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塔樓會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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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縐聽了武長老威脅眾人的話,不覺皺眉:“武長老不必如此,不值得為我這個外來--後來者,傷了大家之間的和氣。”
    武功長老直視沈縐:“掌門此言大大不妥,先來也罷,後來也罷,上得了須彌山,即為天機門中人。”
    沈縐躬身:“晚輩失言。”
    “誰有本事誰做掌門,這是天機門開山立派後傳下來的規矩。說到規矩,弟子有弟子的規矩,掌門有掌門的做派,聽說掌門平日與小孟笛都是稱兄道弟的,可有此事?”
    “不瞞長老,私下確曾與孟笛稱兄道弟,晚輩不是江湖中人,不願受江湖規矩約束,不過人前還是注意的。”沈縐道。
    “綱常有定,倫理所歸,人前人後你都是小孟笛的師叔,又怎麽分私下不私下?你貴為天機之首,凡事皆為門下弟子表率,萬萬不可妄為,亂了規矩。”
    “晚輩以為,與孟笛稱兄道弟並不算亂了規矩。我與無塵子老前輩雖以師徒相稱,其實尚未行拜師之禮,嚴格說來,我還不能算是孟笛的師叔。”沈縐道,無視一旁孟笛拋來阻止的眼色。
    眾人吃了一驚,孟笛暗暗著急。
    “這樣說來,老夫也不能算是你師叔了?”剛剛才維護過這小子,轉眼就被打臉,不認他師兄,還能認他?武功長老麵上很掛不住。
    “長老諄諄教誨,晚輩心存感激;長老問話,晚輩不敢隱瞞。”沈縐再次躬身。
    眼見武功長老麵色不善,沈縐仍不改口,句句客氣,句句恭敬,態度卻是不容置疑。
    眾人心思漸漸活泛起來,這個掌門真讓人另眼相看,先是搞了個不分主次的大圓桌,原以為隻是年少輕狂,不諳世事,現在竟直說不願受江湖約束,還不承認老掌門是他師父,這不是自毀長城嗎?老掌門說他聰明絕頂,現在看來是恃才傲物,驕縱自負。這樣的掌門可做不長久,早晚要栽跟頭。
    眾人打定主意看熱鬧,無人出麵相勸。除了孟笛,可惜輩分不夠,不敢隨便插話,給沈縐使眼色沈縐又不理,一個人幹著急。
    武功長老語氣瞬間轉冷:“難怪你堅持要下山,還急不可耐地定下接任者,當初讓你做掌門時就三推四阻、不情不願的。以你的身份,瞧不上這掌門之位也正常。也罷,下山去尋更好去處吧。”
    眾人疑心頓起,瞧不起天機掌門之位?看這情形似乎是。掌門到底是何身份?難道不是祁玨的兒子?
    沈縐苦笑:“長老言重了,晚輩的底細武長老一清二楚,哪裏還有更好的去處?下山非為推脫掌門之位,隻是無心於江湖紛爭,此番賊人闖山,表麵上是為轟天雷,實際是衝著晚輩來的,晚輩不會武功,不想給門中弟子添麻煩。”
    武功長口氣緩了緩:“如此最好。師兄說你有大才,若不能歸於門下,將是我天機門之大不幸。師兄看人向來很準,老夫信他。老夫不像師兄那樣有耐心,願意花時間和精力去跟你磨。依老夫之見,你要真有那麽大本事,這掌門之位遲早是你的,何必非要讓你做掌門。今天老夫終於明白,有你在,其他人是做不了掌門的,即便你主動退讓,旁人勉強做了掌門,天機門也不得安生,除非……”話到這裏截住,不再往下說。
    “除非我死。”沈縐接道,嘴角勾了起來,聲音中滿是諷刺,“既然不能為天機門所用,也絕不能為他人所用,是不是?還以為你們會有所不同,原來都一樣。”
    “今日之前,威脅掌門的隻有外人,今日之後,威脅掌門的就不隻是外人。”武功長老道。
    “所以不管我是不是掌門,下不下山,都有危險。”沈縐總結道。
    “目前說來,山上比山下安全。世人對天機門誤解頗多,有不少狂妄之徒妄圖挑戰天機門,欲一舉成名。蚍蜉撼樹,本不足為慮,但得著轟天雷就不一樣了。如果他們得知手無縛雞之力的掌門下山,定會千方百計設法加害,掌門還是不要下山為好。”
    “吃飯也可能被噎死,難道因為怕噎就不吃飯了嗎?我不喜歡麻煩,可我也不怕麻煩,如果誰想誰打我的注意,我一定會叫他後悔。何況我覺得呆在山上更危險,內鬼未除,隨時可能加害。”
    “掌門無需擔心,有老夫在,定保萬全。”
    “長老還是保護好自己吧,我下山不用任何人護衛。”
    “掌門安危關係到天機門興衰,不可不慎。何況須彌山剛受大創,人心不穩,掌門更宜留在山上安撫人心。”
    “那我就更不能留在山上了,收買人心這種事還輪不得到我這個傀儡來做,誰愛安撫誰去安撫。我隻想知道,連下山自由都沒有的掌門,到底還是不是掌門,還是名為掌門,實為囚徒?誰能回答我?”
