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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我說的話，你一定要記住。”楚林盤腿坐著，伸出一根手指。
    出博物館後，他帶著蘇祁走了一條小道，中間有一段山路，是個小丘，穿過後是居民區背後的一個垃圾處理站，十輛貨車依次排列在那裏，十盞紅色的尾燈在雨中像是雙閃著紅光的眼睛。
    當時楚林說了一句：“你知道後麵是什麽吧？”
    蘇祁背著蘇紊，他回答說：“林場。”
    楚林點了點頭，隨後他指引蘇祁上了第三輛車，他們從車後進入寬大的車廂，在車廂裏坐了下來。
    已經有一位女軍官在那裏等候，她見到楚林來後，輕輕說了一聲：“楚。”
    楚林示意蘇祁說，這是林上尉，我的副手。林上尉看見蘇祁赤著上身，便去給他拿件軍外套。
    隨後楚林就開始說了：“現在，我要告訴你們爆炸是怎麽回事。”
    蘇祁不由地感覺背挺直了，他把蘇紊放放下讓她坐在身邊，掃過蘇紊昏睡的麵容時，還是會想到在磁力球陣中時，電流連接著她的畫麵，心中仍有餘悸。
    “其實，你們算是躲過了一劫。”楚林挑了一下眉，“下午四點的時候我接到命令，收集你們這個鎮子上所有十六到十八歲的孩子。”
    蘇祁心中疑惑，但楚林很快繼續說道：“上麵沒有解釋，所以現在我也不知道原因。原來的計劃是，把你們這些孩子分別安置在五輛大巴車上，運送到最近軍事基地，你知道，昆侖山是常年有駐軍的。”
    蘇祁點頭。楚林指了個方向。
    “並不遠，大概幾公裏的路，那裏其實是一個軍事禁區，把你們送到那裏，在此刻是最安全的選擇.從這一點上看，至少說明軍方想要保護你們。但是它太不徹底了，不夠徹底的行為會走向什麽結果呢？”楚林冷笑了一聲，“因為最近軍方的介入，你們鎮子的學校都停課了，我的人以此把你們這些孩子從家中找出來，但在找你們兩個的時候並沒有找到，你的家裏沒人，她家裏隻有一個老人。”
    蘇紊常年是和外婆一起居住的。
    “一共該有48個人，那46個孩子按照命令分成五批，上了那五輛大巴車，按照原計劃，他們現在已經抵達軍事基地兩個小時，在接受指標檢測了。”
    這個話很明顯，蘇祁輕聲地說：“但是，他們沒能抵達。”
    林上尉已經回來，她把外套遞給蘇祁，在蘇祁套上的時候，楚林取出了一個像手機一樣的設備，他操作著說：“當然，我說過的，不夠徹的保護隻會把一切都搞砸。”
    他的神情還是毫無波動，可蘇祁已經死死盯住他的臉，聲音有些著急：“你是說...本來他們應該被送去保護起來的，但是這個運輸做得太不安全，反而把目標都聚集到了一起，後來怎麽樣了？”
    楚林已經調好了設備，把它遞給蘇祁，那是一個監控攝像顯示屏，正在播放的是18時至20時兩個時間段的監控畫麵，那個攝像頭顯然是藏在一個隱匿處的，也許在小區的植被中。
    “我來找你們之前還不放心，在那裏放了一個攝像頭。”楚林支了支手，他已經把視頻調到了想給蘇祁看的位置，畫麵裏隻能看到三輛大巴車，每輛有十個左右和他一樣大的孩子分散地坐著，兩輛車之間距離並不大。
    “爆炸，就是在這時發生的。”
    那個瞬間極快，因為攝像頭本身像素並不高，隻有黑白的塊狀畫麵，但仍然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光亮產生了，隨後覆蓋了整片視野，視頻沒有聲音，可是那個光亮黯淡下來後，車子已經從路麵上消失了，地上殘留了一個下陷。
    “它們。”楚林說，“在車底安裝了炸藥，這三輛車檢查過一次，但是之後停在這裏的一段時間裏人手不夠，沒有看管好，我估計是在那段時間裏下手的。爆炸的地點和博物館不遠，那個當量的爆炸，衝擊波足夠摧毀一個巨大半徑區域內所有的玻璃，當然也會讓不牢固的東西掉下來。其實這有點傻，它們好像不明白控製炸藥的當量，有點浪費。”
    蘇祁吐了一口寒氣，說不出話來。
    楚林繼續冷冷地說：“剩下的兩輛車沒有停在這裏，爆炸發生後，他們立刻就出發了，但是導彈追上了他們，那隻是普通的大巴車，沒有攔截係統。這個就是第二次爆炸。”
    蘇祁安靜地看著那個屏幕，畫麵到後麵就和靜止了一樣，因為應當要發生的事情已經發生完畢，林上尉和車廂下麵的人接頭說了幾句，然後蹲到楚林身邊輕聲問：“楚，可以發車了麽？”
    楚林瞥了他一眼，正要開口和林上尉確認，又停了下來。他對著蘇祁說：“這樣的貨車一共有十輛。每年這個季節會有一批木料從你們鎮上運送出去，現在其他的車廂裏裝的全是木料。”
    他已經站起身，經過蘇祁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去再確認一些事情，很快回來。等我回來我們就出發，現在調度有裝甲的車已經來不及了，但對你們的安全保障已經提高到了幾乎最高度，不用擔心。”
    楚林當然知道時間寶貴，但想到他畢竟還隻是個孩子，說完就要翻身下車，他剛落地時，蘇祁問了他：“那些人，現在都在哪裏？”
    “哪些人？”
    “車上的。”
    楚林側了一下頭：“你看屏幕，爆炸之後，從天上掉下來的那些碎片，都是。”
    說完他就和林上尉離開了。
    楚林離開後，車廂裏隻剩下兩個人，蘇祁把那個屏幕放在一邊。
