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食不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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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莫半個時辰,祁二爺一家的馬車到了鎮國將軍府門口。
    將軍府外,早有小廝得了命令在外頭候著了。見老夫人一行人從馬車上下來, 忙的上前行禮,恭恭敬敬地將人迎了進去。
    每次來將軍府,祁嬌兒總是感歎於將軍府的氣派,不知比自己家中強上多少。
    將軍府大堂,眾人正在其著話。正在玩笑之際,聽得小斯前來稟報:“將軍、夫人,老夫人和二爺一家到了。”
    於是,眾人停下了說話,一道起身出門迎接老夫人去了。
    祁柒跟在祁夫人身後站定,隻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由一位少女攙扶著慢慢走來。老婦人背脊挺直,頭發花白但梳得一絲不苟,精神矍鑠,看上去略有些威嚴的樣子,儼然就是一副官宦人家當家主母的模樣。
    祁柒認得,這便是祖母了。至於扶著老太太的少女,可不就是有過“一麵之緣”的祁嬌兒麽。
    祁嬌兒從進門開始,一雙眼睛就滴溜溜地轉著,在遠處的立著的迎候的人群中間搜尋祁柒的身影。
    然而,她的目光在一瞬間便被祁夫人身旁未曾謀麵的少女吸引住了。這名少女身形高挑,亭亭玉立,隻是靜靜地隨眾人立在那兒,就讓她無法忽視了。
    這該不會就是外出歸家的祁柒吧?
    她邊想著邊攙扶著祖母走上前去,方才遠遠得看著便讓人覺著氣質高雅,絕塵脫俗,如今走近了一看,更是儀態萬方、神清骨秀。
    祁嬌兒的心慢慢地冷了下來,本以為祁柒自小不在京中長大,定是野蠻粗鄙的。
    為了將這位堂妹比下去,今日出門前她還在家中好生打扮了一番,好讓眾人知曉,就算是將軍府的嫡女又怎樣,她祁嬌兒才是容貌出眾、舉止得體的京城貴女,也隻有她祁嬌兒才是祁家的臉麵!
    可如今這樣子,饒是祁嬌兒再自信,也知道自己是比不上的。
    她覺得心中有一口氣堵著,強自按捺住內心的情緒,按部就班地照著規矩行禮問安,臉上還掛著一如既往的笑容。
    隻是,待眾人見過禮在正堂坐定後,她還未等長輩們說話就急急地開了口。“這便是小柒妹妹了吧?祖母這幾日可天天念叨著呢。”笑吟吟地話語,帶著些天真爛漫,很是熱情的樣子。
    祁柒微微抬頭望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高堂上端坐的老夫人。
    果然,老夫人的眉頭蹙起,流露出一絲不悅的情緒。
    在祁柒對祖母為數不多的記憶中,祖母最是注重規矩。
    在祁家舉家遷來京城後,見識了京城官宦人家的行為做派,也因著祁嘯廷的功績得了誥命夫人的封賞,祖母便處處以世家大族的規矩為榜樣。
    祁嬌兒的言外之意,祁柒回京不主動來拜見祖母,還讓祖母掛念著,可謂“不孝”呢。
    祁柒無聲的笑了笑,走了出來,並不搭理她。端端正正地拜倒在老夫人麵前:“祁柒見過祖母。這些年不在京城,未能時時在祖母跟前盡孝,是孫女的不是了。”
    說罷,從懷中拿出一個錦盒:“這是孫女在外遊曆時,從一位高僧處得來的迦南手珠,並請高僧為其開了光。特孝敬祖母,願祖母鬆鶴長春。”
    錦盒打開,色澤光亮,個頭飽滿圓潤的念珠串成一隻手串,散發出濃鬱的香氣,老夫人原本有些煩躁的心情一下便沉靜了下來,人也頓覺輕鬆了許多。
    老夫人信佛,平日裏就成天在家中的小佛堂念經。如今得了一副由極其少見的迦南木製成的念珠自是歡喜,況且還是由高僧開過光的。
    祁柒的這一番動作驅散了老夫人心中的不快,又見眼前的少女舉止端莊,一舉一動見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挑不出一絲錯來,心下滿意,原本想要訓誡的話倒再也說不出口了,隻點點頭說道:“是個好的,有心了,快起來吧。”
    祁柒站起身來,上前將錦盒遞給老夫人。
    眾人皆是帶著笑意,樂嗬嗬地看著這一幕,氣氛輕鬆融洽。
    隻有祁嬌兒在一旁恨的快紅了眼。
    眼前的這個少女,不僅托生在了一戶好人家,且容貌、氣度遠勝自己,如今還輕而易舉的讓那麽挑剔的祖母另眼相待,那她日後還有什麽立足之地?!
