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夢魘

字數:13497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玉麒麟二 !
    黑暗,無盡的黑暗。
    套在身上的鐵索,傳來陣陣寒意,讓沈縐驀然睜開眼睛。
    這是在哪裏?
    十數枝火把,分作兩排,延伸開去,將周圍照得亮堂堂。左側靠牆有個木頭架子,上麵擺滿了各式刑具,散發出一股迫人的氣息。麵前一座火爐,炭火紅紅,可沈縐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因為他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手腳皆被粗大的鐵鏈鎖在行刑架上。
    是誰將他抓來的?又是誰要對付他?
    沈縐正冥思苦想,一聲嬌呼打斷了他的思緒,隻見幾個手腳被縛的年輕女子,被一群蒙麵人推搡著從入口處驅趕到他麵前,待看清幾人的麵容,不由大驚:“怎麽會是你們?”
    麵前的幾位女子正是安平、李月娥、薛白,以及崔氏姐妹。
    安平向沈縐撲去,叫道:“駙馬救我!”未及跟前,就被一個蒙麵黑衣人攔住。
    沈縐心一沉,抓他也就罷了,為何還要抓她們?究竟是何人做下的?到底要幹什麽?
    一個戴著金麵具的人走了過來,開門見山道:“聽說你造出了轟天雷和火銃,隻要把配方和製法交出來,我就放了你們。”
    沈縐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嗬嗬,我有這麽蠢嗎?真把製法和配方告訴你,我還有活路麽?這個坑我可不跳。”
    “什麽坑不坑的,我不要人命,隻要轟天雷和火銃,當然,如果你不肯交出來,我隻好改主意了。你好好想想,是願意當個死人,還是活人?”金麵具威脅道。
    “如此凶器,你說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保險呢,還是交個一個隨時會殺了自己的陌生人保險?”沈縐反問道。
    “當然是掌握在自——你沒得選,你和你的女人都在我手裏,隻能選擇告訴我。”
    “那我就更不能說了,這可是我唯一的籌碼,還指望它幫我絕處逢生呢。”
    “不交是吧?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手段硬,用刑!”金麵具冷冷道。
    “遵命!”一個蒙麵黑衣人依令從刑具架上取下一根帶有倒刺的鞭子,顏色發黑,味道腥臭,不知沾染過多少人的鮮血。
    “啪,啪,啪……”一鞭接著一鞭落到身上,沈縐緊咬牙關,繃緊肌肉,全力抵抗鞭撻之痛,那真是一種有痛說不出的感覺,隻覺身上火燎一般,疼得差點忍不住,卻仍逼著自己強忍,不肯叫出一句呼痛的話。
    “不要打他!他身子弱,禁不住!”安平和薛白叫了起來,一聲高過一聲。
    李月娥掙紮得厲害,想要掙脫束縛,卻被幾個蒙麵黑衣人踢中小腹,倒在地上直抽搐。
    約莫打了二十多鞭,金麵具示意蒙麵人停手,問道:“如何?”
    “痛。”沈縐實話實說道,隻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卻讓人感覺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此刻他身上已是鞭痕遍布,細密的血珠從傷口處滲出來,濡濕衣衫,猶如一匹剛從染缸裏撈出來的紅布。
    金麵具大笑:“哈哈哈,還真以為你有多硬氣,沒想到是個軟骨頭。早點說不就可以免受這番苦楚了?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沈縐嘴角一勾,諷刺道:“我說痛,隻是如實地說出我眼下的感受,可沒說我要屈服於你這個畜生,少自作聰明!”
