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陳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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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縐慣常平靜的臉終於變色,冷靜如他者,也無法繼續保持淡定了,這還是大家小姐嗎?這還是女孩子嗎?言語鄙俗,舉止粗魯,簡直太野蠻了!
    沈縐不由想到李月娥和安平。盡管李月娥也動手打過他,可那是因為自己油嘴滑舌把她氣狠了,實際上李月娥很講理的。而安平,雖然經常使性子,不太講理,不過她那樣做是因為自己冷落她,後來自己願意哄她的時候,她還是很乖巧柔順的。
    沈縐不知道,崔十娘從小跟隨父親,生活在軍營,耳濡目染,養成了直爽豪邁的性子。軍人說話用語粗直,自然是跟文雅用語不沾邊的,崔十娘沒有自稱“老娘”,已經是給他麵子了。
    隻是這時,沈縐已經被崔十娘惹急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崔十娘用火燎他的胡須。撇開胡須的易容功能不提,被火點著後刺溜一下就燒到了根部,灼痛皮膚,猶如萬針齊刺,任誰也會炸毛的。因此,沈縐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發作,大腦還來不及下達反抗指令,身體就先行一步了,扭腰挺身,就地一滾,生生地將跨坐在他身上的崔十娘給壓倒身底,劈手就去奪崔十娘手中燃燒的樹枝,用力扔掉,騰出手後飛快抓住崔十娘的雙手,按在地上。
    崔十娘沒想到這人竟然還能挺身反攻,忙使出渾身力氣,試圖翻身,卻發現雙手被緊緊扣在地上,腰也被死死壓住,一點力氣都使不上,腿也被對方的腿壓住,根本無法動彈,渾身唯一能動的地方,隻剩嘴了。
    這種無力感讓崔十娘萬分惱怒,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無賴,殺千刀的惡賊,快放開老娘,否則老娘教你好看!”
    臭丫頭竟然敢自稱他娘,他娘可比她好看多了。沈縐忍不住皺眉,惡聲威脅道:“閉嘴!我手頭沒有東西,你是想讓我用嘴堵住你的嘴嗎?”
    崔十娘不禁呆住,是了,這個無賴完全做得出來,他已經把自己壓在身底了!姐姐曾告誡過她,成親之前,千萬不能被男人壓在身底,否則就是不檢點,名聲就壞了,最後隻能嫁給那個男人,因為別的男人會嫌棄自己不守婦道。
    可這個無賴已經把她壓在身底了!崔十娘感到一陣絕望,雖然她長得不如姐姐那般美豔動人,可也沒想過要嫁給長得醜的人,這個無賴滿臉胡須,像個老頭,被火燎後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難道自己真的要嫁給他嗎?一想到今後要天天麵對著眼前的無賴醜八怪,崔十娘感到從未有過地委屈,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沈縐也覺得十分為難,他很不喜歡這樣把人壓在身底,姿勢太過曖昧,可不這樣做,自己的胡須頭發就保不住。
    崔十娘仍在啜泣,鼻血和眼淚糊了一臉,看起來很是邋遢。
    這讓一向喜歡幹淨的沈縐感覺有些惡心,遂吩咐隨行的那兩個兵士:“你倆過來,幫我按著她。”
    那兩個兵士依言上前,手還沒碰到崔十娘,崔十娘就惡狠狠地叫道:“不準碰我!誰碰我就砍掉他的手!”
    兩個兵士被崔十娘的話嚇到了,愣著不動。
    沈縐一瞪眼,口氣不善道:“怕砍手,怕不怕砍頭?你們不把她按住,我怎麽能騰出手來?我和她這麽趴著好看嗎?”
    那兩個兵士隻得硬著頭皮上前。
    崔十娘忽然大聲尖叫了一聲,嚇得那兩個兵士又停住不敢動。
    沈縐見那兩個兵士做事畏首畏尾,也來氣了,吼道:“叫你們做點事怎麽就這麽難,還不快點動手!”
    兩個兵士隻得上前,按住崔十娘的雙手,可惜力道沒有掌握好,崔十娘突然掙脫一隻手,在沈縐臉上撓了一把。
    沈縐忙又把崔十娘的手抓住,惡狠狠道:“老實點,是不是要我把你腰帶解下來捆你,才肯老實?”
    正在這時,一聲怒吼從遠處傳來:“王八蛋!竟敢欺負我妹妹,我跟你拚了!”
    沈縐抬頭一看,心突地往下一沉,一群人向他跑來,當先一人正是崔進!