    “這……”武功長老一時語塞,沒料到沈縐的話說得這麽重,他一直在勸阻沈縐下山,無疑就是沈縐口中那個把其當作傀儡和囚徒的人,這話他不能接,也不敢接。
    “掌門師叔言重了,小孟也想勸師叔不要下山,可惜一直沒機會,還望師叔三思,這都是為了師叔好。”孟笛及時插話,打圓場。
    “還沒跪夠?還不起來?”沈縐瞟了一眼孟笛。
    “是。”孟笛依言站起來,拍拍長袍,站到沈縐側旁。
    “好,現在你可以帶著你的‘為了師叔好’滾蛋了。”沈縐道,語氣平和。可眾人卻不這麽認為,覺得沈縐是指桑罵槐,這得有多孩子氣,才會當著眾管事的麵,不給武功長老麵子。
    孟笛站著紋絲不動,裝沒聽見。
    沈縐也不計較,對武功長老和煉藥長老拱手道:“晚輩下山後,山上事務煩勞兩位長老多操心,尤其是整肅上山通道,清理內鬼,晚輩本想親自動手,奈何有心無力,還望兩位師叔多體諒。”
    眾人心道,這就算是交代後事了,沒想到掌門不滿歸不滿,決斷卻不摻雜個人好惡,山上事務毫不含糊地托給了武功長老和煉藥長老。
    武功長老轉身看著久未開言的煉藥長老,道:“這事還是交給師弟吧,不管掌門怎麽想,老夫都要隨掌門下山,一路跟從護衛,須知他的命可不是他一個人的。”
    沈縐聞言,和孟笛對視一眼,緊抿雙唇不做聲,這個武長老脾氣又直又硬,他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眾人見武功長老也要下山,有人跟著表態:“屬下也願下山護衛掌門。”
    沈縐擺手:“多謝各位好意,說句得罪大家的話,內鬼未清之前,我誰都信不過。”
    邵明上前道:“家師臨終遺言讓屬下等奉掌門為新任司察長老,如今掌門尚未就任,也未對我司弟子有所訓示就要下山,屬下想請掌門先接任司察長老,對司內事務做出安排後再下山。”
    沈縐摸著下巴,道:“如果我沒猜錯,今日之前,司察長老是屬意邵師兄接掌稽查司的吧。如果稽查司眾弟子沒有異議,就請邵師兄接任司察長老吧。”
    邵明身軀一震,沒料到掌門會讓自己接任司察長老,道:“多謝掌門抬舉,然家師之命不可違,我稽查司仍將奉掌門為司察長老,家師苦心,還望掌門體諒。”
    沈縐背起雙手,踱到窗前:“我知道司察長老用意,他是希望我能像前幾任天機子一樣,集合九宮之力創下不世之業,所以率先交權給我。大權在握的感覺固然對人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不過我不想為了這個虛幻之想,而鼓動二司七閣弟子去賣命。天機門,天機門,究竟何為天機?我以為,天意不可測,是為天機,豈是人力可為?在天道自然麵前,人類是多麽渺小無知。究極天道地理,研探萬物機巧,不過是為了在天災麵前盡量減少災難造成的損失,卻無法從根本上阻止災難的發生。倒是與天災比肩的人禍,因是人為,故可用人力阻止。我希望天機門是阻止人禍,造福萬民的機構,而不是為了揚名天下、傳誦後世而去平地起風波,製造禍端,再行平定,將之據為己功。正所謂,天下本無事,世人何憂之?”