    金麵具被罵,一巴掌拍到刑具架子上,氣呼呼道:“竟敢罵我,給我狠狠地打!我就不信,他一介文弱書生能撐多久。”
    “啪,啪,啪……”一鞭接一鞭,鞭鞭見血。
    又是二十多鞭打完,金麵具做了個手勢,負責鞭打的蒙麵人依令停手。
    沈縐大口地喘著粗氣,瞥見安平和薛白哭得不能自已,忽然感覺身上沒有那麽疼了。
    “如何,現在想說了麽?”金麵具問道。
    “嗬嗬,你在這麽多女人麵前打我,我就是再想求饒認輸,也得充一回硬漢,裝出個英雄樣來,否則以後哪有臉見人。”沈縐調整下氣息,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沒那麽糟糕。
    “給我繼續打!”金麵具惡狠狠道。
    “啪,啪,啪……”一鞭接一鞭,鞭鞭剜肉。
    三十多鞭打完,沈縐已經昏了過去,又被金麵具叫人用冷水潑醒。
    “這回想不想說了?”金麵具問道。
    “嗬嗬,如果,我現在說,之前的,那麽多鞭,不就,白挨了麽?我可不能,吃這個虧。”沈縐斷斷續續道,說不清是水珠還是汗珠,從額角滴落,嘴角沁出一絲鮮血,那是他疼得咬破了舌尖。
    “好,算你有種,拿烙鐵來!”金麵具吩咐道。
    “還有什麽招,盡管來吧,我死也不會告訴你的。”沈縐口中強硬,心中卻有些慌,前世影視劇裏這種鏡頭可不少,算是終極大刑了,少有人能熬過的,他的身體能挺得過去麽?不行,無論如何也得挺過去,想想萬蛇纏身的那個噩夢,難道不比這肉體的折磨更難熬麽?
    “住手!你們好大的膽子,本宮是大魏長公主,你們折磨的人是本宮的駙馬,聖上的妹夫,先帝的愛婿。快將本宮和駙馬放了,還可以饒你們不死,若再施虐,誅你們九族!”安平見金麵具要動用烙鐵,忙出聲阻攔。
    “你不出聲,我倒給忘了,我既然敢綁長公主和駙馬,自然不怕你們報複。駙馬爺,我再給你一個機會,若是你說了,我就饒了這幾位美人兒;若是你仍舊嘴緊,我就讓人當著你的麵,要了你的女人,如何?”
    “隨你的便。”沈縐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你當真不在乎她們?還是你原本就如此絕情?”金麵具問沈縐道,眼睛卻是看著安平。
    “在乎怎樣,不在乎又怎樣,我不能為一己之私,而讓天下蒼生萬物蒙難,這是我的底線,不管是誰都要為此讓路,哪怕是我至親至愛的人,哪怕是我自己。何況這幾位女子,都不是我的女人,李月娥是我師父,她不過是個江湖女子,我叫她一聲師父,隻是為了利用她;薛白是我外甥女,沒有血緣關係的外甥女;崔氏姐妹,跟我連熟人都算不上;至於安平,我們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且現在我於床笫之間,已然無能,我不願意耽誤她,她遲早要嫁到周家的。所以,你想用她們來要挾我,真是打錯算盤了。”
    “不錯,不錯,撇得真幹淨,”金麵具拍手笑道,將安平拖到一旁,指著幾個壯碩的蒙麵人,“既然你不在乎,我就把這四個美人兒賜給他們幾個。你們幾個,現在就在這裏把事兒給辦了,都聽到了?”
    “是,屬下一定好好表現,不會讓您失望的,嘿嘿嘿。”
    幾個蒙麵人淫*笑著向李月娥四人撲了過去。
    沈縐閉上雙眼,聽著蒙麵人對李月娥等人施暴,額頭青筋隱隱凸顯。他想視而不見,想充耳不聞,可她們淒厲而無助的慘叫聲還是鑽入耳中,啃齧著他那瀕臨崩潰的神經。可他也清楚,隻要自己露出任何一絲不忍的模樣,就會讓金麵具覺得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她們是要挾他的最好砝碼,那樣她們更加不容易脫身了。
    安平聽著幾人的慘呼,麵色慘白,一腳踩在金麵具腳上,罵道:“禽獸!無恥!快放了她們!”
