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父女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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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先被炸死了!也先被炸死了!”張輔隻想趁自己還活著,製造更大的混亂,渾然忘了此時應該逃命。
    張影舒扔掉三眼火銃,策馬馳到父親身邊,伸出一隻手,向父親說道:“爹,快走!”
    剛才那銃是她放的。原計劃是救自己的父親,事到臨頭改為殺那蒙古貴族,殺那貴族不成又改成點燃火藥。火藥一炸,混亂一起,一切都亂了。
    張輔已經喊得嗓子都啞了,驀然見到一個姑娘,不施粉黛,氣度清雅,美如嫦娥下凡,從容不迫的向他伸手:“爹,快走!”一時間竟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靜漪,爹爹沒保護好你。”張輔淚流滿麵。
    什麽靜漪?靜漪是誰?
    張影舒沒功夫問,將父親拉上馬背,雙腿一夾,長鞭一揮,馳騁而去。
    蒙古兵已經徹底亂了,見到什麽算什麽,搶到什麽是什麽,誰也沒功夫理會張輔、張影舒父女,雖有幾名極端清醒的蒙古軍官向他二人背後射箭,卻還是讓他們給逃了。
    那蒙古首領就是太師淮王也先,此時在下屬的攙扶下已經站起,望著張影舒的背影恨恨說道:“我認得這衣服,我認得這衣服!”
    也先身旁那軍官一愣:“衣服?誰的衣服?”他就是緊急關頭從張輔火銃下救下也先性命的人,綽羅斯.伯顏帖木兒,也先的二弟,領平章、特知院等官銜。
    也先看看戰場,原計劃是要殺死全部明軍,呼啦一下子,居然讓他們逃了一小半,好容易得到了對方的全部火藥,居然把自己人炸了個人仰馬翻,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抓!給我抓住他們倆!跑斷馬腿也得把他倆給我給抓來!”
    也先的三弟賽罕王一瘸一拐走來:“我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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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是你?”
    張輔說這話時,張影舒心裏在感慨:“無論怎樣,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死了多少人,我終於救出父親了。”聽到父親狗咬呂洞賓這四個字,滿腔感慨登時化為怒火。
    “怎麽不能是我?”她頂撞父親已成習慣,一時間居然忘了,這次相見,其實是她和父親的劫後重逢。
    張輔一頭虛汗,臉如白紙,身體虛弱到隨時都能倒下,依然忍不住憤怒:“胡鬧!”
    “你這人怎麽好賴不分,我要是規規矩矩,您老人家——”驀地,她看到父親蒼白的臉,蒼白的發,心頭一酸,就想落淚,強忍住,因為不習慣在父親麵前流露感情。
    “你連馬都不會騎了嗎,怎麽這麽慢?”張影舒抱怨。
    張輔:“因為老子在跟你生氣!張老三,拜托你做個正常點的姑娘行不行,誰讓你來……”他還沒說完,身子一歪,趴在馬上了。若非張影舒扶著,隻怕要栽到地上。
    自土木堡遇刺重傷,他已經撐了好幾個時辰,七十五歲的高齡,能活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
    張影舒終於不頂嘴了,勒住韁繩,將父親輕輕扶下馬,一麵暗罵自己粗心,一麵掏出金創藥給父親敷上。這是她從脫脫不花那裏拿的,拿這藥的時候她沒有太清晰的想法,隻隱隱約約覺得,或許會用得著。
    “你怎會知道土木堡今天出事,誰讓你來的?”張輔身上的傷其實很重,卻不忘追究女兒的不規矩。
    張影舒:“我可以原原本本告訴您,就怕您聽後被嚇死。”
    張輔:“說!”
    張影舒:“您前腳剛一走,您閨女後腳就在於侍郎身邊安插了奸細,前方軍情,後方軍需,所有兵部知道的,您閨女一點不落,全知道了。”
    張輔:“你……”
    “嚇了您一個半跳,是不是?別著急,後麵還有。”張影舒續道,“我揣測出也先的用意後,就馬不停蹄到土木堡去尋也先了……”
    張輔急道:“你尋也先幹什麽?”
