最後麵,也不算特別顯眼。
    荊高莊這是早就有名氣的,裏麵的兩個學堂也讓人側目。
    準備去紀灤村的時候,房知府跟譚刺史正好看到精神麵貌極好的貨郎,他身上的貨郎架看著極其漂亮,上麵綁著彩帶,上麵插著小旗,貨郎架裏麵琳琅滿目,都是最好的商品。
    房知府跟譚刺史還把他攔下來,紀彬卻怎麽看怎麽眼熟,這個貨郎架好像在哪見過。旁邊的柴力低聲道∶"東家,這貨郎架,跟你之前那個,好像很像?"
    確實很像啊,隻是比他那個要新。
    他最後一個貨郎架做得極其漂亮,這彩帶怎麽看怎麽是自己的風格。等等,這幾日裏碰到的貨郎,好像都是這種風格的貨郎架?
    不止紀彬跟柴力發現了,房知府眼譚刺史也看出來,所以才攔下問了問。
    誰料那貨郎也是個大膽的,不怕這些貴人,直接開始誇了。誇的還是紀彬。
    "我這雜貨百貨琳琅滿目,吃的喝的穿的,一應俱全。當然賺錢了,我們紀東家人可好了,東西進價都不貴,我們賣得也不貴,所以大家都願意買嗬。好像都是從蘭阿巷子進貨,那邊的刺史人特別好,東家說的我不太明白,但他說作坊集中到一塊,對大家都好。是啊,我準備做幾年貨郎,就多買些荒地,開始種莊稼。
    "對,我們都很喜歡紀彬東家,他對我們特別好,平日裏誰有難事了,找他準沒錯。這個酸果酒就是他做的,可好喝了。我們貨郎架是有些像,因為都學紀彬東家的啊,他的貨郎架好看,而且學著他能發財!"
    紀彬聽的人都傻了,整張臉都帶著紅色。
    如果不是自己人在這,他都要懷疑是自己找的托啊!怎麽還瘋狂吹捧了?!
    紀彬跟柴力趕緊躲在人群後麵,幸好這裏人多,貨郎也沒看到他們。
    等房知府跟譚刺史買了些東西讓貨郎離開,紀彬身邊的小吏們才開始笑。
    不過他們都知道,紀彬絕對不會做這種事,最重要的是,這幾天裏紀彬跟柴力跟他們同吃同住,上司們去哪,走哪條路也都是隨機的,甚至王知縣都不清楚。
    所以肯定不會是紀彬安排的人。
    既然不是安排的,那就是真心實意誇獎,實在是太好笑了。
    紀彬隻覺得天氣越來越熱,自己頭上的汗都要滴下來了。
    不管這樣,馬車還是慢悠悠地到了紀灤村。
    帶紀灤村附近,遠遠就看見那條白色的石子路。
    現在石子路增加了不少,畢竟私塾那邊的路也是同樣的規格。
    之前去其他村子,都會有人過來圍觀。
    但紀灤村的閑人顯然很少,甚至有人專門來問問情況,語氣也是禮貌客氣。知道是知縣大人巡查,立刻要去尋裏長,不過被王知縣製止,說是他們隨便看看。說到這,村裏人才戰戰兢兢離開。
    房知府跟譚刺史見這個村子的人,竟然跟種桑養蠶的荊高莊一樣有禮貌。要知道那個莊子的人可是養蠶許多年,有那樣的風氣正常。可沒想到這個做刺繡,做釀酒生意的,竟然也挺有禮貌的?