    金麵具便對那幾個蒙麵人道:“罷了,等你們出去再自行處置這幾個女子,現在大事為重,退下吧。”
    那幾個蒙麵人依言起身,穿好衣服退回金麵具身後。
    金麵具瞅了瞅被淩*辱的幾個女子,對沈縐道:“難怪江陰城都說‘玉麵沈郎*心如鐵’,傳言不虛。不過,既然你現在是個無能之人,留著那玩意兒也沒用,來人,把駙馬那寶貝切了喂狗!”
    兩個蒙麵人上前,扒下沈縐的褲子,讓某物暴露於人前,
    “你幹脆殺了我。”沈縐聲音極冷。
    “你以為我不敢麽?你如此虧待安平,我早就想殺你了。”金麵具冷冷道,緩緩摘下麵具,竟然是趙敞,當今天子。
    “三哥,求你饒了駙馬。”安平跪在趙敞麵前,痛哭失聲。
    “安兒,現在你可看清他的真麵目了?他心中根本就沒有你,你還要護著他麽?”
    “我和他畢竟夫妻一場,即便他對我毫無情意,我也不能看著他活活受苦,求三哥饒了他吧。”安平懇求道。
    “安兒!休得胡鬧!”一個充滿威嚴的聲音傳來,接著一個身形瘦削的人影向著眾人走來。
    “你,你是,你是……”沈縐驚得說不出話來,那聲音太熟悉了,熟悉到一聽見他的聲音,就不由自主地繃緊神經。
    “不錯,是朕。”瘦削的人影在沈縐麵前站定,赫然正是開元帝趙竚。
    “陛下不是駕鶴西遊了麽?怎麽會……”怎麽會還活在這世上?
    “朕不假死,你敢露麵麽?你不敢露麵,朕又如何能抓到你?”開元帝道。
    沈縐沉默不語。確實,如果開元帝沒死,就算把他祖墳扒了他也不會如此光明正大地露麵的。他之所以敢出來蹦躂,就是因為得知開元帝翹了辮子,隻是沒想到開元帝竟有如此魄力,寧願假死設局,也要抓住他,看來這次真的失算了,翹辮子的人要變成他自己。
    “父皇!駙馬究竟犯了什麽罪,讓您非要置他於死地?求父皇看在兒臣的份上,饒了駙馬。”安平對著開元帝跪下,乞求道。
    “他最大的罪過就是沒有保護好你,朕什麽都可以忍,唯獨這一點不能。”開元帝道,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哈哈哈,我最大的罪過,是當初救了安平公主,之後又沒有選擇和江十六小姐一起去死。”沈縐道,嘴角帶笑,心內卻一片淒涼。
    “當初將兒臣許配給駙馬的是父皇您,現在要處死他的也是您,早知現在,當初為何要將兒臣配給他?”安平泣道。
    “父皇哪裏能料到這個人狼子野心,意圖謀反。”開元帝指著沈縐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說我謀反,證據呢?”沈縐問道。
    “如果你不想謀反,為何要詐死逃走,還做了天機門的掌門?你可知道,天機門可是逆賊反賊聚集的大本營,前朝立國覆國,都有天機門從中攪和!”開元帝怒道。
    “我逃走,是因為你想殺我。我做天機掌門也是被逼的,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謀反,相反,我還一直打壓那些蠢蠢欲動的不安分者,我還約束門下弟子遵紀守法,不得為非作歹。”沈縐辯道。
    “那你怎麽解釋轟天雷和火銃?如果你不想謀反,為何要造出這種凶器?何況,說你謀反的不是旁人,而是你的親生父親,陳勉。”開元帝道,拉出跟在身後的一個人,正是戎裝的陳勉。
    隻見陳勉向開元帝躬身行禮道:“啟稟陛下,此賊並非微臣的血脈,他是江湖妖女和天機反賊的餘孽,微臣安插在天機門內的密探孟迪,探知了他的身世秘密後,告知微臣,微臣為了取信於他,才假充他的生父,請陛下明鑒。”
    又一人從開元帝身後走出,撩起袍子跪下道:“下臣孟迪,拜見陛下,下臣可以證明,此反賊並非陳大將軍的血脈,下臣曾偷偷為二人驗過血,並不相融,請容下臣在這裏再為您演示一遍。”
