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衝動的懲罰

字數:5123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風起土木堡 !
    張影舒抱膝坐於脫脫不花身畔,手裏緊緊捏著一個箭鏃,一臉蒼白,一身冷汗,一麵盼望一麵絕望。她終於為脫脫不花取出了箭鏃,但他暈厥了,生死未卜。她想盡快離開這裏,救出生死未卜的父親,但如果她離開,生死未卜的脫脫不花將徹底沒有指望,要麽被野獸吃掉,要麽被追擊而來的殺手殺死。
    一邊是她的國她的父,一邊是……不知道跟她什麽關係的什麽人。
    夜這樣深沉,她仿佛聽到嗤嗤的撕扯聲傳開,那麽遠,又那麽近。
    再等一個時辰,她頂多再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後如果脫脫不花還不醒,她就離開。
    脫脫不花是兩個時辰後醒的,彼時天已蒙蒙亮,他那雙很好看的眼睛在蒼白的臉上慢慢睜開,茫然無措地看了下四周,仿佛在確定自己是死是活。然後,他看到一丈之外的張影舒,她背對著他,低著頭忙碌,很吃力的樣子。
    脫脫不花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低聲問張影舒道:“你在做什麽?”
    張影舒驀地回頭,兩手都是血,手裏還拿著些許用石頭切割下來的鹿肉。這是她打來給他補身子用的。在他昏睡的漫漫長夜裏,她強灌他喝了一肚子鹿血。
    “你活過來了?”她眼裏分明有笑,臉上卻是淡淡的。
    脫脫不花深深吸了一口氣,依然無力,卻已不是先前的死氣沉沉,強撐著坐起:“不敢不醒,要不然某人就要把我這韃子扔了喂狼了。”
    “我不敢生火烤肉,怕泄露行藏,隻能將就了。”她走到他身畔,手中鹿肉往他嘴邊一遞,“吃吧,我嚐過,味道還好。”
    脫脫不花接過鹿肉,腥膻直衝入鼻,但他卻好像家常便飯,張口就咬,像野獸一樣。
    張影舒當然不是井底之蛙,但說到底也還是鍾鳴鼎食之家出來的大家閨秀,若非親見,真的很難意識到:一個在極端環境下還能存活下來的人,一個生命時時遭遇威脅,不得不靠殺別人生存的人,骨子裏那種野性,那種野狠,那種野蠻……
    大塊鹿肉吃完,脫脫不花久違的力氣好像又回來了,精神一健旺,欲望就又有了支撐:“鹿肉不要緊,我隻是擔心你。”
    張影舒有些怕他,強笑道:“怕我見死不救,真把你扔了喂狼?”
    脫脫不花盯著她:“影舒,跟我走吧,我對你好!”
    張影舒笑容斂了,他不可謂不好,她也未見得就對他沒想法。但她必須得走了——既然,他已經醒了。
    她向他身畔那些石子一指,說道:“石子上浸有劇毒,如果逼不得已必須要用,當心別被它們劃傷肌膚。”
    在他昏睡時,她從他懷裏取了那琵琶發梳,拿一塊帶有凹槽的石頭接了些許鹿血,將發梳連同些許尖利石子放在血裏浸泡。發梳上的毒經過血液傳給了石子,原本默默無聞的石子因此而變成了見血封喉的暗器。
    有它們在,他應該能撐到救他的人來。
    張影舒道:“你有沒有特別信得過的下屬,告訴我名字,我想辦法讓他來救你——我還有事,不能總守著你。”
    脫脫不花默默看了她一會,突然站起,一把抱住她,猝不及防的,不由分說的。
    他也真是沒辦法了。戰場之瞬息萬變,不是她一個姑娘單憑腦子就想得到的,有些事,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都已經無可挽回的發生了。確切講,即使她現在就出現在也先跟前,即使她不惜粉身碎骨甚至挫骨揚灰,她也沒機會立刻殺死也先。
    她頂多能做到事後複仇,救人是絕對救不了的。
    既如此,那就沒必要一定用暗殺這種跟敵人同歸於盡的慘烈方式對付也先,盡管它確實簡單有效。
    但他能講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跟她說嗎?不是絕對不行,而是,但凡有其他辦法,他就不能跟她說,尤其,她是這樣一個跟明朝皇室有重大牽連的權貴之女。
    張影舒被他突然迸發的粗魯嚇了一大跳,使勁推他,低聲喝道:“你幹什麽你!”
    脫脫不花死死抱住她,低聲道:“聽好了,你現在有三條路可走,但真正能走的路隻有一條,跟我走,借我的勢,報仇。”
    張影舒拚命掙開他,下意識往山下跑。
    脫脫不花知道,隻要讓她走,他就徹底失去她了。這樣的姑娘他就見過一個,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到了。心一急,腦子就熱,追上她一把摁在地上:“你跟我吧,我待你好!”
