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攪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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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陳康最受寵,但對哥哥們還是由衷敬畏的,聽到六哥威脅他,下意識地扯緊沈縐的衣襟。
    沈縐對自己的身世並不感興趣,覺得那是別人的故事。作為穿越者,他隻是這具軀體的繼承使用者,並沒有古人那種與宗族、與家庭緊密依存的觀念。他還是想回到現代,如果回不去,就求一個與世無爭、平靜安穩的生活。認祖歸宗,獲得陳家上下認可,為陳家的榮華富貴而奮鬥……等等這些,並非他所願,甚至是他極力避免的,因此對陳康偷聽到的內容並不感興趣。經曆最為離奇的穿越,還經曆那麽多風風雨雨,生生死死,一個深宅大院裏最普通不過的宅鬥戲碼並不能引起他的窺探興趣,何況還是二十多年前的舊戲。
    所以當陳康拉著他的衣襟不放,沈縐隻得開口:“今天先生教給你一個最基本的做人道理,任何時候都不要做告密者,尤其是在軍營中、朝堂上,那樣會被視為叛徒,永遠不會再獲得信任。”
    陳康卻急道:“七哥,是跟你有關的,你不想知道嗎?”
    沈縐搖搖頭,道:“我有父有母,雖然他們不是我的生身父母,但養育之恩大於天,一道聖旨並不能剝奪他們為我父母的資格和權利,也無法割斷我對他們的回報義務。我是他們唯一的依靠,支撐一姓門庭是我無法推脫的責任。我並不屬於這裏。”言畢掰開陳康的手,就要離開。
    陳康幹脆撲了上去,環住沈縐的腰不放手:“七哥,你不想知道你親娘是誰嗎?當年她為何要離開嗎?”
    沈縐皺眉:“陳康,你得明白,如果大人們有事情要瞞著你,那一定是因為,事實真相要麽對你不利,要麽對他們不利。”
    這是沈縐第一次直呼陳康的名字,陳康直覺沈縐對他的態度是前所未有地嚴厲,臉色變了幾變,卻仍不肯鬆手。
    沈縐壓抑著不耐煩,繼續道:“我並不想知道你家的事,不要沒完沒了。”
    陳康有些委屈,七哥並不領情,自己的好心被當成驢肝肺,不由有些傷心,口中嚷道:“就不放你走,你是我七哥,我不讓你走,你哪都不能去。”喊道後來,眼淚也湧了上來,好像下一刻七哥就要離他遠去,永遠也見不到了。
    四公子陳廊見陳康鬧個不停,有些不耐煩,背起手,對六公子陳廬道:“六弟,我營中還有事,先回去了,你少跟他們一起鬧。”
    陳廬點點頭。
    五公子陳庭則上前拍了拍陳廬的肩膀,若有深意道:“六弟,五哥也先回去了。”
    待二人走遠,陳廬上前扯住沈縐的胳膊,邊往一處無人的院落拉,邊道:“老七,你看你都快把老九弄哭了,老九這麽皮實的孩子,我還從來沒見他掉過眼淚,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稀罕你。”
    沈縐略顯文弱,力氣不敵陳廬,又被陳康緊抱著腰,隻得隨二人而去。
    進到院中,陳廬放開沈縐,對陳康道:“這地兒沒人,老九,你要說趕緊說,不然你七哥又要走了。”
    陳康也鬆開手,望著沈縐,沈縐漠然地斜看著他。
    陳康隻得硬著頭皮將偷聽到的內容複述出來。
    沈縐聽完,依舊是那副漠然的神情。
    陳廬見沈縐不為所動,心念一轉,道:“老七好像並覺得不意外,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
    沈縐微微勾起一側嘴角,譏諷道:“若我知道,大將軍為何不留我在屋內?你也聽到了,他並不希望旁人知曉。”尤其不能讓他的幾個兒子知曉,否則必生齟齬。
    沈縐已猜到,陳勉是擔心他和四子陳廊反目為仇,因為正是陳廊的生母王氏陷害他們母子,才導致一係列的變故。隻是陳廊已經認定,是林氏致其喪母亡兄,卻不知道是王氏陷害在先,難產在後。陳勉選擇不公開真相,是不想才剛剛相認的第七子對兄長有什麽隔膜,畢竟是上一代的恩怨。不過這樣一來,陳廊對他這個七弟有沒有隔膜就不得而知了。或許陳勉覺得,長兄都是愛護幼弟的,就像他的兩位兄長待他一般,老四可以拋棄對林氏的成見而接納老七。又或許陳勉覺得,老七至少還有個娘,而老四卻是什麽都沒有了。
    對於陳勉這種明顯偏心的行為,沈縐並不覺得難過,在他心中,沈萬昌才是他父親,陳勉形如路人,甚至連路人都不如。讓一個路人不偏心自己養了三十多年的嫡子,而偏向一個才剛剛相認,跟自己還有些不對付的私生子,怎麽可能。
    就在沈縐分析陳勉心理的時候,陳廬試探道:“難道你一點兒都不知道?你親娘沒告訴你?”