    孟迪說完,起身取出一隻瓷碗,走到沈縐跟前,割破沈縐的手指取血,後又到陳勉跟前取血。
    整個過程中,沈縐神情冷漠地注視著孟迪,而孟迪都沒有抬頭看沈縐。
    孟迪取完血,從懷中掏出一根小木片,攪動碗中的血,隻見碗中的血很快凝成顆顆血粒子,分散在碗底,二人的血並不相融。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我本來就不想認他為父,我娘也沒有承認過,都是他自說自話。既然陛下非要置我於死地,我隻有一個請求,請陛下準許我與安兒和離,我實在不忍心看她再為我守寡三年。”
    “不!我不和離,我不會跟你和離的!”安平撲倒沈縐身上,緊緊地抱著他。
    “安兒,你聽我說,”沈縐垂下眼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昔,“我們之間沒有夫妻緣分,你是皇家公主,在婚嫁之事上沒有自主權,隻能任皇權擺布。而我呢,一介草民,更是隻能向皇權低頭。我照顧不了你,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你還是忘了我吧,就讓你我緣盡於此,好麽?”
    “不好!不好!我不想再和你分開。”安平哭喊道。
    “安平!你清醒點!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成親之後我們就互相折磨,你讓我罰跪,我就對你施以冷暴力,對你沒有好臉色,不理不睬,難道你都忘了?你體會過我給你的痛苦,還要繼續這種痛苦麽?”沈縐大聲喊道。
    “那是以前我不懂事,老跟你鬧,後來我不鬧了,你對我就變得很好了,我們感情也更好了。你說你不喜歡我,我不信,我們遇到刺客時,為何你要舍命護我?”
    “如果你出事,我活不了,沈家也要被連累,我不能讓沈家受到連累,”沈縐閉上眼睛,任兩行淚水從麵頰劃過,“所以求你不要再說了,跟我和離,嫁到周家,給沈家最後的安寧。”
    “如果你要保沈家的安寧,我答應你,但是我絕不會嫁到周家!”安平突然拿起烙鐵,往自己臉上烙去。
    伴隨著“滋滋”聲響起,安平麵上一片焦糊,一股皮肉焦臭的味道彌漫了整個牢房。
    “安兒!”沈縐大吼,心痛欲碎,眼睜睜地看著安平昏了過去。
    “安兒!”開元帝和趙敞也大聲喚著安平。
    趙敞搶先抱起安平,喝令手下道:“快把沈縐給我殺了,殺了!”
    開元帝攔道:“慢著,這樣安兒醒了會怪你的,我們不能動這個手。”
    趙敞紅著眼睛道:“他害慘了安兒,兒臣一定要殺了他,現在不動手,等安兒醒了就更不能動手了。”
    開元帝瞥了眼陳勉,道:“你知道該怎麽做。”
    陳勉拱手:“微臣明白。”
    待開元帝父子離開,陳勉招來身邊跟隨的人,吩咐道:“傳令下去,反賊沈縐,煽動糾集江湖門派謀反,本將軍奉旨捉拿反賊,舉報和反水者皆有功,可免於處罰,其餘不順從者同罪!”
    “得令!”
    不知從何時起,牢中突然湧進各色人等,三教九流畢至,仕農工商俱全,有朝廷命官、邊防武將、衙門小吏、行腳商人、市井小民、江湖人士、和尚尼姑、道士道姑,還有邪門歪道。
    群情洶洶,高聲叫囂著:“殺了反賊沈縐!”
    “殺了反賊!”
    “扒他的皮,抽他的筋!”
    “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不知是誰起的頭,眾人對沈縐動起手來,用各種東西砸向沈縐,沒有東西砸的就用手抓撓,用牙啃咬。
    正當沈縐被折磨得意識漸漸模糊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了耳朵:“月兒,還不動手?你是要讓我衡山派被官府滅派嗎?”
