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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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看著對麵的上官翼,李乾想著許盈盈的那塊玉賦牌,麵上幸災樂禍起來。
——你剛進大獄,你從我這裏搶去的侍妾,就跑去你的仇家做了大夫人,嗬,這個大笑話,我要你講出來給我聽!李乾其實不知道,自己心裏一直在嫉妒上官翼。
當時宋太醫來問主管玉賦牌的邱敬,收到許盈盈大夫的玉賦牌才去一個城門小將家裏問診,是否妥當?
邱敬不動聲色地問明白之後便說,不妨的,打發了他。
因為宋太醫沒見過許盈盈、又覺得事情蹊蹺不放心,就過了幾天許盈盈胎相穩定了,進宮找邱敬報告。但他還是老練的沒說許盈盈中毒之事。他還不知中毒緣由而不想多嘴,萬一是柳繼下毒,自己不是無端多事而和武將豎了敵意。不管日後什麽走向,和玉賦牌無幹的話,是不能多說的。
李乾聽到邱敬有一日閑談回了此事,就是立刻擺出一副幸災當時是因許盈盈差點流產而去救急,更是鼻子一哼,他當時也以為孩子是上官翼的!
“可見過盈盈啊?”李乾說完,就單手撐著桌麵,歪著腦袋、盯著上官翼,示意對方快點回話。
“見過了,在百源堂。”上官翼掩飾著不悅而低頭。
“哦?不是約好的?”李乾接著調笑。
“不是,碰巧遇到的。”上官翼極力控製自己的全身每個氣息和表情。他知道,這時候的李乾,正在對麵死盯著他,看他的笑話和尷尬,來給自己解氣。為了讓李乾滿足,他應該表現的,緊張和絕望。
“這麽巧?嗬嗬,你們說了些什麽?講給朕聽聽。”其實,李乾也知道,肯定是約好的,隻是想來,必是上官翼為了盈盈的名聲臉麵,才說是“遇到的”。
“就是問候一下彼此,我其實,,,”上官翼咬了一下後槽牙,為了滿足李乾,他繼續說,“不知道她已經嫁人了。”
“哦。”李乾內心略略一樂,調笑道,“那你知道她嫁給誰了?”
“柳繼。”上官翼冷著臉,一點不掩飾自己的不愉快,“我猜的,她沒有說。”
“哦,你猜的還挺準啊,像你的風度!猜的,嗬嗬。”李乾有些失望,“說說吧,你們三人,是怎麽回事!”
“陛下,我,,,”上官翼低眉順眼地假意哀怨著,“陛下還是問他二人吧,我,不想……”
“大膽!朕就要聽你說的。”說著,他惱火地衝上官翼甩出手裏正在把玩的一個物件。
穩穩地,上官翼如常,抬眼伸手接住,低頭一看,卻是他的舊腰牌:宮廷侍衛上官翼。進了刑部大獄,就再沒見過它。
“陛下。”上官翼摩挲了一下他昔日的榮辱,那個心裏的小匣子動了一下,趕緊關上。
“你一進門就對我拘謹的跟個布偶一般,你這樣的布偶我還少見嗎?”李乾說著,傷感和怒氣,一起上湧。
二人都怔怔地看向各自的地麵,不語。
“你知道,為什麽朕當年要留下盈盈?”李乾輕歎著說,他也懶得聽回應,直接自己接著說,“盈盈,永遠不會是個布偶!”
上官翼靜靜聽著門外的動靜,一片死寂——鄧公公和邱公公,應該退到下房裏了吧?
“陛下,”上官翼雙手捧著他曾經的腰牌,走向李乾,輕輕放在他的書桌邊,他是想借機能近身對談。
“勞煩陛下一直收著,臣,感激之至。”
“哼!”李乾仍然怏怏不樂地看著腰牌,“如果別人,這會兒早拖去下了,杖責四十。”
“陛下,”上官翼誠意懇求了,“那些事,讓臣怎麽說啊?”
