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雙夜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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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一口冷水噴到臉上,沈縐打了個激靈,猛然睜開眼睛。
眼前是個陌生的所在,房間裏燭火搖曳,映出兩個人影,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手裏攥著孟笛的鐵笛,正在打量自己,另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小丫頭,端著碗水,也在瞅著自己。
沈縐欲起身,這才發現自己雙手被捆,反綁在椅背上。什麽情況?
酒勁上湧,頭愈加昏沉,沈縐強忍倦意,皺著眉頭,努力回想是怎麽回事。似乎是怡心院的姑娘,讓看場子的護院把自己打昏了,打昏之前好像還說了什麽晟音坊,什麽無雙姑娘。啊,是了,估計這裏就是晟音坊,眼前的應該就是無雙姑娘,她跟孟笛是不是有什麽瓜葛?
沈縐正胡思亂想,那個拿著鐵笛的女子率先開口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會有這笛子?”
沈縐覺得好笑,咧嘴笑道:“這話應該我問姑娘吧,請問姑娘是何人?為何要綁架我?”
那女子沒料到,沈縐被綁不怒反笑,還嬉皮笑臉地反問她,頓生嫌惡之感,沒好氣道:“莫管我是誰,我隻問你這笛子從何而來。”
沈縐嘴角一勾,輕笑道:“我說無雙姑娘,你這待客之道可真令人不敢恭維,姑娘能不能先把在下放了,再好好問話?”
女子先是一愣,隨即淡然道:“想必你曾聽過我唱曲兒,認識我也不奇怪。你既認識我,卻還問我是誰,可見不是個老實人,我可不會放開你。”
旁邊的小丫頭也幫腔道:“對,綁著都不老實,要是放開了,那還得了。”
沈縐無奈,隻得說:“好吧,我說。在下張若虛,趙郡人氏,是個遊學的書生,昨日剛到嶽陽,並未聽過姑娘唱曲兒,所以不是姑娘的恩客,也不認識姑娘。隻是今日遊湖時巧遇為鄧公子籌辦生辰宴的府尹的二公子,一起喝了幾杯,酒宴散後,怡心院有位鼓琴的姑娘罵我是個沒有心肝的人,由此得知姑娘芳名,可惜不曉得那位罵人的姑娘叫什麽。”
“那是心眉妹妹,不光琴彈得好,曲也唱得好。”名叫無雙的女子由衷讚道。
“姑娘叫她妹妹?俗話說,同行是冤家,我以為樓閣館院之間互相攀比,爭搶客源,都是死對頭,沒想到你們這麽要好。”沈縐話中似有不解,實則暗藏奉承。
“哼哼,你以為我們姐妹會為了你們這些庸夫俗子爭得頭破血流?太高估自己了。我們姐妹性情相投,感情好著呢!”
“我信,”沈縐想起明末秦淮八豔的故事,也是不同館院之間的姑娘互相結交,“所以,心眉姑娘為了無雙姑娘而讓人把我打昏,這事無雙姑娘願意一力承擔?哎喲喲,我的頭到現在還疼著呢。”
“活該!”那個用冷水把沈縐噴醒的小丫頭幸災樂禍道。
“事有誤會,心眉妹妹見過這笛子,所以才認錯了人。護院拿這笛子給我,我也以為是……這才叫人把你抬進來,誰知竟不是。你還沒說這笛子從何而來。”
“哦,姑娘以為是誰?”沈縐並不回答無雙的話,反而追問笛子主人。
“與你何幹?”無雙不願回答。
“毫不相幹,隻是好奇。”沈縐眨了眨眼睛。
“不對,既然你與他不相識,這笛子是如何落在你手上的?”無雙似乎想到了什麽,忙問道。
“實不相瞞,這笛子是我無意中撿到的。”沈縐隨口謅道。
無雙聞言蹙眉:“在哪裏撿到的?”
旁邊的小丫頭卻不信,道:“鬼話!我天天在大路邊走,怎麽沒撿到?”
