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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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益州,小院落
    上官翼看到一臉塵土的信差遞上來的信筒,猜想是盈盈的回信。
    他示意身邊的阿臻,給了信差事先備下的打賞,便揮手示意在場之人通通退下。
    上官翼不喜歡機靈太過的婢女,也不喜歡身邊總有女人飄進飄出,加上之前小敏的事情,他對著婢女更加少了好臉色。
    直到留下小雅之後,他略略改善了些。
    因南部氣候不比北方,除了他的一日三餐,每日洗濯、晾曬之事繁雜,他又講究袍服的齊整利落,因此隻有一個婢女的裏外忙活,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辛苦,而小雅對此毫無怨言,這讓大半年後才意識到的上官翼,頗感意外。
    等阿臻留下之後,他有一天早起興致來了,問小雅,之前那麽辛勞,為何都不言說一二。
    小雅在他身後幫他整理衣衫和腰帶,隨口答,“為大人,我心甘情願!”
    盡管房中隻有他二人,上官翼仿佛自己犯錯了一般,立刻羞怯地扭頭走開。
    明豔的小雅,叉著腰,在他身後毫不掩飾地“咯咯”大笑起來。——俘獲男人的心,就是這麽簡單。
    相對照小雅,阿臻是個清瘦的女孩,比小雅小三歲,有一雙不諳世事的清澄細眼睛,加上棱挺的鼻骨、纖薄的唇,讓上官翼覺得她是個簡單的人,而且這種單薄的麵容,有些像自己兒時家中的一個廚娘,便留下她。
    留在上官翼身邊好久了,她自認自己樣貌不差,又知道帝京習俗、口音也沒有本地的怪味道,怎麽就連上官翼的一個笑模樣都得不到,這也讓她時常覺得,手足無措起來。
    阿臻是個認真的人,她從小雅的口中得知,上官翼就是這樣,麵上淡然且話少,其實內心是火辣辣的。阿臻看著羞紅臉的小雅這麽說,心裏大概明白了些。
    .
    看著阿臻回身關緊房門,上官翼一動不動盯著房門,愣了半晌。他猜測著,信裏會寫些什麽?
    看完信的上官翼一直沒有動,他覺得眼前一片模糊,隨著窗棱透進來的光線,思緒萬千而綿長。
    雖然期間聽到外麵有阿臻的腳步聲,估計是不敢冒然進來,立了片刻又走了。他緩緩地呼出胸中的煩悶,提筆回信,發現自己的身體,僵直地仿佛凍住了一般。
    “此事關係重大,不便信中贅述,待我奉詔回帝京述職期,麵談為要。”
    自從小敏之後,上官翼便覺得,任何往來密信都不再穩妥。
    他還不知道,一個幾乎相關的人都不知道名字的官婢,讓整個帝京城裏,再次人心惶惶。
    當初參與其中的人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在城外“投井”的官婢,非但讓宮中的太監打殺一片,更是觸及了在外人看來很神秘的組織——內臣。
    李乾,再次讓世人知道,他的手段,不單單是用來對付死敵,這也讓人們再次想起了慕容家族。
    決定撕下偽裝追查黎縉的誘因,是李乾發現,周芳竟然不幹淨。
    清查太監,是盧海印暗示的,但他並不知道內臣機密外泄之事,直到李乾再次召他進宮。
    .
    暖閣,對於盧海印,並不陌生。
    外圍窗格裏,透著密實的直射陽光;內圍窗格裏,則泛著素雅的內室焚香。
    他很喜歡暖閣,隻是不喜歡暖閣裏的人,包括此刻裏麵外麵的一群伺候這個人的大小太監。
    李乾,反複考慮盧海印的態度,隻能有一個推斷,盧海印不知道內臣之事,他為了確認自己的這個推斷,勉為其難地叫來盧海印。
    “盧愛卿,你不知道上官翼寫給韋霆的書信?”
    李乾為了減少自己和這個老奸巨猾的接觸時間,同時也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優越,他直白地不等盧海印禮畢,便急急開口。
    盧海印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今日召見,又是和那個叫小敏的官婢,有關。
    “臣,不知。”他如實回答。
    李乾立刻不掩飾自己勝你一籌的得意,用手指戳了戳自己帽子邊沿下的鬢發,然後臉衝邱敬一瞟,示意他來說。
    邱敬,大概說了上官翼由自己的行程和機密送取密函公文、官婢小敏授意達到南益州的時間,以及牽扯其中的教人坊嫲嫲失蹤,推斷內臣機密,已經外泄,可能導致他經手的密函公文的不可靠。
    盧海印聽聞,四肢開始發冷。
    他知道,李乾,將此事告訴他,是要他出麵做惡人,徹底清查由黎縉做開端的內臣機密外泄之事。
    黎縉被人發現飄在護城河裏,是他消失兩天之後的事情。
    他的家人當初報官的時候,說,晚上不見老爺回家,擔心他獨自一個人騎馬出意外,派人出門找了,始終不見。
    官差不敢怠慢,跑去家人說的春麗樓盤問。
    那裏的人都說,黎大人那日帶著個裝束豔麗、身材高挑的姐姐進來,然後要了清茶、坐著聽了段書,便和那個姐姐,離開了。
    門口的小廝不知黎縉失蹤,還調笑說,黎大人興致很好的,抱著那個姐姐上馬,自己和她同騎一匹馬,走的。
    問及,是否看到那女人的長相和特點。
    小廝們都說,戴著麵紗看不真切,反正眉目如畫、盛裝華麗。
    深秋的帝京,讓屍體沒有太多改變,等看到他的屍首,明顯是溺斃的,官差便草草結案,隻他的家人們一直喊著蹊蹺,不肯就此作罷。
    因為一貫水性、酒量頗佳的黎縉,怎麽會醉酒跌入河中,淹死。
    此事最後讓盧海印知道,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他仍然是不想讓殺戮顯得太過無情,便讓盧正拐著彎地悄悄遞話給黎府上的內院,讓她們就此作罷。幾個女人得了消息,再不敢聲張,隻能在出殯的時候,嚎哭不止。
    但是,盧海印也莫名,黎縉的死,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李乾隻當是他的手筆,還默默讚許,這事辦的不動聲色。
    不過,盧海印麵上敷衍,隻刻意將此事的疑點按著不查,因為老辣的他,也猜不出,會是誰讓黎縉這麽淹死!
