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是明朝臥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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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影舒在石頭上坐好。
脫脫不花道:“你爹被也先圍在土木堡了,無水無糧無外援,四麵八方都是也先的人……”
張影舒倏地站起,看著他,不說話。
脫脫不花續道:“……也先十三萬騎兵,阿剌三萬騎兵,加起來就是十六萬,絕境中的絕境。這是一天前的事了,至於現在……”他轉頭看身後,“者蘭帖木兒!”
者蘭帖木兒快步上前:“大汗!”
“太師英國公怎樣了?也先有什麽行動?”脫脫不花問道。
者蘭帖木兒看了張影舒一眼,然後轉頭看脫脫不花。意思是說:“當著她的麵說這事,不合適吧?”
脫脫不花頭一偏,神色不悅。
者蘭帖木兒:“太師英國公跟他們的皇帝被重兵圍困在土木堡,沒大事,就是喝不上水,時時麵臨生命威脅。也先正商議著跟他們議和,說要求娶中國公主。”
“皇帝答應了嗎?”張影舒急問。
者蘭帖木兒:“應該還沒有。但王振顯然是想議和的,而且和親公主人選也定下了,是……”他看著張影舒,眼神沒有任何內容。
“誰?”脫脫不花臉色微變,他已經知道是誰了。
者蘭帖木兒搖了搖頭:“大汗,有些事……”他又看了張影舒一眼,複搖頭,“沒用的,勉強不來的。”
張影舒問道:“那個昂克呢?他還在你們大營嗎?”
脫脫不花橫了她一眼,知道她還是不死心,還是想殺也先。
者蘭帖木兒道:“昂克伺機刺殺可汗,已經被我們抓了。”
脫脫不花不動聲色地看了者蘭帖木兒一眼,用眼神表示讚許。
張影舒沒看到脫脫不花的眼神,對他說了聲“對不起”,繞過者蘭帖木兒,徑直下山。兩名蒙古兵上前,一左一右橫在張影舒身前,既不客氣也不無禮。
張影舒站在當地,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大明當真要滅亡,那麽,她最好的出路就是跟脫脫不花走。倘若想報仇,就跟他撒嬌撒賴吹枕邊風。想安身了,就對他情深義重,噓寒問暖。當然,他身邊會有源源不斷的美人出現,不要緊,給他生幾個兒子就是。
她出身好,模樣好,又讀過很多書,像她這樣的人,隻要妥協,想要什麽,那真是太簡單了。
很賤,是嗎?
有什麽法子?男人逐鹿天下,女人逐鹿男人。賤不賤的,存在即合理。
所以,她真應該妥協。
張影舒低頭看地上尖利的石子,隱隱感覺腳底生疼。
那年她十七歲,長兄被抓進詔獄,不知死活,她不顧一切來到郕王府……
“殿下!”她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尖利的石子將她膝蓋硌得生疼,顧不得了,她重重叩首,石子戳破她額頭的肌膚,鮮血流了一臉,也顧不得了,“我求你,求你救救我哥!”
朱祁鈺皺眉:“你這是幹什麽?”
張影舒哭道:“我哥是冤枉的。他們把他關在詔獄,日夜拷打。”
朱祁鈺走到張影舒跟前,輕扯她右臂:“你快起來,地上都是石頭。”
“救救他,行嗎?”張影舒也知道希望渺茫。
朱祁鈺左手用勁,試圖把她拉起來,“你先起來行嗎,咱們從長計議。”
張影舒:“可是我哥等不起,他就快……”她真心不想說“死”這個字,想到長兄隨時會死,她再次低聲啜泣。
朱祁鈺被她哭得心煩意亂,負手來回疾走,忽然,他走到她身前,指著她的額頭高聲怒斥:“你知道這案子背後的水有多深嗎,你想害我不得好死?”
張影舒慢慢抬起頭,有些懂,又有些不懂。
“你不要再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在張影舒即將開口說話時,朱祁鈺突然搶在她前麵,將她即將說的話堵了回去,“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很忙……”
說著,他大踏步離開,急速的,憤怒的,逃避的……
日光透過樹葉一絲絲瀉下,張影舒緩緩蹲下身子,胸口憋悶異常,滿耳都是“我很忙”三字。她抓起地下一塊石頭,緊緊攥住,石子尖利異常,手心肌膚被割破,感覺卻是木木的。
朱祁鈺做錯了嗎?錯的是她。如果人家想幫你,用得著求?如果人家不想幫你,求有什麽用?哭天抹淚,彎腰低頭,就因為你是個挺有姿色的女的?
難道說,除了求人,你就沒別的辦法了嗎?
她走到脫脫不花對麵,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蓋被石子硌到的生疼再次出現,雖跟三年前相類似,卻又大相徑庭。
脫脫不花眉頭微皺:“你這是幹什麽?”
嗯,三年前朱祁鈺也是這樣說的。
張影舒重重磕了個頭,額頭被石子戳到的那種生疼,也再次出現,似從前,又跟從前不一樣。
脫脫不花定定地看著她,不語——他畢竟不是三年前的朱祁鈺。
張影舒又重重磕了兩個頭,然後站起,靜靜說道:“多謝可汗告訴我這些,我走了——我能走嗎?”
脫脫不花不語。
者蘭帖木兒看了脫脫不花一眼,插嘴道:“我跟著可汗十年了,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動心到這地步,姑娘忍心負他?”