    沈縐睜開眼睛,循著聲音,看到了立在人群之外的李青萍,寒著張臉,一如往昔。接著就看到了近在身前的李月娥,神情麻木,手中舉著慣常用的寒水劍,一劍貫穿他的左胸。
    沈縐對著李月娥笑了,覺得很欣慰,這報應是他應得的,李月娥救了他不少次,他本該一直為她排憂解難來報答她的,可這次他選擇見死不救,李月娥奉師命殺了他,從今以後,他就不欠她什麽了,她也能擺脫他的陰影了吧。
    然而,讓沈縐覺得奇怪的是,心髒破裂了竟然感覺不到痛,反倒是後心和後腰處劇痛難忍。不由回頭望去,隻見崔氏姐妹和薛白,每人拿著一支烙鐵,正在烙他的後心和後腰,見他轉過臉來,一齊將烙鐵向他麵部遞過去。
    “啊——”沈縐發出了一道慘絕人寰的叫聲,忽然從床上爬起來,呆呆傻傻地立著。
    “駙馬!駙馬你怎麽了?”床前一小丫頭道。
    “看來駙馬又做噩夢了。駙馬快躺下吧,仔細凍著。”另一小丫頭道。
    任值夜的兩個小丫頭如何勸說,沈縐仍舊傻愣愣地站在床上,讓小丫頭們無法給他裹上被子保暖。
    很快,被沈縐慘叫聲驚醒的眾人紛紛披衣起床,隻是唯有安平才能進到沈縐的房間,其餘人隻能在房外等候。
    值夜的婢女見安平到來,對安平行禮後道:“啟稟長公主,駙馬又做噩夢了,這次尤為嚴重,駙馬似是被噩夢魘住了,奴婢叫不醒他。”
    安平見狀,喚了沈縐幾聲:“駙馬!駙馬!我是安平。”
    見沈縐不回應,仍舊杵在床上,安平有些焦急,吩咐跟來的碧桃道:“快去請李師父和崔統領。”
    碧桃應聲而去。
    原來是個噩夢。沈縐長出一口氣,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身上的小衣都濕透了,冷冷的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便對安平道:“不要驚動師父,我沒事,隻是出汗了有些冷。”說完慢慢坐了下來,努力避免牽扯到背後傷口。
    安平上前,端起燭台,照了照沈縐的後背,心疼道:“傷口又崩裂了,流好多血。這段時間,你究竟都做了什麽噩夢?問你也不肯說。”
    安平又伸手摸了摸沈縐傷口周圍,驚道:“竟然濕透了,快拿幹淨的衣服來。”
    李月娥和崔十娘趕到的時候,沈縐已經換好了衣服,上好了藥,側躺在床上休息。
    李月娥看著床邊沈縐換下來的衣服上,有些發暗的斑斑血痕,連著一大片新鮮的血跡,抿了抿唇,沒說一句話。
    沈縐感覺有一股寒氣透入體內,遊走在肺腑之間,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牽動了背後的傷口,忍不住吸了口氣,皺了皺眉。
    李月娥直截了當地問:“還是那些噩夢嗎?到底是什麽,讓你嚇成這樣。”
    沈縐不願回答,閉上眼睛道:“沒什麽,你們早點回去休息吧,當心著涼。”
    安平歎了口氣,道:“自駙馬受傷以來,夜夜從噩夢中驚醒,問他多少次了,就是不肯說。”
    沈縐見眾人還是不肯散去,便指著值夜的兩個小丫頭,問道:“這兩個人是誰?怎麽是她們值夜?”