    張影舒死命推他,竟推不動。
    天!他不是受傷了嗎,竟這麽大力氣!
    不奇怪,中毒後他原本死氣沉沉,是內心深處突然迸發的強烈欲望以及她的細心照顧,讓他力大無窮。
    張影舒真害怕了:“放開我!”
    脫脫不花腦子一熱就涼不下來,強壓於心的欲望“蹭”一下就躥上來了,見她掙紮,更覺燥熱。身體重重壓在她身上,左手掰住她下巴不容她躲閃,雙唇狠狠吻向她嘴。
    張影舒驚呼:“你幹什麽……”
    脫脫不花趁虛而入,深深吸吮、纏繞,左臂使勁,鐵箍一般抱住她,不容她逃竄。他雖貴為可汗,骨子裏其實就是個強盜,自然是看上什麽就奪什麽,哪會管別人怎麽說怎麽看怎麽想。
    唯一需要在意的,就是外麵那些試圖追殺他的畜牲。
    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也許他們以為他已毒發身亡,幹脆放棄了追殺。也許他們還在不遺餘力搜尋,卻一時片刻還尋不來。
    但也許……也許這一刻他們尋不來,下一刻突然就殺來了。
    不被尋到的可能性是十分之九,被尋到的可能性是十分之一。
    贏多輸少,幹!
    做可汗不僅僅靠天分、勇氣和努力,更要有賭性。就是那種腦子一熱就上馬廝殺的賭性。二十八歲的脫脫不花是一個很有氣勢的可汗,不到十年時間,從一無所有到擁有嶺東兀良哈、阿魯科爾沁、嫩科爾沁等大片土地以及數萬兵馬,所依憑的,除了勇氣、努力和天分外,就是這腦子一熱就上馬廝殺的賭性。
    在他看來,隻要不是跟也先對敵,天下任何事,皆可拿來賭。
    當下,他身體緊緊壓住她身體,左手拽住她裙子,狠狠一扯,再扯,再扯……
    張影舒恨極!父親生死未卜,她急得都要上房拆瓦了,這時候,他居然拉她做這事?大同城外屍骨如山,懷來堡裏喪家之犬爭相啃噬人屍,血淋淋一幕幕無遮無擋的出現在她眼前,而他,這個剛被她從閻王殿裏拉回來的人,居然忍見她父親即將變成屍體落於犬腹的事實,不顧一切占有她!
    一個人究竟要自私可惡到怎樣的地步,才會幹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
    想到這裏,張影舒左手攀上他受傷的肩頭,五指蜷成一個鋒利的爪子,狠狠抓下去。
    深入骨髓!痛入骨髓!
    脫脫不花沒想到她會如此狠,“啊”的一聲慘叫,一把推開她,身子晃了一晃,然後重重摔倒。
    他抬頭,眼神先是不可置信,然後慢慢變為惶恐,惶恐越來越濃,最後成為傷心欲絕。
    “我爹生死未卜,你竟然……”
    她真想罵他,用最刻毒的語言,毫無保留,毫無顧忌地罵他。話隻說了半句,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
    不是她有涵養,是真沒功夫。
    “你自己小心一點,我讓人來救你。”她強行壓抑住內心的不滿,將他慢慢攙起,然後倏然轉身,大踏步往山下走。
    脫脫不花強忍鑽心的疼走到她身畔,伸臂攔住她:“我剛才……我不是故意的,你聽我解釋。”
    張影舒看著他,冷冷說道:“看來你的傷沒有大礙,也好,不必我冒險了。”
    脫脫不花:“我不是那樣的人,剛才我……我……”
    張影舒微微一笑:“沒關係,我不生氣。”說著,從他身前繞過。
    不得不承認,她對他是有好感和幻想的,但在他撕她裙子的一刹那,先前的所有幻想和好感,也“嗤”的一下,撕破了。現在她想的更多的是——已經耽擱這許多時辰了,父親怎樣了。
    脫脫不花追上來:“你救不了你爹,別白白送死!”
    張影舒頭也不回:“別再跟來了,行嗎?”
    “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壞?”他絕望地停下腳步,聲音近乎粗暴。
    張影舒已經走出十幾步了,驀然回頭,看見他傷心欲絕的眼神,不禁心軟了。
    算了,死也好,活也罷,她不生他氣就是。為了他看她時,那傷心欲絕的眼神。
    但是,別再跟來了,好好休息,你身上還帶著傷呢。
    驟然,一個聲音傳來:“這邊,這邊,你跑不了了!”
    是者蘭帖木兒!
    張影舒腳步隻停了一停,就加快了下山的速度,這很冒險,但她別無選擇——終不能回頭求脫脫不花吧?
    這淫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