    沈縐再也顧不上崔十娘,忙起身逃走,卻被崔進三步並作兩步攆上,顴骨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記老拳,登時被打得暈頭轉向,分不清東西南北。
    崔進還要再打,陳康及時趕到,攔腰抱住崔進,怎麽也不肯撒手。
    崔十娘也撲過來,抱住崔進的脖子大哭起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縐一看這陣仗,明白今天的事必不能善了,幹脆往地上一躺,裝死。
    陳康到底跟沈縐混了不短時間,見沈縐躺下前朝自己擠眼,當即心領神會,大呼小叫起來:“七哥,你怎麽了?七哥,你不要死!快來人呐,去請大夫,我七哥不行啦!”
    一群人抬著沈縐,亂哄哄地往回趕。
    陳康把沈縐安頓在自己帳中,又張羅著請大夫。
    崔家兄妹則直闖中軍大帳,請陳勉主持公道。
    陳勉把陳康一幹人等叫去問話,問是怎麽回事。
    陳康簡要地敘述了事情經過,稱崔十娘去出恭,久久不回,他有些擔心,就和崔進出帳找人,有站崗的兵士給他們指了方向,趕到跟前,就鬧成這樣了。
    陳勉又問崔家兄妹。
    崔進輕輕拍著崔十娘的後背,道:“小妹,不要怕,你說,陳庾究竟對你做了什麽?”
    崔十娘淚眼汪汪,十分委屈道:“那無賴對我做了什麽,小哥你也看到了,現在還來問我,你是嫌我還不夠丟人嗎?”
    崔進咬牙道:“我看到他欺負你了,你跟姑父說,是不是真的?”
    崔十娘點了點頭。
    崔進又道:“他還打得你滿臉血。”
    崔十娘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崔進登時怒容滿麵,撲通一聲朝陳勉跪下:“姑父,你要給小妹做主!叔父最疼小妹,要是知道我沒能保護好她,定然饒不了我,我死了沒關係,隻怕安慶大營的勇士們不答應。”
    陳勉聽崔進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用安慶大營威脅自己,心中不悅,冷冷道:“賢侄先起來。姑父不是護短之人,但也不能僅憑你的一麵之詞就給我兒定罪,待我問過七郎,若是屬實,我就讓他娶了賢侄女。陳崔兩家相交多年,親上加親,也算一樁美事。”
    崔十娘一聽,忙扯住崔進的胳膊:“小哥,我不想嫁給那個無——不想嫁給他。”
    崔進還沒回答,陳勉卻先開腔了:“為什麽?”
    崔十娘委屈道:“他長得醜。”
    陳勉不禁哈哈大笑:“賢侄女盡管放心,陳家兒郎全都相貌堂堂,沒有醜人,我家七郎更是百裏挑一的美男子。”
    崔進也有些哭笑不得,勸慰崔十娘道:“男人隻要有本事,醜點也不怕。”
    崔十娘立時就急了:“小哥,你還不知道吧,他不光長得醜,還不會武功,連一個普通的兵士都打不過……”
    嗯?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崔十娘見眾人一齊望向自己,感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忙閉嘴。
    陳勉笑嗬嗬問道:“小侄女,你說我家七郎非禮你,又說他打不過一個普通的兵士,可我知道,就算十個兵士一起上,也不是你的對手,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崔進也感到崔十娘的話有問題,更感覺到眾人異樣的目光,不過陳庾非禮十娘,是他親眼所見,豈能有假?當即沒好氣道:“那是因為他指使手下幫忙,讓旁人製住十娘,然後行不軌之事。”
    陳勉聞言,問跟隨回來的眾兵士:“可有此事?”
    那兩個一直跟在沈縐身邊兵士,忙出聲否認:“大將軍明鑒,絕無此事。七公子命我二人將一筐木頭廢料抬到僻靜處燒掉,這時崔小姐跳出來阻止,阻止不成,就動手毆打七公子和我二人。我二人不敵,被踹倒在地,七公子奮力反抗,不小心撞到崔小姐的鼻子,鼻子就流血了。崔小姐就生氣了,把七公子打倒在地,還騎上去,拿帶火的樹枝燎七公子的胡須,七公子被燒疼了,就掀翻崔小姐,我二人上去幫忙時,恰好被崔公子看到,就誤會了七公子要非禮崔小姐。實際上七公子並沒有對崔小姐做什麽。”
    崔進聞言大怒,指著那兩個兵士罵道:“你們胡說!我親眼看到陳庾欺負我妹妹,好多人都看到了,康表弟也看到了,我妹妹也指認了。沒想到你們這麽護短,竟然明目張膽地扯謊,睜眼說瞎話!”