    安平解釋道:“跟從我來的婢女有四個被下了獄,人手不夠,碧桃和青蘿日夜不歇,都累倒了,我不放心廬州府的婢女,就向崔家借了兩個來使喚。”
    沈縐點點頭,道:“我受傷這段時間,你們都辛苦了,更該好好保重身體,都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我想親自問紫雲她們幾句話。”
    眾人見沈縐不再說話,隻得散了,各自回去安歇。
    第二日,沈縐頭有些疼,知道是因為夜間著涼,傷風感冒了。強忍不適,命人將自己抬去廬州府大牢中。
    安平要將四雲提到府中問話,被沈縐拒絕了,現在他身無官職,無權提審犯人,可不能授人以柄。
    沈縐支開隨他一起來的人,向四雲道:“我隻想問你們幾句話,希望你們如實告知,沈某感激不盡。”
    紫雲冷哼道:“我們是不會說的。別以為我不知道,長公主殿下待我們一向寬厚,若不是你從中挑唆,殿下怎麽會讓廬州知府給我們用這麽重的刑。”
    其餘三雲很有默契地一起唾道:“呸!小人!”
    沈縐輕笑一聲,道:“好吧,是我來錯地方了,原以為你們會知道些內情,現在看來,你們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卒子。想想也是,先帝怎麽會將機密重任交給四個小小的婢女呢?他定然另有安排,讓旁人來完成這機密重任,你們麽,頂多是個障眼法。”
    紫雲怒道:“你少拿話激我們,我們才不會上你的當。”
    沈縐嗬嗬一笑,道:“難道不是麽?我原以為你們是周家的人,誰知你們竟有先帝禦筆朱批的密旨。讓我來猜猜,先帝給你們這道密旨,是為了何事。你們不過是個婢女,又被賜給安平長公主,那麽差密旨一定跟長公主殿下有關。可是婢女能做什麽?除了照顧殿下日常起居,好像也什麽用處。當然,如果我‘死而複生’,又回到殿下身邊,另當別論了。這樣說來,你們除了監視我,難不成還真的有謀害我的任務?隻可惜,你們功虧一簣,沒能害死我,反倒把自己弄進了牢房。”
    四個雲不由互相看了一眼,紫雲道:“你就繼續胡扯瞎編吧。”
    沈縐觀察四人神情,心中有數,嘴角一勾,道:“看來我說得不錯,先帝給了你們密旨,卻沒在上麵寫明具體任務,顯然是因為這秘密任務不宜對外公開。除了殺我,還真沒有哪件事能讓先帝為難到不想公開下旨的。”
    紫雲等四人齊聲斥道:“你胡說什麽!你早就是個死人,先帝怎麽可能讓我們去殺一個死人?”
    沈縐冷笑:“哦,原來我在你們眼中早已是個死人,所以殺我的命令是真實存在的。當然,先帝也可以派刺客潛伏在殿下身邊,隻待我現身。不過那樣一來,我死得越慘,殿下就越有心結,就越不肯放下我。先帝已經從之前的事情中得到教訓了,所以,他給你們的任務是,伺機給我下毒,偽裝成病發而死,這樣,殿下就不會太難過了,對不對?”