李乾不語,小眼睛裏閃著笑意、看著上官翼,意思是,你說呀,隨便你說,我就是喜歡聽個熱鬧。
“盈盈,那幾天在上官家,很快就發現身中了一種很奇怪的毒。本來她是計劃在百源堂等風雨過去,但是去百源堂的路上突然毒發,,,被路過柳繼搭救,於是她,她便嫁給他。”上官翼按照他二人之前的約定,敘說著,竭力表現出失落,但說到“突然毒發”,他是真的感到瞬間的心疼,停頓了一下,同時打眼看向李乾。
李乾,始終麵無表情地看著某處,聽完才看向上官翼,“哦?就這樣嫁給柳繼啦?朕怎麽聽說,是柳繼去截殺你,然後才嫁給柳繼的。這一段,又是怎麽回事?”
“他完全沒對中毒之事有任何反應?”上官翼心裏忍不住計算著,“看他表情,他一點不關心中毒之事,是覺得憑著盈盈的能力,解毒輕而易舉嗎?”
想到這裏,上官翼額頭緩緩舒展,低眉幹笑道,“陛下都知道了,還來問下臣。哎。”
“你家和柳家的仇,朕大概聽說過,然後聽傳聞說截殺你,我還是有些意外,柳繼這膽小不小啊!”
“陛下,誤會了。”上官翼突然發現,自己在幫柳繼開脫,為了許盈盈。
“他隻一時聽信誤傳而遷怒於我,交手之時也並未下殺手之力,否則,我此刻怎的能來麵聖啊?”
“哈哈,”李乾看著上官翼疏朗如故的麵容,釋然地大笑起來。
“南益州,還習慣嗎?”他突然改了話題,“朕還你一個上官府,喜歡嗎?”
當時南益上官府隻剛剛炸平北坡麵,打了地樁,茶屋壓根兒沒顯型,否則上官翼做不到現在的滿腹“盡忠報國”。
“謝陛下關心,臣必將恪盡職守,不負陛下恩澤。”
“切!誰要聽你說這些,過幾年把你調回來吧。”李乾拿起那腰牌,在上官翼麵前晃了晃。
上官翼麵上滿是感激、口中不知可否地回答,“謝陛下。”
“還做侍衛吧,否則我手邊的玩器,會越來越少的嘍!”聽完這個,上官翼也低頭,默默笑了。
正當上官翼拱手施禮打算告退之時,李乾突然看著他舉在半空中的手,問,“對了,你方才講到,盈盈毒發什麽的,什麽時候的事情啊?”
上官翼猛地一冷,從太陽穴到下顎骨,都僵住了。——李乾這是在懷疑我的敘述,還是他方才做戲而現在有意試探,看我的對答?
“下臣隻是聽盈盈簡單提及,並不深知毒發之事。”上官翼看的分明,李乾並未特別在意地聽著,這才穩了心緒,繼續說道,“隻是,,,此事在我府上,都覺得有些蹊蹺。”
“哦?說來聽聽。”李乾聽聞,來了興致,看向上官翼。
“盈盈在我府上住了僅半月餘,開始眾人都以為是病了,不知道她是中毒。此毒發作之時,”上官翼低頭停頓,閉上眼睛靜氣細聽門外的動靜,“寒暑交加,昏睡不醒,且幹嘔不止,以致飯食湯藥不進。”
“哦?這個是什麽毒?為所未聞,不是生病了吧?”
“正是。開始兩日眾人都以為是生病了,盈盈自己說是中毒了,然後和著大夫一起瞧了,確是中毒。”
“那,現在呢?我看她,很好啊。”
“已經解了,勞陛下費心。”
李乾突然探身向前,著力盯向蹙著眉頭的上官翼,“你可知,是何人下毒?”