    武功長老道:“掌門不要自欺欺人了,雖然你避居山上,這世間與山上的消息卻是一直通著的。自從當今皇帝實行了一條鞭法,貪官肆虐,盜匪橫行,民生凋敝,百姓苦不堪言,天下早已不太平了。”
    沈縐歎了口氣:“所以我想親自下山去看看,若果真如此,我就將轟天雷和□□毀掉,決不讓它們落入野心家手中。”
    眾人聞言一愣,隨即竊竊私語起來。
    邵明道:“屬下不明白,掌門為何要毀掉我天機門的鎮山神器?正所謂亂世出英豪,天下大亂乃是天機門入世的大好機會,前幾任天機子莫不如此,屬下願追隨掌門下山建功立業。”
    蘇晉也開腔道:“蘇某也願追隨鞍前馬後,救民於水火,解民於倒懸。”
    眾人紛紛表態,都要跟下山,仿佛山下已然遍布立等可取的富貴功業。
    沈縐歎口氣,對一群各懷心思的人道:“哪怕天下現在就亂了,也不關我的事。或許諸位覺得我手握重器,又是天機掌門,理當進取,可我真的對建功立業不感興趣,這也是我三年後要辭去掌門之位的原因。你們可以說我胸無大誌,缺少抱負,我也不想用仁義粉飾自己,別人怎麽看我,我都不在意,稱讚或是中傷,也懶得辯解。這世間,有興盛,就有衰敗,有破落,也會有輝煌,戰亂過後是太平,太平盡頭起禍亂……天道輪回,無窮無盡,不死不休。不論是痛苦,還是歡樂,所有的幸與不幸都會過去,回看一千年前,放眼一千年後,人生短短幾十年,在幾千年的曆史中不過是彈指一揮間,榮華富貴,千秋功業,皆是過眼煙雲。過眼的煙雲,何必苦苦追求?”
    過眼的煙雲,當然不值得追尋。眾人有些奇怪,這話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卻第一次覺得追名逐利到頭會一場空。
    又一中年人站起道:“屬下喬元,提刑司大弟子,奉家師之命,懇請掌門就任司刑長老之職。”
    沈縐拱手道:“如稽查司故事,還請喬師兄接任司刑長老。”
    喬元躬身:“這可不成,家師的話從無人敢違背,還請掌門接任司刑長老。”
    沈縐道:“那我就接任,再委托你喬元為司刑次長老,全權處置提刑司內事務。”
    喬元俯身下拜:“多謝司刑長老抬舉,喬元領命。”
    邵明也俯身下拜:“故司察長老之命屬下也不敢違背,還請掌門就任司察長老,屬下不才,願為掌門分憂。”
    沈縐看了一眼邵明,道:“那我就兼任司察長老,委托你邵明為次長老,全權處置稽查司內事務。”
    邵明再拜:“屬下領命!”
    沈縐再對眾人道:“我下山後,請各位主事各自管好各宮事務,各安本分,遇事可與二位長老商議,好了,都請回去吧。”
    眾人依言散去。
    孟笛道:“今天沈兄的做派很不像你。”
    沈縐笑道:“你是指尖刻不留情麵?其實今天的表現才是我真正的做派。”
    “沈兄為何要與武長老起衝突?這天機門中,除了老掌門,最維護你的就屬武長老了。”孟笛問道。
    “那是因為我現在是掌門,代表著天機門的利益,如果我不做掌門了,怕是他要第一個站出來殺我。再說,如果他是真心維護我,是不會因為我的無禮而改變初衷的。”沈縐苦笑。
    孟笛不解:“沈兄為何不願做掌門?”
    “我隻做自己喜歡的事,掌門恰好不在其列。”
    “沈兄身份特殊,隻有天機門才有能力保證你和沈家的安全,且隻有做了掌門,才能調動天機門所有力量,如果你不做掌門,誰來保護你和沈家?”
    “你。若我做天機掌門,性命之憂隻會有增無減。”
    “我?為何是我?”
    “或許孟兄以為選你做副掌門隻是做戲,其實我早有此打算。那位不能容我,我很久以前早就開始思考退路,天機門不是最後一站,我走後就隻能拜托孟兄幫忙照顧我父母了。”
    “沈兄要走?你一直找尋的東西有眉目了?”孟笛詫異道。
    “是,這次下山就是為了證實真偽,最好的結果,是能順利回到原來的時空。如果失敗,就遠走西域,要麽去航海,隨遇而安,再也不回來。”
    “林教主和李姑娘呢,會帶她們同行嗎?”
    “不,我將要經曆的事非常危險,九死一生,不希望她們跟我一起受苦,還是照著老規矩瞞下去吧。”
    “林教主還好說,李姑娘……”
    “我娘,我會去見她,我師父……還是算了,這樣對她不好,今後要麻煩你多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