    “這都是你胡編亂造的,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麽?我不妨告訴你,兩年多前我差點死掉的那次,就是先帝命人找了江湖高手來行刺,這次他擔心派人行刺再出意外,所以改為下毒。隻是你們沒有扛住嚴刑拷打,供出奉旨行事。長公主殿下認為密旨是你們偽造的,我當然知道密旨是真的,是殿下為了保護我才故意不承認的。靖國大將軍和忠武將軍明哲保身,推說認不出先帝的筆跡,建議送往宮中鑒定。而先帝龍馭賓天時,必然會對新皇有所交代,所以,鑒於你們謀殺我在前,無論你們怎麽辯解,新皇都不會承認那密旨是真的。然後你們就會被安上偽造先帝密旨的罪名,誅滅九族。”
    紫雲見其他三雲被沈縐的話嚇住,強辯道:“你少胡說來嚇唬我們,我們沒有害你,我們隻是奉先帝旨意暗中保護長公主而已。”
    年紀最小的墨雲已經哭出聲來:“怎麽辦?紫雲姐,我不怕死,可我的家人都是無辜的。”
    紫雲想訓斥墨雲,開口卻是安慰的話:“不要聽他胡說,誰不知道滿朝文武,就屬他最能說會道,憑他一條舌頭,抵得過幾萬兵馬,我們忠君為國,死得其所,我們的家人都會安好的。”心中卻也開始擔憂起來。今日方見識到傳聞中的安平駙馬的厲害,她一直以為自己能言善道,哄得安平長公主對她信賴有加,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會說的,不過是些阿諛奉承的吉祥話,而這位駙馬爺,不光事情看得通透,就連人也看得通透,說出的話更是句句殺人不見血。
    如果不是她用首飾買通了行刑的獄卒,還不知道公主決意要杖斃她們。她們實在不甘心稀裏糊塗地就把小命送掉了,隻能自曝身份,拋出先帝的密旨,期望能留得一條命在,心中卻也明白,暴露身份的暗探,已經失去了利用的價值。若主子慈悲,尚可苟活於世,若主子心有不滿,她們仍舊死路一條。她們暴露身份,不過寄希望於新皇剛登基,或許不願留下一個好殺的名聲,可是剛剛駙馬的話,若是傳到新皇耳中,那麽不論新皇多想留一個仁德慈悲的名聲,也不得不誅她們九族,而駙馬的話,一定會傳到安平長公主耳中的。長公主和新皇手足情深,又對駙馬一往情深,她們活命的幾率真的很渺茫。
    沈縐見四個雲中已有動搖者,便不急不緩道:“說不說隨你們,但是,隻要我把你們四個人分開關押,輔以嚴刑拷打和威逼利誘,你們中必定有人會如實交代的,要不要我現在就把你們分開?”
    紫雲咬了咬牙,道:“不必了。你不是已經猜到了,為何還要我們說出來?”
    沈縐隻覺得心中某個地方沉了下去,麵上卻微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隻是想幫幫你們。”
    紫雲哼一聲,道:“我才不信,你不是已經說動長公主指示廬州知府杖斃我們麽,又怎會好心幫我們。”
    沈縐歎了口氣,低聲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都會幫你們的。我自知命不久矣,所以要安排好後事,隻是聽了你們的話,我覺得有件事情很奇怪。既然你們都希望長公主嫁到周家,覺得我活著對這件事是個莫大的阻力,因此想要殺掉我。可你們想過沒有,我死了對你們、對周家並沒好處,長公主會以此為借口,再為我守寡三年,在此期間會發生什麽變故,沒有人能料得到。所以,隻有我和長公主和離,才是最好的結果,那樣長公主可以立刻嫁到周家。”
    紫雲不可置信地望著沈縐:“你說什麽?你和長公主和離?長公主不會同意的,陛下也不會下旨逼你們和離的,而且你怎麽會願意和離?現在你無官無權,失去了長公主的庇護,誰都可以弄死你,你怎麽會願意呢?難不成你真的有了外心?”
    沈縐苦笑一聲,道:“你的聲音還能再大一點麽?生怕長公主派來的人聽不見麽?我同意和離,是因為自知時日無多,我不想讓長公主再為了給我守寡,一個人孤獨無助地熬過三年漫長時光,她已經為我守了三年,虛擲了三年青春,我不想讓她再多耗費三年青春,人生能有幾年青春,幾個三年?長公主不願意和離,新皇也不會逼她,可是你們可以,以先帝的名義,沒人敢不遵從,即便是當今聖上也不敢。這樣一來,你們謀害我的嫌疑也洗脫了,因為你們隻是奉旨讓我和長公主感情不睦,進而和離,在我和長公主和離之前,任何謀害我的行為都是對先帝旨意的違抗,是對長公主不利,你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你們洗脫了嫌疑,新皇就不會誅你們九族。而周家,不管我和長公主最終能否和離,都會想盡辦法保你們安全。”
    紫雲問:“為何要幫我們?你能得到什麽好處?”
    “我所求者,惟安平幸福,與沈家平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