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望塵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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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大臣們整整齊齊地站立在皇宮的正殿之上。
大殿中佇立著的十根立柱,足足有三人之粗。其上雕刻著一條條威嚴的蟠龍,在雲紋之上盤桓,就如同蟠龍在雲海中遨遊一般。大殿的正前方,白玉砌成的台階一步步向上而去,龍椅靜靜地端坐在高台之上;台階的正中,兩排金燦燦的扶手彰顯著帝王的華貴。
此時,在大殿的高台之上,宏偉的龍椅的側下方,擺放著一張的座椅。自從聖上命太子監國以來,太子便代替聖上,在早朝上同眾共商國事。
此時,太子蕭納正身穿蜜黃色朝服,腰間係玄色束帶,頭戴太子梁冠,端坐於龍椅下首的座位上,看上去氣勢磅礴。
“眾位大人可有事要奏稟?”蕭納看向底下身著朝服,垂頭站著的眾人,問道。
話落,朝堂了安靜了一瞬,遂有一人列隊而出,說道:
“啟稟殿下,近日來青州、嘉州等地上書該地連日暴雨,多處河訊來襲。如此下去,恐農田受損,百姓遭災。青州、嘉州素為本朝糧倉重地,一旦河水泛濫,則後果不堪設想。懇請殿下早做打算。”
說話之人正是戶部尚書邱深縱。
蕭納點頭,“此事孤也有所耳聞。工部尚書何在?”
“微臣在!”一人往旁跨了一步,雙手於胸前半臂處交疊,躬身答道。
“青州、嘉州等地的河堤是否堅固?”蕭納問道。
“回稟殿下,南方因水患較為頻繁,河堤建造之時便用了更多的石料,以有效抵禦雨水災害,往後亦年年均有檢視修繕。”
“不可掉以輕心,再派人前去巡視,務必萬無一失!”蕭納沉聲說道,
“是!”
“戶部尚書,命青州、嘉州等地知府清點糧倉庫存,一旦發生災情,務必以百姓為重,立即開倉放糧!命臨近各府全力配合,調配糧食隨時施以援手!令各地醫署備好人手與藥材,謹防災後瘟疫發生!另,嚴密注意雨水災害,若發生災情,務必立馬回稟,不可耽擱!”
“是!”二人領命退下。
眾人又商議了一些事,蕭納便讓太監宣退朝了。
“大理寺卿留步!”許知徽正隨著眾朝臣一同往外退去,忽的聽得上頭傳來的聲音,堪堪停住腳步。
張毫均也聽得了這聲兒,微微地頓了頓腳步,複又抬腳隨眾人離開了。
……
許知徽從東宮出來,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忽得,一陣風吹來,他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他這才發覺原來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穩了穩心神,加快腳步往大理寺走去。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一路上心事重重。
“殿下這是對他不滿了啊!”他心裏想著。
方才,太子殿下於大殿上叫住了他後便一言不發地往東宮走去。他不知所謂何事,隻能頂著烈日亦步亦趨地跟住殿下的腳步。殿下年僅二十出頭,又是習武之人,腳程自是快的,可他卻五十多歲的年紀了,老胳膊老腿的,這樣的快步行走讓他的體力快速的流失,他漸漸地有些吃不消了。可他看著前頭那抹挺拔傲然的身影,卻也不敢開口說話。殿下對朝臣素來是體恤的,不可能是疏忽了,隻怕是自己有什麽差事沒有辦好才惹得殿下如此。他開始思考起近日裏大理寺發生的事兒,以此分散些注意力。
這個招數倒是有些用處,從大殿到東宮的路沒有先前那般難走了。可一直到進了東宮議事殿,他也想不起來自己何處出了紕漏。直至殿下的聲音從上頭傳來:
“許大人,聽聞大理寺將吏部官員孫鶴身亡的案子定為了服毒自盡,是與不是?”