    陳勉揮了揮手,示意崔進冷靜,道:“今兒天色已晚,你們先跟康兒回府,等七郎醒來,我親自問話,明早一定帶他回去賠罪。”
    打發走眾人,陳勉來到陳康帳中,帳中點了幾根蠟燭,沈縐正在往臉上塗藥,不由關切道:“要緊嗎?”
    沈縐回道:“我沒事。”
    沈縐塗完藥,回身看向陳勉:“您找我有事?”
    陳勉這才發現,兒子滿臉胡須盡已刮淨,一張俊美無儔的小臉,酷肖乃母林芷,可惜左頰腫脹未消,右頰幾道撓痕,破壞了些許美感。盡管如此,如此熟悉的容顏,還是勾起了他對往事的一些回憶。
    沈縐見陳勉不說話,又道:“是不是崔家兄妹找您告狀?”
    陳勉回過神來,指著沈縐臉上的傷,問道:“你臉上的傷,可是他們弄的?”
    沈縐深吸一口氣,道:“對,破皮的地方是崔小姐撓的,腫脹的地方是她兄長揍的。”
    陳勉皺了皺眉,道:“為父會為你討回公道。”
    沈縐搖搖頭:“算了,我不想跟他們計較。”
    “我兒子可不能讓人白打。”
    “你想怎樣?”
    “讓崔家丫頭給你做媳婦。”
    “虧您想得出,您是想讓我下半輩子天天挨揍?”沈縐拒絕道,心想古人的思維還真是相同,打個架就想結親,什麽道理!
    “你成了她的夫婿,她自然不敢再打你。再說,我陳家家規嚴厲,有家規管著,她不敢不順從。”陳勉勸道。
    “我有妻有子,豈可停妻再娶。”
    “之前你稱已有家室,我讓你接來,你卻百般推脫,說什麽與嶽家有誤會,又說孩子要留給養父母家接續香煙。你養父母家要接續香煙,難道我老陳家就不要傳宗接代?”
    “你那麽多兒子給你傳宗接代,為什麽還要跟快絕戶的人家爭孫子?”
    “兒子雖多,孫子沒幾個,也就你二哥有倆小子,你四哥、五哥家的小子都夭折了,你六哥生了一堆丫頭,我還指望你把我那兩個未曾謀麵孫子帶回家來。”
    “老陳,你這就不講理了。人家替你養大了兒子,又給娶了兒媳婦,還給養著孫子,圖的是什麽,你說帶回就帶回?這不是仗勢欺人麽?”
    “你不把妻兒帶回來也行,那就再娶一房,替陳家再生幾個大胖孫子。”
    “不行,我嶽父家不好惹,崔家也不好惹。”沈縐拒絕得很幹脆。
    “之前你也說過這話,可我派人去打聽過,趙郡根本就沒有你說的那種家族,附近的州郡也沒有,你嶽家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家?”
    “你調查我?”沈縐皺眉。
    “是,”陳勉坦然承認,“你能給天女山留種,為什麽就不能替陳家開枝散葉?”
    “大將軍,有個故事不知您聽過沒有,有戶人家撿到一隻牛犢,辛苦養大後,主家來尋,因此告到官府,如果您是坐堂老爺,請問您會怎麽判?”
    “這事聽起來有些耳熟。若我斷案,自然是判定把牛歸還主家。”
    “最終判決是這樣的:撿到牛犢的人家歸還牛犢,給實物或是等價銀錢皆可;若是主家非要長大後的牛犢,需與撿到牛犢的人家商議,對方同意出售後,付錢補齊牛與牛犢的差價,即可將牛贖回。”
    “我想起來了,這是康宗朝沈常侍沈大人,北上渾河賑災時斷過的案子,難怪聽起來這麽耳熟。”
    “正是。可不管沈大人怎麽判,他都沒有把長大後的牛判給為主家的母牛提供配種的人家,您又憑什麽要求我為陳家開枝散葉?這個比喻可能不太恰當,但確實貼切。”
    “你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上陣殺敵,還能靠什麽晉身為官?自然隻能是婚姻了。崔家姑娘還是不錯的,如果娶了崔護的小女兒,將來必不愁榮華富貴,為父也算對得起你娘了。”陳勉苦口婆心勸導,既然硬的不行,那就來軟的。
    “我娘可不愛榮華富貴。”沈縐糾正道。
    “因為你娘是女人,所以她不明白,在這世間,還沒有哪個男人不愛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的。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陳勉道。
    沈縐沉默,自己就是那個不愛高官厚祿、榮華富貴的人,卻不便告訴他。價值觀迥異的兩個人,實在沒有繼續聊下去的必要。
    “今晚你再好好想想,我先回府,明早派車來接你,一定把這事定下來。”陳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