    這麽一想,便一時有些忍不住了,開口說道:“小柒妹妹對祖母孝心可嘉,可這高僧又哪是那麽好遇見的,別是妹妹年紀輕被哄騙了吧?”
    聞言,將軍府眾人皆是神情不悅的看著祁嬌兒,原本熱鬧的氣氛一下子就冷了下來。祁嬌兒這是什麽意思?!
    “啪!”隻聽得老夫人重重得拍了下身側的桌子,臉色沉了下來:“休得胡言!高僧豈是你能隨意置喙的!”
    原本祁嬌兒就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祁柒如此輕易地得了臉,因此話沒經思考就從嘴中蹦了出來。
    其實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如今祖母震怒,祁嬌兒嚇得不輕,忙在祖母身前跪下:“祖母息怒,是嬌兒口出無狀,嬌兒知錯了,還請祖母、妹妹原諒。”
    祁柒自從將禮物送上後,便再也沒有開口了,隻是淡淡地看著祁嬌兒的鬧劇。無非是些女兒家爭寵的小心思,隨它鬧去吧。
    隻是想起祁嬌兒在璨珠閣時,端著將軍府的名頭耍橫的那番作為,想必平日裏也沒少在外仗勢欺人。祁柒想著,得找機會和爹娘們說一說了。
    這邊祁二夫人見女兒落了下乘,忍不住開口幫腔,語調頗有些陰陽怪氣:“嬌兒口直心快了些罷了。若不是心裏裝著自家姐妹,擔心她自個兒在外沒人教導,被有心之人騙了去,何苦實心實意說這些提點的話惹人不快?盡管奉承著皆大歡喜豈不最好?”
    這話在祁二夫人嘴裏一轉,倒成了別人的不是了。
    “將軍,三老爺一家到了。”就在此時,下人前來稟報道。
    祁柒抬眼望去,一個儒雅、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攜著一位長相清秀的女人從門外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少女和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兒。
    正是剛下旨的祁三老爺與他的夫人及一雙兒女。
    “請母親安!”
    “請祖母安!”
    祁三老爺一家向老夫人行了禮,又同祁將軍夫婦與二老爺夫婦打了招呼。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安。”
    “三弟這是剛下值吧?快坐下歇歇!”祁夫人趕忙起身招呼幾人坐下,又吩咐下人送上熱茶。
    “可不是麽。他就是個老黃牛,成日裏忙個不停,一旬裏沒幾日能回家吃飯的,就芝麻綠豆點兒的小官,也不知在忙些個甚。”祁三夫人嗔了自家夫君一眼,笑著說道,“今兒個多虧了你們辦的這個家宴,讓他早早地收了工,才能喘上一口氣。”
    祁三老爺看了看夫人,神色中頗有些無奈:“翰林院的事兒繁瑣,總得做完了才成。”
    “編纂的事兒確實馬虎不得的。三弟為人本分,做事勤懇,日後定有出息的。”祁夫人笑著說。“誰指望他有什麽出息了,日子平平穩穩的過下去就極好了。”祁三夫人說。
    自打祁三夫人來了之後,二夫人便沒有聲音了。因為,二夫人每每同自己這位妯娌對上,多是落敗的。
    這其中的原因也很是簡單。祁二夫人出身於商戶人家,為人潑辣有餘而學識不足。祁三夫人則與其不同,出身於讀書人家,父親為翰林院的一名典籍,雖官職不高卻也是以詩書禮儀傳家。因此,祁三夫人在“講道理”這件事上少有敗績。
    方才進門的時候,祁三夫人便感覺到屋內氣氛有些冷冷的。抽空打量了眼一旁的二嫂,見她麵色有些訕訕的樣子,便知道又是她鬧出什麽事兒來了。
    祁三夫人也不說破,隻和大嫂說笑間將前事兒揭了過去,屋內才又熱絡了起來。
    “這便是小柒吧?”祁三夫人見對麵坐著的少女,心下高興,招呼道:“快來給三叔母瞧瞧。”
    祁柒站起身來,又向三夫人行了一禮,走至她麵前。
    三夫人將祁柒拉到身前,笑眯眯地看著她,說道:“從小看著小柒就是個美人胚子,如今長大了出落的是愈發高雅大氣了。”
    又看向祁將軍夫婦:“大哥大嫂可真是好福氣。”
    “你們家悠兒我可喜歡的緊。小柒,那便是你悠兒姐姐了,可還記得?”祁夫人指著三夫人身旁端坐著的少女,說道。
    祁悠兒見說到自己,趕忙站起身來。
    祁柒看著眼前清雅秀麗、笑容婉約的少女,便隱約中想起小時候曾有一次,一個比她年歲稍長的小姐姐,在一處院中的籬笆下,坐在她的身側用小小的手指著字教她讀書的樣子。
    祁柒點點頭,說道:“還有些模糊的印象,三叔母家中院子裏的那棵樹可還在?”