殿下語氣平平,就好似在詢問一件很是平常的事兒,可他就是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向他襲來。
“原來殿下要過問的竟是這件事兒麽?”他心裏想著,有些疑惑:“可就這麽一件未牽扯到皇親國戚、達官貴人的小案件,怎會驚動太子殿下呢?”
“稟殿下,最先發現孫鶴身亡的是他府中的一名仆人,去了京兆府報案。京兆府尹見孫鶴為朝廷命官,按規定由大理寺審理,故將案件轉到了下官這兒。”他先說了些可有可無的廢話,為自己拖延些時間,好想一想後麵的話該如何回稟。
“大理寺帶人趕到現場勘察,無打鬥痕跡,屋內物件皆完好無損。在孫鶴的書房中發現遺書一封,上麵清楚地寫明了是因欠下賭坊一大筆賭債,受人脅迫且無力償還,故而選擇服毒自盡。後大理寺將孫鶴身亡現場的酒杯帶回查案,發現含有劇毒;並且派去賭坊調查的人回複,孫鶴確實在一月前欠下一大筆債務。一切與遺書說述吻合,故而大理寺認定孫鶴為服毒自盡。”他小心翼翼地答道,雖不知道此事是哪裏出了問題,但也力求能先將自己撇幹淨。
然而,蕭納並不是這麽好糊弄的。他問道:“遺書的筆跡可鑒定過了?是否為孫鶴本人所寫?孫鶴可向來有賭博的習慣?向他討債的人可找到了?除此之外,許大人可有從其他方麵再調查佐證,孫鶴的死因是否還有其他可能?”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的他是啞口無言。確實,這個案件辦的是有些草率的,殿下所說的他都沒有排查過。這裏除了他辦事不力,其實還有其他原因的。
當時,就在案件發生不久。吏部尚書張毫均便找上了他。他們二人為同科進士,有著同窗之誼。後二人又同朝為官,一直私交不錯。當時張毫均向他打聽案件進展,他沒有多想,隻當是他關心下屬,也就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張毫均和他說孫鶴是吏部官員,不論如何關係到吏部的臉麵,希望他能小事化了,盡快將此事翻篇。他想了一想,確實從表麵上看這個案件無明顯異常,且孫鶴官職不高,也無甚背景,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就此結案了。
如今殿下問起,他方知該案件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他撲通一下便跪了下來,口中說道:“微臣惶恐!微臣辦事不力,還望殿下恕罪!”
可事到如今,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將張毫均找過他的這事兒給說出來,“官官相護”可不是個小罪名。相比之下,“辦事不力”還相對來說輕一些。
他悄悄抬眼瞧了一眼殿下,隻見殿下似笑非笑,說道:“嗬,孤還道是許大人竟是如此明察秋毫呢,朝廷命官的人命官司如此輕易地便水落石出了。孤還和旁人稱讚許大人這般出眾的能力,孤可是望塵莫及啊。”
此話一出,許知徽渾身一熱,感覺一股血氣往上湧,細密的汗珠從腦門上滲出。他顧不得去擦,便聽得殿下收起了嘲弄的語氣,命令道:“五日時間,將該案子的真相調查清楚報於孤!”