上官翼被李乾這麽一問,心驚不已,他知道自己的臉色,變了。
“容下臣拙略,尚不知曉。”
李乾鼻子一哼,向後一靠,“真的嗎?”明顯在對上官翼的回答,施加壓力。
上官翼幾乎感到自己軟了雙腿,心在棉服裏嗵嗵跳著,兩腮開始發冷。
“容,,,下臣揣測,可能是,,,”上官翼吞下一口氣,說道:“慕容氏所為吧。”說完,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謊言是如何脫口而出。
他和許盈盈事前,完全沒有料到李乾會問的這麽細致,因為他們以為,李乾會避重就輕地讓開這個話題,亦或者,對此事完全不掛嘴上,問出來。
李乾,重重吐了口氣,不語了。
“看來,他相信了。”上官翼默想,心內重重一放。
他知道,說出慕容二字,李乾便不會再繼續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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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夕食前,百源堂
許盈盈捧著個大包袱,提著棉裙,氣喘籲籲地上樓來。
第二次再見麵,已經沒了第一次的疏離和痛苦,她仿佛自家人一般,也不打招呼、看都沒看在茶爐邊等她的上官翼,直接將包袱放在桌上,裏麵是趕製的冬衣。
一邊拆包袱一邊回頭衝著上官翼說道:“大哥哥,快換上這個,都是新做的。”說完,她走到茶爐前,互搓凍僵的雙手,這一天特別冷。
為了出入方便,她今天反而沒有穿披風,頭麵也沒有上次收拾的那麽精致,隻出門略施了些胭脂、清粉,發髻一絲不亂地垂在腦後,多插了兩根點翠釵,配著緊身絳色小襖裙和銀皮靴,顯得靈動有活力,看向上官翼的目光裏,滿是欣慰地晶瑩。
上官翼明了,眼前這個帝京貴婦打扮的女人,骨子裏還是早年那個歡蹦亂跳地小醫女,想來她的生活,應該是在寵溺中的。
許盈盈說完,看著躊躇在原地的上官翼,上前笑著說道:“快,小豆子來服侍大人更衣。”說完,她舉起雙手,期許地看向上官翼。
“你,去看看三師兄,我要的東西他製備的如何?”上官翼委婉地拒絕了許盈盈。
他明白,即便他二人情感上已經無奈地調整為異姓兄妹,但禮數上還是不能隨意任性,這是對彼此的尊重。
許盈盈聽聞,立刻一陣風地跑開了。
這幾日,她在冬衣裏麵細細續了比棉花暖和很多的駝絨和羊毛,絲線密密絎縫,柳繼兩次路過,都隻是遠遠地看了兩眼,便去小臥房找被妻子突然冷在一旁的女兒玩耍。許盈盈聽到柳繼袍服帶風的走開,她隻兀自做自己的活計而不多解釋,她知道柳繼能理解她,隻是這會兒不想爽利地接受。
換上新衣,明顯地柔軟服帖,讓前胸後心暖和了許多,上官翼想著許盈盈大概是根據柳繼的身量做的,因為略長了一些。
看著低頭看腳下的上官翼,許盈盈解釋說,袍子專門做長些,騎馬就不冷了。她不想說,反正你就在帝京穿幾天,沒必要愛惜衣服而做短。
彼此內心都有說不上的感受,幹澀而心酸。
桌邊坐定之後,許盈盈問他,聖上會這麽快就著升他做將軍?
“他一多半,是為了在朝局裏,彰顯他的皇權威儀吧?”上官翼淡淡地說著,“我寫信叔父和秩二,也是想叮囑,此時要戒驕戒妄,更要收斂言行,做好臣子本分。”然後,將食指在嘴上放了一下。
許盈盈明白,意思是,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他二人喝著茶,一時間都不太想開口,隻聽著茶壺裏咕咕地水聲。
良久,上官翼才告訴許盈盈,他對李乾的推測,在說到鄧祺的表現,他語帶遲疑。
“畢竟多年不見,不過他先前這樣的眼神,我是真沒有注意到,隻這次!”他看向許盈盈,不再白淨的麵色上,罕見地微著紅色。
“你當年那麽偷瞄我,我知道的。”上官翼避開許盈盈當年的情感,平淡地繼續,“隻是他今日也會有那樣的眼神,我真的非常意外,雖然他們是中人,但是我始終認為,他們還是個男兒心性,被他那樣的,不太舒服。”
許盈盈聞言一驚,一時間竟然不知所措——他們猜測多年的事,竟突然跑到了一個他二人都始料不及的方向,看著上官翼更加費解的顏色,她感到,一個無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手腕。回家之後她用力地回想鳳燕的過往,包括妹妹許滿兒的死。
心緒被強行拉回從前,許盈盈又不想因為這些擾了現在的時光,天色不早了。
她隻尷尬地一笑,“我那不是因為,一眼便認出了大哥哥你呀。”
上官翼顏色持重,瞪向她,導致許盈盈立刻收了笑意,扯回現實,囁嚅道,“不過,你的意思是,,,”
“盈盈,此事,還得靠你。”上官翼將手移進了許盈盈,半握成拳,在桌上輕點一點。
許盈盈悲哀地看向上官翼停在桌麵上的手,輕歎一聲。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問師娘啊?”