    沈縐再次勾起嘴角,嘲諷道:“你覺得,如果我親娘在側,她會不告訴我真相?如果我知道真相,還會來大將軍府?”事實卻是,林芷真沒告訴他這些狗血舊事。
    在聽陳康複述的時候,沈縐一邊腦補那些狗血劇情,一邊不動聲色地盤算,萬一他娘真的害了人,就趕緊開溜,免得被陳廊報複,沒想到卻是他娘被王氏陷害,莫非這就是林芷深恨陳勉的原因?
    得知真相後,沈縐息了逃走的念頭,卻也沒有多想。但此刻陳廬的試探讓他意識到,他並不是陳家這出二十多年前狗血宅鬥劇的圍觀群眾,而是參演者,不是他不計較就能將這樁延續至今的陳年舊案翻篇,樹欲靜而風不停,陳勉的幾個兒子早已與他展開較量,他已身處局中。
    想到這裏,沈縐飛快地理了理思路,他離開陳家是遲早的事,所以在得知陳勉是其生父後,就下意識與陳氏父子保持距離,避免與其產生情感聯係,更不願與之起衝突,不過這不代表他麵對威脅時會容忍退讓,也不會接受別人對他人生的安排和幹涉。既然非要拖他下水,他不在乎讓這水更渾一些。
    陳廬見沈縐不承認早知真相,覺得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便拍拍陳康的肩頭,道:“老九,這些話隻有咱們仨知道,別再對旁人說了。”
    沈縐狀似無意道:“那你打算怎麽對四公子和五公子說?”
    陳廬心下吃驚,反問道:“什麽意思?”
    沈縐聳了聳肩:“四公子和五公子不是讓你打聽好了轉告他們嗎?”
    陳廬被揭穿,本能地否認:“我才不會告訴他們。”剛剛才說隻有他們三人知道,怎好自己打臉?
    沈縐淡淡道:“那最好,否則後果自負。”
    陳康好奇地問道:“七哥,你怎麽知道四哥和五哥要六哥打聽我偷聽到的話?”
    沈縐輕輕一笑,淡然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道:“我告訴過你,我能掐會算吧?真話謊話,我一聽便知。”
    陳康搖著沈縐胳膊,道:“七哥真厲害,求你教教我。”
    沈縐瞧了眼陳廬,道:“你六哥自己承認的,如果四公子、五公子沒有讓他打聽,他會否認他們提過這個要求,而剛剛他隻否認自己會告訴他們,這就等於承認了他們確實要求他來向你打聽。”
    陳廬又是一驚,好像真是這麽回事,口中卻強道:“胡說八道,你自己瞎猜的,就跟老九亂說。”眼睛卻不看沈縐,而是四處亂瞟。
    沈縐不慌不忙,對陳康道:“四公子、五公子到底有沒有提過要求,有兩個判斷依據,剛剛隻是其中一個,現在我告訴你另一個。四公子對六公子說‘你少跟他們一起鬧’,看似勸止六公子逼你說出所聽到的內容,其實是讓六公子務必問出你聽到的。如果四公子真要製止六公子,會這樣說‘不要跟他們一起鬧’,或者幹脆讓他一起回軍營,留下六公子,意思不是很明顯麽?五公子拍了六公子的肩膀,也是這個意思。”
    陳康撓著頭,道:“七哥,為什麽四哥的話實際意思與表麵意思是相反的?我不明白。”
    沈縐歎了口氣,道:“你不明白是因為你還小,不懂得大人說話的彎彎繞繞,也聽不出言外之意。”
    陳廬皺眉:“老七,你怎麽那麽多鬼心眼?我看你才是一肚子彎彎繞繞,可別教壞了老九。”
    沈縐意有所指道:“別管我是不是一肚子彎彎繞繞,隻提醒你別走錯路,站錯隊。”
    陳廬一震,盯著沈縐:“你什麽意思?”