“是!”許知徽領命正欲退下,殿下同身邊的貼身侍從說的話,讓他雙腿一軟,又差點跪了下去。
“侍書,去吏部將大理寺的花名冊拿來給孤瞧瞧。
不知不覺中,許知徽已經回到了大理寺。
“大人,您這是怎麽了?”大理寺寺正見許知徽有些精神不振,遞上一杯熱茶,關心道。
“無事。”許知徽在椅子上坐定,閉上眼睛暗暗舒了一口氣。隨後吩咐道:“將孫鶴的卷宗拿來。”
……
受了一番敲打,又忙忙碌碌地計劃重查案件,年過半百的許知徽著實是吃不消了。正準備下值回去歇一歇,就見張毫均從外頭進來。
“許老弟!走,晚上去明月樓喝杯酒!”張毫均說道,不等許知徽拒絕,就拖著他往外走去。
明月樓,京城新開的一家舞樂坊,坐落在華台大街最醒目的位置。這類“賣藝不賣身”的舞樂坊最早在南方興起,裏頭的姑娘雖不見得容貌有多為驚人,但各個才氣出眾、氣質絕佳,琴棋書畫舞總有一兩樣傍身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明月樓在京城達官顯貴、文人墨客的眼中成了一處高雅之地,多喜歡在此點上一兩個姑娘一邊撫琴唱曲,一邊宴請賓客;又或者,與她們吟詩作對,傾訴衷腸……短短幾個月,明月樓便一躍成了京城最受歡迎的場所,說是日入千金也不為過。
此時,明月樓的一個包廂之內,許知徽正同張毫均坐在一處,桌上擺著一些精致的酒菜。簾幕後,明月樓的霖雅姑娘薄紗蒙麵,雙手撫於揚琴之上,傳來悠揚輕柔的樂聲。
“老弟,嚐一嚐為兄剛得來的這酒。”張毫均揮退了下人,執起酒壺,替許知徽斟了一杯酒。
許知徽淺啜了一口,點點頭:“入口醇厚甘香,好酒!”又一口飲盡。
張毫均又替他將酒滿上,似是閑談般的問道:“老弟近日可還好啊?”
都是在官場摸爬滾打的老狐狸了,許知徽哪裏不知道張毫均是想從他打探些消息。隻是,張毫均越是如此緊張,更是說明了孫鶴的案子並不簡單。
“老樣子罷了。大理寺嘛,都是些得罪人的活計,和老兄是沒法比的啊。”許知徽也隻當自己沒聽出畫外音,隻順著張毫均的話說道。
“哪裏的話。先前孫鶴的事兒還多虧了老弟,不然吏部可是要丟了麵子咯。”張毫均見許知徽不接茬,隻能將話給挑明了。
其實他也不知道殿下將許知徽留下是否就是在談孫鶴的事兒,隻是他如今受人脅迫,有些驚弓之鳥了。不過他的直覺倒也沒錯。
“誒~老兄可別這麽說,這起案件就是這麽判的,可和老兄無關。”許知徽連忙撇清關係,又說道:“如是此話傳到殿下耳中,往大裏說可得落一個‘官官相護’的罪名啊。”
今日回到大理寺許知徽就重新翻看了孫鶴案件的卷宗。老實說,這起案件表麵上看是證據完整的。故而,當時張毫均找上他的時候,他權衡了一下厲害關係,便應承了下來。官場上嘛,互相幫助總歸是有的,又何必刨根究底呢?
隻不過如今這件案子驚動得太子殿下親自過問,恐怕就不是如張毫均當初所說的小案子。他倒也想從張毫均那兒挖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哦?如此簡單的一個案件還驚動殿下了?”果然,張毫均上套了。
許知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後惆悵道:“可不是嘛,殿下今日將我喚了去就是過問了此事,還讓我重查一遍。”他悄無聲息地看了眼張毫均的表情,見他麵上一閃而過的緊張,又說道:“這明顯就是服毒自盡,還有什麽可查的?!”
張毫均端起麵前的酒杯,臉上堆起笑來,說道:“殿下的旨意,我等做臣子的照辦便是。來,喝酒!”
見許知徽又一杯酒下肚,張毫均執起酒壺,替他將杯中的酒斟滿,說道:“隻是,老兄有一個不情之請。若是老弟查到有礙吏部名聲之事,還煩請能告知一二,日後殿下問起,我也好回話。”
許知徽端起那杯酒,心中知曉,這案子怕是與他張毫均有些關係了。他隻模棱兩可的答道:
“若有能說的,老弟必定言無不盡!”
而他們並不知道的是,他們方才說的每一句話都落入了霖雅姑娘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