    三夫人笑得愈發高興了,說道:“還在的,日後你時常來坐坐。”
    祁柒應下。
    “堂姐,我叫祁省。”一旁的小小少年按捺不住,跑到祁柒麵前。少年尚顯稚嫩的麵容,帶著還未成熟的孩童清脆的嗓音,笑容開朗而和煦。這便是祁三老爺與夫人的嫡子了。
    當年,祁三老爺一入翰林院便被上司——祁三夫人的父親瞧上,將女兒許配給了他。這麽多年過去了,夫妻二人舉案齊眉,養育了一兒一女,日子過得平淡和樂。祁三老爺同大哥一樣,也一直未曾納妾。
    “姐姐,快將禮物拿出來呀。”少年回頭看向祁悠兒,眼中是滿是歡喜。
    祁悠兒並非是愛出風頭的性子,原本她想著晚宴結束後悄悄送給祁柒便好。一番小小的心意罷了,又何必在眾人麵前表演呢。如今祁省喊了出來,將眾人的眼光引到了自己身上,祁悠兒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她暗暗瞪了祁省一眼,站起身來,從懷中拿出一個方型錦盒,遞給祁柒,說道:“早些日子聽說妹妹即將回家,不知道妹妹喜歡什麽,便和弟弟一同做了這盒胭脂送給妹妹。並非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僅是一番心意,還望妹妹勿要嫌棄。”
    雖是有些不太自在,但說話舉止卻是落落大方。祁柒看得出來,三叔與三叔母將她教養的極好。
    “能得姐姐和弟弟如此用心,是我的榮幸了。多謝悠兒姐姐和省兒弟弟,我很喜歡。”祁柒收下禮物,向二人道謝。
    被晾在一旁許久的祁嬌兒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裏頗為懊惱。原本為了博將軍府眾人的好感,她花了“重金”在璨珠閣給祁柒挑了首飾,還同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鄉巴佬”起了爭執,憋了一肚子的氣。如今還被祁悠兒搶了風頭……
    隻是,如今再想起那個“鄉巴佬”,怎覺得會有些眼熟呢?
    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祁嬌兒也顧不得那麽許多了,站起身來,拿出一個錦盒,對祁柒說道:“妹妹,姐姐也準備了禮物。方才的事是姐姐思慮不周,姐姐在這兒給妹妹賠個不是,還請妹妹原諒。”
    “這璨珠閣的珠寶可都是價值不菲,嬌兒平日裏自個兒都舍不得呢。”祁二夫人又“適時”開口,要替女兒撐場麵。
    祁柒挑了挑眉,原來祁嬌兒在璨珠閣的那一番作為竟還是為了她?所以,她是自個兒搶了自個兒的東西?
    不過,祁嬌兒大概還不知道,她在璨珠閣的一番話已經一字不漏的落在自己的耳朵裏了吧?嗬,也不知道她是否認出自己了呢。
    隻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祁柒也向祁嬌兒道了謝,收下了禮物。
    “感謝今日大家抽空來為我接風洗塵,小柒也為各位備了些薄禮。”祁柒說著喚來了春兒,將手中的錦盒交給她,囑咐她仔細收好,又吩咐道:“將禮物拿上來吧。”
    “是。”春兒俯身接過錦盒,耳墜上的珠子隨著動作微微擺動。
    好巧不巧,祁嬌兒一眼就瞧見了春兒耳垂上掛著的耳環,不正是自己之前在璨珠閣同那“鄉巴佬”爭搶的那個麽?!
    再定睛看了看祁柒,難怪了,方才竟覺的那人有些眼熟,原來就是女扮男裝的祁柒!
    祁嬌兒的心神一瞬間晃了晃,她竟是在不經意間就將人給得罪了?那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豈不就是一場笑話?
    “笑話”這個念頭在祁嬌兒頭腦中閃過,她心中的慌亂一瞬間就變成了惱怒!璨珠閣的珠寶,自己狠心才舍得買的珠寶,她就這麽送給了一個丫鬟?!她定是早早就認出來了,讓丫鬟將它戴出來就是來羞辱她的!
    祁嬌兒又看了一眼祁柒,她臉上的笑在她的眼裏是那麽的刺眼,便越發的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定是這樣的,她定是在嘲笑我!”
    眾人並不知道祁嬌兒心中起的波瀾,依舊在一旁談笑風生。
    祁夫人見人都到齊了,便吩咐下人準備晚宴。一家人團團坐在一個大桌上,酌著淡淡的果酒,天南地北地說著些趣事,眾人臉上皆是笑意盈盈,甚是融洽熱鬧。
    隻有祁嬌兒,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