    翻看府衙呈送的卷宗,他看到一點,隱隱覺得黎縉的死,可能和上官翼有關。——卷宗上寫的,最後和黎縉在一起的,是個“裝束豔麗、身材高挑的姐姐”。
    這句描述,讓他心頭一疼,想到了慕容姐妹,尤其是姐姐,慕容禮英。
    因為這句描述,盧海印讓盧正暗暗查了上官希的下落,發現她那段時間,並未離開東北。
    他得知匯報,第一反應是,愣住了。
    他滿心覺得,這事兒就是上官希模仿慕容禮英,引誘黎縉,這樣他的疑惑解釋了,即可。他也不會為了黎縉,而讓上官希再卷進是非。
    但是,發現上官希壓根與此事無幹,他也覺得,上官希的這個殺人的理由,不夠充分。
    能讓黎縉這麽死在河裏,想來這女人,起碼力氣不小,因為護城河在秋季水不是很深。會水的黎縉,必是先淹斃在他處,而後放在馬上,帶到護城河邊,趁夜色扔進河裏。
    他實在猜不出,這個女人,什麽來曆。
    盧海印甚至想派人去南益州查訪,但是那樣就勢必暴露上官翼,他作罷了。畢竟死屍都閉嘴了,他何必好奇心那麽甚。
    .
    黎縉,死前才知道,是對方讓他徹底體驗上官翼在獄中所遭受的水刑。
    他被人蒙了頭,倒吊著、反複拉進拉出一個大水缸,折磨了整整一天,最終才屎尿滿身、無力哀求地痛苦死去。
    查抄上官府之後,他也知道,獄中有勢力在暗暗保護上官翼。因為上官翼在第一晚,便被人照料過了!他做為刑部主事,也不敢太過插手此事,因為很明顯,能越過他而為之的,隻有李乾。
    因此,自作聰明的黎縉,為了不留痕跡,又擔心不日上官翼可能就出去了,便著急忙慌、鬼祟至極地兩次將上官翼蒙了頭,密密拉進水刑室。為了讓自己追查金子的事知情麵盡力小,他隻留兩個小獄卒在水刑室裏麵,幹體力活。
    上官翼因此,後腰間的棒傷始終不能痊愈,因為那段時間,上半截身體始終不幹。
    這麽一番折騰,沒問出個結果,反倒引起獄中勢力的警覺,黎縉隻得先作罷、來個從長計議。他以為此事隻有他知道,其實他再偽裝,上官翼也立刻聽出了他的聲音。
    黎縉倒掛著,每次被拉出大水缸的時候,就用力睜開疼痛無比的雙眼,一邊口中由咒罵變成了哀求,一邊從蒙頭布的縫隙間,查看那個“姐姐”。
    “你到底什麽人!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先放,,,”黎縉又一頭栽進水裏,水嗆進氣管的疼痛和窒息,讓他渾圓的身軀,用力扭動著,好像一隻驚嚇之後的西瓜蟲。
    被再次拉出水麵的時候,他幾乎不能動彈,任由各種疼痛侵襲,肺裏倒出來的水,從張開的嘴巴裏,淌落。
    “姐姐”仿佛很有耐性,將手裏的繩子,綁著環套的一段,套在地上的一個斜樁上,坐在小凳子上,等著黎縉清醒、也等著他垂死掙紮的絕望。
    黎縉發現,那人始終一聲不響,是要置自己於死地,而不是單純的泄憤。
    他絕望大叫,“你是誰,我黎縉做鬼不會放過你!”
    突然,他臉上的蒙頭布,被拆下,那一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因為詛咒而得救了。
    然而,他卻看到立在斜樁邊,卸了麵紗和珠翠頭麵、挽著袖子、束著裙裾下擺,完全露著自己的四肢和麵容的姐姐,衝著他,溫婉一笑。
    “是你!”
    不等黎縉由遲疑變成吃驚,他又栽進水裏,這次他奮力掙紮,以致於繩索也跟著,奮力作響。
    “姐姐”看著不再動彈的黎縉,依然在笑。不過拉出黎縉的時候,發現自己險些被騙到了。
    “你瘋了嗎?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皇上知道了不會放過你!”黎縉用盡全力,大叫起來。
    “姐姐”冷笑一聲,告訴他,皇上早就想除掉你,你現在應該擔心的,是你的家小,日後如何。
    如果此話是其他大臣、甚至內臣告訴他,他都不會信。但是,這個人說的,他信。
    和所有希望速死的人一樣,他絕望哀求,“你給我個痛快!”
    “你不是好奇,為什麽我要這麽對你?”
    黎縉,突然閉上嘴、不敢說話。
    再次掉進水中,他無力抗爭,因為他聽到“上官翼”三個字。但是“姐姐”仿佛意猶未盡,甚至樂此不疲。
    疼痛和恐懼到極限的黎縉,已經睜不開充血的眼睛,但依舊知道,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