    既然都到村子了,房知府跟源刺史跟自然是下馬車轉轉。
    他們也沒帶太多人,隻帶了幾個文官,還有三四個守衛,還有王知縣,一起往前看看,剩下的人則留在村口,免得驚擾村裏人。
    紀彬等人自然也被留下。
    不過雖然在家門口了,兩人也不好回去,就在原地等著。
    村裏看了一圈,見這個村子正在建房子的人家也很多,村裏基本上人人都有事做,不會像平常村落那樣聚在一起閑聊。
    村子裏看了下,順著路就走到白色石子路上。
    先是路過刺繡坊,見大門緊閉,從小門裏不時有女子婦人進出,她們手裏都拿著針線刺繡,有些是學徒,有些是繡娘,大家麵帶笑容,一進門就歡聲笑語。
    對他們外鄉人也隻是多看幾眼,並未說什麽。
    刺繡坊後麵則傳來朗朗讀書聲,有夫子領讀,然後是孩童們跟讀。在外麵聽著就知道,這些孩童們年齡不大,很有童趣。再後麵則又是蓋房子的人。怎麽邑伊縣下麵好多村子都在蓋房子。
    別說隨行的官員了,就連刺史跟知府也覺得奇怪。
    不過順著石子路往北邊走,王知縣解釋道∶"我們邑伊縣以及邑伊縣周邊,盛產一種酸果,這種酸果樹漫山遍野都是,隻是果子酸澀難吃。但是做成酸果酒,卻意外不錯。"
    說著,這一行人已經走到釀酒坊附近,看著一車車的酸果拉過來稱重付錢,王知縣繼續道∶"周圍不少村民就是靠賣酸果,所以手裏有閑錢加固房屋的。至於紀灤村的人,大多在刺繡坊跟釀酒坊賺了錢。"
    說著,王知縣還講了,這裏每家都要保證能種好田,才能去釀酒坊幹活。這點讓房知府跟譚刺史連連點頭。不能因商誤農,這是根本。
    而且把周圍滿山遍野不能吃的酸果變廢為寶,倒是很不錯的想法。
    裏長此時就在釀酒坊,就算是知縣說不讓他來,可如今就在眼前了,隻好來拜。
    房知府跟譚刺史他們自然不會說什麽。
    而且因為把酸果酒變廢為寶這件事,對釀酒坊已經大為改觀,語氣也和善許多。最後做出酸果酒的紀登也被喊出來問話。
    問了幾人後,就知道王知縣並未撒謊,譚刺史甚至隨手拿了個酸果嚐嚐,發現味道跟王知縣說的一樣,真的酸澀難吃,跟味道極好的酸果酒完全是兩種味道。
    不錯,不用浪費糧食,卻能做出好酒。這種方法值得稱讚。
    而且聽著作坊裏那樣熱鬧,卻十分有活力。這樣的作坊真的不錯。
    要從釀酒坊離開的時候,房知府跟譚刺史還看到水流北邊的荒地上,不少人都在開荒。這簡直是欣欣向榮的場景啊。
    他們宿勤郡那麽多荒地,若是都能開荒種田,日子豈不是會更好?
    房知府跟譚刺史這一趟還是很滿意的,走回去的時候,又看了看私塾,夫子還在裏麵教學生。房知府就喜愛讀書濃鬱的氛圍,而且這個私塾是全村最好的建築,更讓他喜歡了。
    見到房知府的表情,跟隨來的裏長輕輕打開門,眾人悄無聲息地走到窗前,看著裏麵二十多個孩子們正在讀書習字,每個人都十分認真。
    隻有萬秀才聽到聲音,往外看了一眼,裏長他是認識的,王知縣他也是認識的。至於王知縣對另外兩個十分有氣勢的人恭恭敬敬,也被萬秀才看在眼裏。
    吩咐學生們認真寫字,萬秀才也是輕手輕腳出來,朝這王知縣等人拱手。他畢竟是秀才的身份,跟知縣見禮也不用太客氣的。
    房知府見這個夫子還算年輕,忍不住多問幾句,知道他是春闈落第,所以被請來坐館教書,平日裏自己還讀書寫文章,房知府誇了幾句,又在私塾裏轉了一圈。
    這個私塾麵積不算小,畢竟是宣老爹督建的,用料自然極好,雖然沒有什麽繁瑣的花紋,可每一處都很實用。
    現在的書架也放滿書籍,供大家閱讀。
    隻是書這東西實在難買,左邊的藏書室放了不到三分之一。按照紀彬想的,隻能慢慢填充了。
    房知府聽此,笑著道∶"這有何難,回頭我送一批書過來,讓這藏書室名副其實。
    萬秀才大喜過望,還是王知縣提醒,他才趕緊感謝。
    雖然不知這兩位是誰,可萬秀才卻覺得,這位老者送來的書,定然不會差的。
    房知府都送了,譚刺史自然也會送。
    想必等他們回去,這個藏書室的書架都會不夠用。
    回到紀灤村的村口,房知府已經有些累了,坐在隨從臨時擺放的椅子上,忍不住道∶"若是咱們宿勤郡每個村子,都如荊高莊,紀灤村這樣,那必然是盛世無極了。"