張影舒微微一笑,目光轉向不遠處的懸崖,懸崖高數百米,但跳下去卻不一定會死,因為下麵有條河——這是她甩脫他們的唯一渠道,盡管有生命危險。
“張影舒!”
脫脫不花看出了她的想法。
張影舒不回頭,她在看懸崖。
脫脫不花將她拉到身前,低聲說道:“隻要你跟我在一起,就能借我的勢手刃仇人,你懂嗎?”
張影舒道:“是。”
脫脫不花:“你這一去,即使被他們挫骨揚灰,也救不了你爹,你懂嗎?”
張影舒道:“是。”
脫脫不花:“但你還是要去,是嗎?”
張影舒道:“是。”
脫脫不花苦笑:“你寧願挫骨揚灰,也不要跟我在一起?在你心裏,我就這麽不堪?”
張影舒微微一笑:“不是你不堪,是……是我不想要那麽多。”
對呀,她要的隻是也先死,至於那些個安身、寵愛甚至權力,老實說,她也喜歡,但為了那些勞什子把自己變成高級妓女,她寧願一頭撞死。還有,他是蒙古可汗,她不清楚他究竟有沒有禍害過漢人百姓,懷來淪陷跟他有多大關係,所以這時候放棄自己的國家做蒙古首領的女人,在她看來,這是叛國!
脫脫不花閉上眼睛,緊皺眉頭沉默了好一會,忽然睜開眼:“如果我救你爹呢?”
張影舒原本氣定神閑,聽聞此言,不禁神色大變,倒退一步,顫聲道:“你說什麽?”
“你給我聽著!”脫脫不花低聲喝道,“我幫你,我救你爹,但你得跟我,死心塌地跟我——者蘭帖木兒!”
者蘭帖木兒:“可汗!”
“不行!”張影舒極少這樣激動,“你要是幫我,也先吃完我們就會吃你,一個應對不善,你會被他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一點。”
張影舒這一刻的激動,在脫脫不花眼中,真的好美。
“不要誤會,我不是為了你!”張影舒不想跟他有半點情感瓜葛,“你是也先在蒙古最大的威脅,你若是死了,沒了製衡的也先會為禍更烈。我太-祖皇帝打江山不容易,我不希望大明再度變為元朝。誠如你所說,也先現在一腦門在想著怎麽對付我大明朝,沒功夫考慮什麽女色。可一旦他打下土木堡,他就會狂喜,狂喜之下必露破綻,如此,我這個女色就有可乘之機了。你若當真喜歡我,請你現在就回去做準備,回頭趁他們群龍無首,在他們背後狠狠戳一刀子,讓我死得其所。如果你覺得單打獨鬥風險太大,可以派人到北京找兵部找郕王,兩家聯手,大明報了血仇,你得了勢力,雙贏。”
如此設身處地,如此思慮周全!即使她不愛他,也值得他用一輩子去深愛。
脫脫不花一把抱住張影舒:“我不許你送死,我出頭,救你爹。”
“放手!”她聲音輕而堅決。
“可汗,”者蘭帖木兒聽出門道來了,“我有一個提議!”
脫脫不花放開張影舒。
者蘭帖木兒將脫脫不花拉到一邊,低聲道,“與其將來跟郕王聯手,不如趁著也先還沒成氣候,跟皇帝聯手,裏外夾擊,遠交近攻,打也先一個措手不及。”他瞥了一眼張影舒,“既得江山,又得美人!”
對也先動兵?現在?且不說風險太大代價承擔不起,他主力都在阿魯科爾沁,此次帶出來的隻有三萬騎兵,三萬對十三萬,想想都覺得發毛,這還不算阿剌知院那三萬。
脫脫不花臉上陰沉不定,按照他原來的想法,隻不過是派者蘭帖木兒潛入明軍大營,趁著明軍混亂,伺機將張輔給偷出來。可者蘭帖木兒這廝,竟膽大包天地給出了這樣的主意。他狠狠瞪了者蘭帖木兒一樣:“你想害我不得好死?”
者蘭帖木兒壓低聲音說道:“富貴險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可以帶幾個靠得住的,秘密前往明軍大營,跟他們皇帝說,可汗可以考慮幫他們解圍。但他們得給我們開通遼東、宣府、大同的馬市,然後……”他看了張影舒一眼,“他還得把太師英國公的女兒嫁可汗為妻,並以黃金五萬兩、白銀一百五十萬兩,稻穀五十萬石,醫士三百,鐵匠三百,儒士三百做嫁妝。”
脫脫不花閉上眼睛沉思一會,複睜開,低聲道:“說下去!”
者蘭帖木兒道:“有道是唇亡齒寒。隻要是也先把明朝拿下,下一步一定是可汗你,以也先的心性,他甚至會將黃金家族所有人悉數殺光,因為他恨你們,他恨你們一出生就擁有無比高貴的血統,而他就算是把身上的血都抽幹換成你們的,也當不成忽必烈的嫡係子孫——既然跟也先這一仗不可避免,何不趁著明朝正跟也先開戰,跟明朝合作?”
脫脫不花目光犀利地盯著者蘭帖木兒,似乎想要洞察他的真實用意。
者蘭帖木兒神色坦然,由得他盯:“你要是懷疑我是明朝的奸細,不妨現在就讓人查我底細。比如說,這些年我跟什麽人來往,我親人中有沒有明朝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