    張影舒:“別急,現在我就嚇您一個整跳——我尋也先,當然是要殺他。您老人家……”
    張輔怒發如狂,一把推開女兒,狠狠瞪著她,像要殺人。
    張影舒不敢造次了,不是怕父親發火,是怕父親被她氣出個好歹。匆匆包紮好父親的傷,慢慢扶他上馬,徑向南行。
    張輔重傷,受不得顛簸,必須緩速而行,然險情未過,又不能拖延,不得不強忍疼痛疾馳。行了大概三十裏,已至懷來城外,再往前走幾裏路,便是脫脫不花的地盤。張影舒調轉馬頭,馳到先前同脫脫不花躲避追殺的大山下,驅走坐騎,扶父親緩緩上山。不這樣是不行的,張輔病情實在太嚴重,一味疾馳,不等逃回北京便得送命。但如緩緩而行,又很可能被脫脫不花的人撞到,她已經在也先那裏鬧出了天大的動靜,如果被脫脫不花的人抓到,要麽為證清白,他把她連同父親一起殺了,要麽他留她和父親性命,自己被也先懷疑甚至殺害。
    行至半山腰時,天已黑了。一天前,她跟脫脫不花在這裏避難,如今碎石依舊,山泉依舊,當日打的那隻野鹿卻隻剩下零零散散的骨頭,大概是被狼或者什麽別的分食了吧,不知道。侍候父親睡下後,她躺在一塊巨石上,慢慢合上眼,朦朦朧朧的,她看到脫脫不花向自己走來,還是那樣好看。
    “嫁給我。”他說。
    張影舒睫毛微微一動,淚珠緩緩流下。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她已觸動了也先利益,她跟脫脫不花,就隻能做敵人了。
    驀地,她聽到父親叫了一聲。
    “爹……”她奔到父親身邊。
    張輔沒回答,隻蒼白著臉,緊皺著眉。張影舒伸手觸父親額頭,滾燙。
    刀傷之後最怕發燒,如果得不到及時救治,就麻煩了。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個人都沒有,怎麽治?
    張輔緩緩睜開眼,看見女兒,目光一亮,旋即淚流滿麵:“靜漪……”
    張影舒緊皺眉頭,父親已經意識昏沉了,再這樣下去,必出大事——怎麽辦?她已兩天兩夜沒睡覺了,累得幾乎散架,強拖著兩條腿走到泉邊,撕下一塊衣襟沾了水,稍稍擰了擰,疊好了放在父親額頭。
    重傷成這樣子,再往前走很可能會要了父親的命,但如果停留,又很可能被蒙古兵抓到。往前走五十裏就是居庸關,但這短短五十裏,現在看來,竟然比五百裏還要遠。張影舒坐在父親身邊,雙眼布滿血絲,身體要她休息,腦子不許她休息。
    張輔意識漸漸清醒,見女兒愁眉不展,手一揮:“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虧你還讀嵇康。”
    張影舒沒辦法不愁:“您老本事大,能不能告訴我,現在該怎麽辦?”
    張輔隨口說道:“涼拌。”
    張影舒真想一頭撞死。
    張輔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緊緊盯著張影舒,話題陡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皇上出事,下一個登基的,會是誰?”
    張影舒:“皇長子吧,這是你們大人物關心的事,我不關心——我現在隻想問你,你身體怎樣,我該怎麽辦?”
    張輔不理:“如果登基的是郕王呢?”
    張影舒有些明白,又有些糊塗:“爹,我好容易才把你撈出來,你不能給我玩這個。告訴我,怎麽做,才能讓你盡快好起來?”
    張輔逼她:“如果登基的是郕王,如果他還惦記你,如果他想讓你入宮陪他,甚至他想冊封你為妃,你會怎麽做?”
    冊封為妃?怎麽可能,他那麽忙!
    “爹,咱不提他,我不想提他。”張影舒低聲道。
    張輔精光一閃,看女兒的眼神,像在看逃兵:“你以為無端端的,我想提他?但你為什麽要招惹他,老老實實待著不行嗎,你招惹他幹什麽?”
    是呀,好端端的,她招惹他幹什麽?問題是,她招惹他了嗎?她招惹的是兵部好吧。水裏火裏把父親撈出來,人都快燒糊塗了,居然還忘不了責備她——就因為他是她爹?
    張輔好像沒看到女兒的情緒,盯著她:“你老實跟我說,你對那小子還有感情,是不是?”
    張影舒真想一甩袖子走人!
    早在很久以前,張影舒就朱祁鈺失了望,跟脫脫不花認識之後,對他的眷戀,更是大打折扣。雖說感情猶在,關心不變,但無論如何,她放棄了。
    可父親看她那眼神,那樣警惕,那樣嚴肅,他是在問她嗎?不,他分明是在用眼神斥責:“你再敢惦記那小子,老子大耳刮子抽死你!”
    他是她爹啊,怎就沒半點慈愛。他都病成死狗模樣了,還不忘蠻橫霸道,張口“我命令”,閉口“你必須”,豈有此理!
    一隻野兔在她身旁飛奔,匕首甩出,野兔翻倒。張影舒拎過野兔,劃開它脖子,不由分說,掰開父親的嘴就往裏灌兔子血。
    心裏在恨恨說道:您老要是心裏窩火想發泄,下山北轉,砍蒙古韃子去。什麽祁鈺不祁鈺,祁鈺你個鬼!
    “你聽好了:第一,不許跟那小子有任何聯係,否則,我揍你!第二,收拾東西,能走多遠走多遠——別招老子煩。”昏迷之前,張輔還不忘對女兒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