“是。她肯定知道些什麽。”上官翼沒有說出自己內心真正的心事。
——如果他二人始終不知道原因,不管是李乾還是鄧琪,那麽許盈盈或者他自己,將隻能一直在明處,做著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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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前一後走下變成昏暗的樓梯,上官翼察覺門外一個玄紫色的身影,從對麵的屋脊竄下,他本能張開左臂,護住身後剛剛踩到最下一級台階的許盈盈。
許盈盈被他猛地攔住,吃驚地一抬眼,還未開口問,便從他手臂上方,看到柳繼穿著和上官翼一樣顏色質地的棉服,手裏拿著兩把劍,正緩緩走向場院中央。
“他還專門專門換了這身衣服!”她想著柳繼的幼稚,又好氣又好笑,氣息上竄,直接繞開已經收了身形的上官翼,快步走到門邊,“柳繼?你怎麽,,,?”不等柳繼回答,她右手氣急而緊護著給上官翼新做的披風,高聲質問,“你還是不相信我?”
柳繼不看她,死死盯著緩緩走過來的上官翼,下巴一抬,“我是不相信他!”說著,衝上官翼扔出一把劍。
劍鞘帶著風,從許盈盈的額角飛過,被身後的上官翼抬手接住。
許盈盈知道,柳繼不是想殺上官翼,隻是想出氣,或者是來接自己而順道打一架的小男孩心理。
因為她曾經聽柳繼說過——殺人,還是刀,更好使。
猛地,許盈盈伸出左手一把攬住身後的上官翼,因為她感受到了上官翼胸口發出沉悶的氣息,那是她聽過的、即將下狠手的氣息。
她能猜到,沒有殺心的柳繼必然要吃虧,因為柳繼不知道上官翼此刻憤恨而無處發泄的內心,他大概仍然以為上官翼如前,一味地避讓他。於是,她反衝著柳繼大喊,“今天你要是亂來,我便死給你看!”同時,她能感到上官翼的身體壓根沒把她的左手當回事兒,對抗著要走過去。
許盈盈順勢反手抓住上官翼的棉服,心想,你不見得能拖著我一起和柳繼交戰!她用力抓握之處,指尖分明感到了自己的針腳,這讓她內心泛著陣陣酸澀,更加拚死不放手了。
柳繼死盯著上官翼,立在雪地裏,“嘿”地一聲,冷笑。
突然,直視柳繼的上官翼,右手按住許盈盈的左手,猛向用力向自己懷中一拉,失去重心的許盈盈,左手立刻滑出上官翼的棉服,失了把握。就在她吃驚、即將倒在上官翼的左臂彎的瞬間,被上官翼護著她推向右側,那隻左手被穩穩地按在門框上。
不等許盈盈反應,眼角已經看到,上官翼飛身躍入了場院。
兩人的劍,在冬日早到的夕陽裏閃著寒光,而兩人的棉服,在許盈盈的眼中,也是特別刺目的一模一樣。
柳繼沒想到這次交手,他還是不占上風,胸中的怒氣再次升騰出殺意;
上官翼想到身邊的盈盈被迫委身於柳繼,內心對世事無常的怨恨,全數倒在劍上。
他二人雖不是招招斃命,但也是發泄式的拚盡全力,連寒冷的空氣,被兩把呼呼作響的劍,攪動到幾乎沸騰。
許盈盈被刺耳的兵器交接之聲,逼迫著從場院邊退到廊柱邊,手扶著廊柱上冰冷的漆,看著空中劃過一道道寒光,好像一道道催命符,晃得不自覺眯起眼睛。
她暗暗叫喚,“不行啊,他二人有一點損傷,我許盈盈這輩子還怎麽活呀!”
想到這裏,她對著兩個正在將人生的恨意,正全數傾倒在劍上的男人,大喊,“柳繼,你母親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