    說完房知府自己都笑了,哪有那樣簡單的事。裏長此時也讓人送來新鮮蔬果,還有引娘送來的茶葉。這些東西都不貴重,隻是吃喝個新鮮。不僅是給官員們,連車隊的小吏們都照顧到。
    見這些東西確實不貴,房知府跟譚刺史這才讓大家收下,在這吃些瓜果,休息一會,也該回去7。
    房知府等人在邑伊縣一共待了近十天,差不多把整個邑伊縣都跑了遍。發現王知縣並未誇大縣城裏的好,也沒掩飾邑伊縣的不好。這讓兩位上司還是很滿意的。
    特別是譚刺史,甚至還會跟王知縣開玩笑,心裏更是覺得,其他兩個知縣不懂他的意思,又或者懂裝作不懂,隻想著穩妥過關。
    自己都提點了,那些人還是不敢。
    這樣怎麽為百姓做事,一點風險也不敢擔,還做什麽本地父母官。
    譚刺史是這麽想的,自然也表現出來。
    王知縣不由得有大喜過望,總覺得升遷就在眼前。
    可還有一件事啊。
    那就是上頭到底能撥多少銀子?這點很重要。
    等到兩位上司準備離開邑伊縣,還是沒誘口風。
    早知道就應該最後去看鄧杉三兄弟那段陶罐路,說不定當場就能把撥款的錢給定下來。
    最後王知縣小心翼翼去問,卻發現譚刺史直接給了他張紙條,笑著道∶"約莫是這個數字,你在邑伊縣安心等消息就行。"
    當著譚刺史的麵,王知縣沒開始看裏麵的數字,直到出了驛站,紙條終於被王知縣打開。這個數字讓王知縣差點吞下口水。他當知縣以來,就沒見過這麽大額的撥款!
    按理說這個數字是不能說給其他人聽的,畢竟譚刺史也隻是給了張紙條,具體的撥款還要等宿勤郡通知。
    這些都需要房知府回宿勤郡之後按照正常手續辦理。最快也要兩個月後,這錢才能到王知縣這裏。
    當然了,也要王知縣草擬文書,寫自己需要幹什麽,需要多少錢,然後去上麵拿錢。但這些文書跟之前那種會打回來的不同,而是一定會批!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金額啊!
    紀彬見到王知縣的時候,這會隻有王知縣,他,還有柴力柴尺。
    王知縣一臉喜色,壓低聲音道∶"你猜猜,房知府跟譚刺史給我們宿勤郡撥了多少錢?"
    紀彬搖頭。
    但見知縣的表情,這錢定然不會少。
    王知縣開口道∶"撥了一萬八千兩銀子!一萬八千兩啊!"這能修多少橋,修多少路?
    若是這錢放在富庶的江浙汴京,那自然不算什麽,可他隻是個偏遠的小縣城。對他們來說,不業於天文數字!
    這搏一搏,竟然搏出這麽多能用的銀子出來?!
    紀彬也沒想到,竟然撥了這麽多錢。
    不愧是官府部門,他們手頭的銀錢還是多啊。
    不過紀彬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對王知縣道∶"知縣大人,您還記得,之前那兩個縣嗎?您說他們都是糊弄完事,隻給知府跟刺史看好的一麵,並未借機籌款,是嗎?"
    王知縣頓了下,直接點頭。
    等等,一萬八千兩?
    這若是分成三份,豈不是正好一個縣六千兩銀子?這六千兩還是合理的啊。
    柴尺都忍不住道∶"知府大人跟刺史大人,是不是早就準備好這麽多錢,隻等著我們提要求啊。"
    否則也太巧,太順利了吧?
    難道這兩位大人,就是想巡視的時候,看看下麵縣城有什麽困難,他們順手就給辦了?不然巡查的意義何在,就是聽下麵縣城的人拍馬屁嗎?
    畢竟宿勤郡不止有春安城,還有好幾個城呢,那下麵又有多少縣城啊。房知府年齡這樣大還要出來,就是想趁自己在任上的時候辦點事?
    王知縣恍然大悟,怪不得譚刺史在宴會上提醒,怪不得他說什麽故事,什麽故事成功。當然了,這些故事都是真的,沒有瞎編。
    天啊,這搏一搏,真讓他搏出一個大的!一萬八千兩銀子啊!
    這夠他做多少政績的了,夠雇多少差役維護治安啊。有了這些銀錢,他們邑伊縣肯定會發展得更好。
    而他,隻要把銀子用好了,定然能順利升遷。
    王知縣想明白一切,目光看向紀彬。
    他可終於知道紀彬那個紀財神的外號怎麽來的了。這果然是紀財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