“無雙姑娘,你盤問我到現在,總該賞碗水喝喝吧。”沈縐酒後口渴難耐,向無雙討水喝。
“姑娘,不要給他喝,渴死他!”小丫頭攛掇道。
“倩兒,給他碗水。”無雙不理小丫頭的攛掇,吩咐道。
“哼,便宜你了。”叫倩兒的小丫頭將手中的碗遞到沈縐唇邊。
沈縐轉開頭,道:“我不喝冷水,請給我熱水。”
“給你喝就不錯了,還敢嫌棄我喝過的,不喝拉倒!”倩兒氣鼓鼓地將碗中的水潑到地上。
沈縐搖搖頭,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無雙又問了幾句,都沒有得到回應,隻得吩咐倩兒:“去給他煮一杯醒酒茶。”
沈縐聞言,睜開眼睛:“隻要熱開水,不要醒酒茶。”
倩兒瞪了沈縐一眼,走到外間,倒了碗溫開水端進來。
沈縐盯著倩兒,警告道:“要是故意燙著我,你們就什麽也別想知道。”
倩兒氣呼呼地喂沈縐喝水,口中嘟囔道:“現在要喝,等下又該要尿了。”
沈縐喝完水,滿足地長出一口氣,臉上又有了笑意:“多謝倩兒姑娘提醒,等下就請放了張某,張某要出恭。”
倩兒氣得將碗往桌子上一摜:“姑娘你看,這人真是個無賴!幸虧雪如姑娘提醒咱們把他綁住。”
雪如姑娘?沈縐不由往外間瞟了一眼,外間也點著燭火,可惜燭光隻映到門口,什麽都看不到。在畫舫上,他們提到晟音坊時也說起過這個名字,據說雪如姑娘身份特殊,才貌不輸無雙姑娘,隻是性情冷淡,比無雙姑娘更難伺候。雪如姑娘對外身份是晟音坊新請的樂師,並未落籍,待遇如無雙姑娘一般,居所也是獨門獨院。說其身份特殊,是其名為樂師,卻並不教授坊內姑娘彈奏樂曲,偶爾也會出場給客人演奏一曲,更多時候是獨自在居所練習彈奏之技。雪如姑娘到晟音坊時間不長,卻有諸多傳言。有說其隻是短期借住在晟音坊,與無雙姑娘切磋技藝,日後還會到別的地方研習琴技,就如書生遊學一般,增廣見聞,博采眾長。有說其也在賤籍,是晟音坊從別處尋來壓製無雙姑娘的,隻因身價太高,雙方還未談妥。有說無雙姑娘年紀大了,萌生退意,晟音坊這才從外請來雪如姑娘,要其頂替無雙姑娘的位子。不過後兩種說法疑點頗多,因為雪如姑娘性情太過冷淡,出場次數屈指可數,比無雙姑娘更難請,若真在籍,主家絕不會放任搖錢樹就這麽閑置著的。
“我不是無賴,是無辜。”沈縐辯道。
“要喝水,給你喝了,為何還是不肯說出笛子的由來?”無雙不滿道。
“我說了是撿到的,你們不信我有什麽辦法。”沈縐聳了聳不太舒服的肩膀。
“姑娘,這個人一直不肯說實話,會不會是他謀害了公子,才得了公子的笛子?”倩兒揣測道。
“倩兒姑娘,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說我謀害了笛子的主人,證據何在?”
“笛子就是證據。”倩兒理直氣壯道。
“這笛子恰恰證明我沒有謀害其主人,試問有哪個笨蛋殺了人後,還把受害者的遺物留在手中的?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麽?”
“要不就是你偷的。”倩兒眼珠一轉,改口道。
“我偷這沒用的東西作什麽?既然無雙姑娘認識笛子的主人,還請暫時代為保管,日後也好物歸原主。至於在下,姑娘還是趕緊放了吧。”
“姑娘,不能放,咱們是審不出什麽,可是官老爺能審出,還是把他送官吧。”倩兒對無雙擠眼道。
無雙會意。
可惜沈縐也看到了,哈哈笑道:“真可笑,請問送官的罪名是什麽?拐騙樂坊歌女,還是被樂坊歌女綁架?不過嘛,府尹大人的二公子應該很希望無雙姑娘去報官,這樣他就有機會大獻殷勤了,嘿嘿嘿。”
無雙聞言遽然變色,攥緊笛子,怒目瞪著沈縐。
沈縐渾不在意,似笑非笑道:“都說無雙姑娘聰明,看來是自作聰明。不妨告訴你,今天中午在嶽陽樓附近,有兩夥人在打架,一夥男人,一夥女人,那夥女人身著白衣,頭罩麵紗,驅蛇為兵,追得男人們四散奔逃,捕快們趕到後雙方才匆忙散場逃跑,我就是在那個地方撿到這笛子的。姑娘要把我送官,正好可以問下,有沒有我說的這回事。”
倩兒悄悄拉了拉無雙的衣袖,小聲道:“姑娘,今兒個晚飯前,媽媽把眾位姑娘和丫頭們都叫去,說是衙門發了捕盜的告示和嫌犯畫像,叫大家警醒些,瞪大眼睛,認清嫌犯,不要讓其藏匿在坊內。因你身子不爽,回來我也沒跟你說,現在想想,嫌犯畫像裏好像有個拿笛子的。”
無雙不禁心驚,急道:“畫像還在嗎?快拿來我看看!”
倩兒領命而去,無雙防備地盯著沈縐,沈縐麵不改色道:“姑娘放心,張某不愛管閑事。隻要你放了我,送我出坊,張某絕不會揭發姑娘與嫌犯是舊相識。”
無雙有些猶豫,問道:“我如此對你,你會不報複?”