    他咬了咬下嘴唇：“他們現在都走了。”
    這個話隻能是說給蘇紊聽的，女孩睜開了眼睛，偏過頭好奇地看向蘇祁：“你是怎麽知道的？”
    蘇祁笑了一下：“我們那麽多年了，當然能感覺出來一些。而且剛才你靠在我身上，他們說到車上的人都被炸成了碎片的時候，我感覺到你的顫抖了，雖然隻有一下。”
    蘇紊像被識破一樣地笑了，她說：“隻是想再確認一下，留些準備。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蘇祁“嗯”了一聲，隨後沉默了，楚林不知會去多久，他回想這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一切，逐漸意識到自己已經卷入到某種巨大的危機之中，在這段可能再也不會常有的獨處裏，他還在猶豫，終於準備開口問蘇紊，他朝著蘇紊的方向傾了半步的距離，兩隻手臂撐在車廂的合金板上，看著蘇紊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啊？”蘇紊還在檢查小腿的傷勢，林上尉剛才給她重新包紮了，她一頭霧水地看向蘇祁。
    蘇祁的眼睛裏閃著光，他冷冷地說：“你和他們認識。”
    “你在想什麽啊？我家裏的事情，你不是知道的嗎？”蘇紊把手在地上摔了一下，忽然有些急躁，“我同意你跟這個楚林走，是因為我現在覺得這樣對我們來說是最安全的，你以為是因為他麽？”
    蘇祁知道，蘇紊說的是她的父親，在博物館裏時，蘇紊最後聽到了那個男人的消息時像是忽然放棄了。
    可是蘇紊卻倔強地盯住蘇祁的眼睛，她用很低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我恨不得，從來就和他沒有一點關係。”
    蘇祁漠然地看向蘇紊的臉，忽然感覺她變得很陌生，雨還沒有停，像雹子一樣砸在車廂的合金板上，敲打的聲音在一個空腔裏不斷地反射、放大。蘇祁移開了視線，他說：“好吧。”
    可是蘇紊還是緊緊皺著眉頭，像是一股火焰堵在胸腔裏，但是不炙燙，而是溫溫地灼燒，燒到喉鼻，像是要燒出眼淚來，蘇祁再也不抬頭了，她找不到出去的口子。
    其實蘇祁要問的根本不是這個，他想套她的話，因為在博物館的磁力球陣裏，電流連接在蘇紊頭上成為一張巨大的蛛網，那個畫麵實在是太恐怖了。可是他有一種直覺，這件事情無法直接問她，即便他們從小就一起長大，那是一種深刻的恐懼，任何人都無法豁免。
    “在博物館的時候，我們本來要出門的，我應該拉不住你。”蘇紊說，“可是那個時候，我忽然感覺到頭很疼，像是缺氧一樣，視線一下子就黑了，我以為自己失血太多要暈過去了，我那個時候對傷勢沒有概念。”
    蘇祁還是低著頭，但他在聽。
    “可是沒有暈過去，視線也沒有恢複，但是另一種感覺產生了。我沒法把它描述出來，就是像有預感一樣，我能感覺到我自己和你的存在，也能感覺到那個博物館裏，還有另一個人存在，但一開始還很模糊，我隻知道博物館裏還有人，我知道他在觀察我們，我們走不掉，在博物館裏會更安全，外麵發生過什麽我們一點也不知道，就是因為這個，我才有決心把你拉住。”
    蘇祁幹幹地說了一聲“哦”。
    蘇紊靠近了一些，把一隻手撐在地上：“走到我們最後停著的位置的時候，那種預感一樣的東西，一下子變得清晰了很多，眼睛反而多餘了，我就閉上眼睛去感覺，我好像都能看到他的移動，從一個展廳走下來，走到那個台階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蘇祁，你相信我說的嗎？如果你說有什麽我瞞著你的，就隻有這個，因為我自己也不確定是什麽東西，我不敢告訴你。”
    蘇祁把頭扭過去了一些，摸了摸鼻子說：“你說了一大堆，我一句都沒聽懂。”
    楚林竟然還沒有回來，蘇祁看向車門的位置，他忽然按住蘇紊的手：“我要逃走，你跟我走嗎？我背你。”
    “啊？”蘇紊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我信不過他們。”蘇祁從下往上看著蘇紊。
    “可是他們是軍方，如果他們都不能保護我們，難道我們自己能躲過嗎？”
    “你說得對，但誰要害我們，我們都不知道，他們要追殺也是追這些車，萬一防不住呢？”
    蘇紊急得額頭冒汗，晶瑩的嘴唇在發抖。
    蘇祁皺了一下眉頭：“我知道了。你跟著他們吧，也許這樣才是安全的，但是我要走了。”
    他越過了蘇紊，把軍外套的領口豎起來遮住了半張臉，然後把頭探出車廂後左右張望了兩下就像一隻黑貓一樣躍下去跑走了，蘇紊不敢喊，她已經無法判斷了，那個瞬間發生得極快，她幾乎要以某種熟稔的本能跟上蘇祁，可是她剛剛挪動一下身體，小腿上的傷口就又裂開來，血滲出了白色的紗布。
    幾分鍾後楚林回來了，他看到車裏的情況很快就明白了，但蘇紊還是告訴了他。說完後她目光有些空洞，靠在車廂上，也不處理腿上的傷口。
    楚林翻身上車，敲了敲前麵的合金板示意可以出發了，車子啟動，他在蘇紊身邊坐下，在顛簸中沉默了一段時間，然後像自言自語一樣說：“他這不是在自欺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