    沈縐直視陳廬:“都是明白人,不用裝糊塗。不妨直說,大將軍諸子中,二公子最長,卻是庶出,出身亦為人所詬病,三公子、四公子是先夫人所生,可惜三公子英年早逝,四公子才德較之相差甚遠,五公子戰功赫赫,六公子你放蕩不羈,九公子為繼室之子,年紀尚幼,十公子還在繈褓。四公子在三公子戰死後就以大將軍繼承人自居,五公子不服,處處與之競爭,四公子覺得五公子是庶出,本不屑與之爭,可五公子作戰勇猛,很受所部將士愛戴。四公子便拉你六公子為援,五公子就著意籠絡一直明哲保身的二公子,雙方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不過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九公子年紀再小,也是最有資格的繼承人,靖國大將軍夫人再和善,身後也有著聲名顯赫的崔家。”既然要把水攪渾,那就用力攪,越渾越好。
    陳廬看了眼陳康,冷冷道:“四哥不光是嫡出,還戰功赫赫,比老九也年長,比其他人更得軍心,他崔家憑什麽管我陳家的事!”
    “就憑當年崔家軍千裏馳援,救出被北戎圍困多日的大將軍,還助大將軍整頓軍務,收攏軍心。寧國大將軍是不會坐視自己的親外甥隻是靖國大將軍眾公子之一的。”沈縐道。
    “同是嫡子,長幼有序。不能因為老九有崔家撐腰,就亂了規矩。”陳廬道。
    “說到規矩,還真得好好說道說道。想當初,大將軍上麵還有兩個嫡親哥哥,二哥先戰死,大哥重傷彌留之際,請求讓三弟繼承祖業,老將軍含淚答應。大將軍統兵後,為籠絡軍心,承諾百年之後會將家業傳給侄子,也就是長房嫡子,大公子陳庠。隻是長房夫人為保獨子,嚴禁大公子習武,隻許讀書,並搬去京城定居。所以,要論起長幼來,還真數不到四公子,而且大公子是已故鎮國大將軍高廣的外孫,新任鎮國大將軍高固的親外甥。這家世,比起九公子也毫不遜色。”沈縐道,心想估計這一通攪和,夠陳家亂一陣子的。陳勉啊陳勉,你已經有那麽多兒子了,為什麽還不滿足?不管你有何打算,但若想利用我,可沒那麽容易,今天的事權當見麵禮,好教你知難而退。
    “你把我們家的事打聽得這麽清楚,還說你不知道你娘的事,鬼才信。你來認親,到底有什麽企圖?”陳廬逼問沈縐。
    “這話你應該去問大將軍,他認我,究竟有何打算。”沈縐推給陳勉。
    “明明是你來我們家認親,還說得好像父親上趕著認你似的。”陳廬反駁道。
    “六哥,真是父親認七哥的,那天在帳外我都聽到了。”陳康道,說完好像意識到什麽,趕緊捂嘴。
    “你又偷聽。”沈縐皺眉,冷冷地瞅著陳康。
    “七哥,那一次我沒有對任何人說,我發誓。”陳康指天起誓。
    “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對任何人說,會有人殺光你全家。”沈縐威脅道。
    陳康忙連連點頭。
    “老九,到底怎麽回事?你要不告訴我,我捏碎你的小蛋蛋。”陳廬也來威脅陳康。
    “七哥救我。”陳康躲到沈縐身後。
    “哈哈,你七哥連你都打不過,躲他身後有用嗎?”陳廬覺得好笑,故意卷袖子,做出一副要動手的架勢。
    “行了,別嚇唬小孩子。是大將軍主動認我,證據是他上密奏為我請封賞。”沈縐阻道。
    “不過就是讓父親上書為你求封賞,你有什麽了不起的!”陳廬不屑道。
    “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就是比你明智,看得比你深遠罷了。時間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沈縐道,整理了下衣袍,打算離開。
    “別想走,給我說清楚。”陳廬跨步上前,攔住沈縐的路。
    “說清楚什麽?”沈縐問。
    “你來我家到底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