沈縐正色道:“隻有沒出息的男人才會跟女人計較。姑娘又沒對我怎麽樣,我要報複姑娘什麽呢?何況,一支笛子也不能說明……不好,今日在畫舫上的人,都見過我拿著這支笛子,隻是當時他們還沒有機會見到通緝嫌犯的告示,現在他們都回城了,見到告示後定會追查到晟音坊。姑娘把我綁在這裏,隻怕到時候很難說清,還是趕緊把我放了,讓我把笛子帶走,免得給姑娘惹麻煩。”
“如果笛子真是你撿的,為何要怕他們來查?除非你……”無雙後半句沒有說出口。
“除非我就是嫌犯?姑娘啊,我可不是嫌犯,我是擔心你有幹係。陽二公子仰慕你盡人皆知,連我這個初到嶽陽的外地人都知道,而你與笛子的主人有瓜葛,這消息在你的好姐妹們中怕也不是秘密,如果怡心院的護院把心眉姑娘打昏我的事告訴陽二公子,他不就也知道了?你不怕他會拿這事來為難你?”
無雙搖頭:“你不了解陽二公子,他是個很守規矩的人,隻是為父所累。”
“此話怎講?”
“嶽陽府尹陽大人,原在汴郡主政,四年前渾河大汛的時候,因賑災不力,遭故駙馬沈常侍彈劾而被貶,由此留下汙名,後幾經輾轉,才到嶽陽任府尹。”
“不對啊,汴郡郡守的名諱是陽啟,而嶽陽府尹的名諱是公方,不是同一個人。”
“這你有所不知,陽大人被彈劾後就改字為名了。”
“原來如此。隻不過姑娘又是如何得知這些官場秘辛的?連我這個當年參加過公車聯署上書彈劾陽啟的人都不知道有這種事。”沈縐問道,難怪一直找不到那個大蛀蟲,原來是改名字了,可惜冤家路窄,還是在嶽陽撞到了。
“你問我如何得知,嗬嗬,我有今天全是拜他所賜,叫我如何能不時時關注他!”無雙說到這裏,情緒激動,聲音有些顫抖,似有無限怨恨。
沈縐待要細問,這時倩兒拿著嫌犯畫像回來了。
無雙接過畫像,細細辨認,又對著沈縐比照,道:“原來沈公子真名叫孟笛,不過張公子與林犯並不相像。”
倩兒哼了一聲:“那可說不準。”上前一把扯掉沈縐的假胡子。
沈縐露出真容,倒還平靜,無雙和倩兒則十分驚詫。
無雙看了看畫像,又看了看沈縐,深吸了一口氣:“你倒是好大的膽子,犯下命案,還敢跟府尹的二公子在一起吃酒。”
沈縐微微一笑:“若我說人不是我殺的呢?”
無雙不信,道:“可是官府告示上寫得明明白白,怎能抵賴?”
“官府的話就是真的嗎?就可信嗎?這世上為何會有那麽多的冤獄,官府能脫得了幹係嗎?他不先給我安個罪名,要以何理由通緝我?再說,姑娘覺得我長得像殺人害命的凶嫌嗎?真要殺人,一個是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一個是江湖高手,飛簷走壁,姑娘覺得哪一個更可能是凶手?”
“這……”無雙回答不出,她也覺得孟笛比沈縐更有可能是凶手。
“姑娘,既然他不是你要找的人,咱們還是把人交給官府吧。”倩兒害怕道。
“不可,既然林公子和孟公子是一起的,我就得收留他。”無雙堅定道。
“可是姑娘,這很危險,要是叫官差們查到了,是要吃牢飯的。”倩兒急道。
“兩位姑娘莫急,也不需要為難,隻要將在下放了,剩下的就跟你們沒有關係了。”沈縐道。
無雙忙上前,一邊給沈縐鬆綁,一邊道:“官府貼了緝捕的告示,夜間定會宵禁,出了晟音坊,街上會遇到巡邏的差役,林公子要如何脫身?”
沈縐揉了揉有些麻木的手腕,道:“首先要糾正姑娘,在下姓張名若虛,並不姓林。其次懇請姑娘借文房四寶和桌上果品一用。”
倩兒不等無雙吩咐,忙去取筆墨紙硯。
沈縐撿起假胡須,摸索著重新貼在下巴和嘴唇上,然後向無雙躬身一揖:“無雙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無雙忙屈膝回禮,她把人家綁了半天,人家沒跟她計較,還向她施禮,頓時感到有些窘迫。
倩兒端來筆墨紙硯,沈縐裁了一張紙,挽袖提筆寫了“茲有趙郡禮縣林鄉張生表字若虛者知禮儀明孝悌......雲雲”原來是路引。
路引寫畢,沈縐又取桌上蘋果,用刮須刀刻了三個印,一個趙郡郡守府衙印,一個京畿守衛城門司印,一個太學學監祭酒印,接著從荷包內摸出印泥抹上,蓋在路引上。
正等印泥幹的時候,門外忽然跑進來一個小丫頭,急匆匆道:“無雙姑娘,小姐讓我知會你一聲,媽媽正往雅韻院來了,現在應該到了二門,你好生收拾下,候著媽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