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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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了兩三日,便又再度陰雨不絕。黑漆漆的街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史德平便被驚醒了。“直娘賊,大半夜地讓不讓人睡覺!”嘟囔了一聲,正欲翻身繼續睡,便聽得腳步聲直往自己這邊而來。
便翻身下床,手摸向床頭的菜刀。
“史當家的,國公大人有令,著你即刻出發!”腳步聲到門外停下,便有人大聲喊門。
“要去哪裏?”史德平推開門,問那小校。
“此為軍令,我亦不知,你亦無需知道。”那小校冷聲道,“且給你點時間收拾一下。我便在門外等你。”
“不用,這便走。”史德平從門外拿出鬥笠,戴在頭上便走。
小船順流而下,一個多時辰便到了水營駐地,接著史德平便被帶進作戰室。
陸士朗手裏拿著張地圖,這自然是吳越官府的地圖,幾個參謀正按照指示在製作沙盤。此時沙盤已經做得差不比,看起來當然要比地圖更為直觀,便是史德平也一眼看明白了情形。
這玩意真不錯,比地圖強多了!史德平也是暗暗心驚。
沙盤周圍站滿了人,史德平便站在外圍,聽眾人討論。很快便明白怎麽回事了。竟是吳越國明州水師主力,要去剿滅太湖諸寨。
但聽了一會,又有些迷糊,看江國公的參謀處布置,竟是要全力防備另一支軍隊,可又說不出來另一支軍隊會是誰,會從哪兒來。等到天蒙蒙亮,整個作戰計劃框架便已經議定。而參戰兵力也明確了,除了寧國軍水營傾巢而出,還從東門渡軍營調了兩個訓練時間最長、表現最好的兩個營。
江國公也要一並出發。理由很充分,沒有江國公,便沒法協調太湖諸寨。這一點,所有人都認同,便沒法阻止江國公去舟山。但是,正如史德平百思不得其解一樣,江國公這種高高在上的人,這麽精貴,為啥要為一麵之緣的太湖諸寨出生入死?
太陽剛剛上山,從東門渡趕來的兩個營便到了。李叢益便組織排以上軍官開戰前動員會。
“大家可能會問,我們為什麽要去東海上,為一幫太湖漁民打這麽一仗。”底下發出一片笑聲。說實話,聽了陸士朗講了作戰計劃後,大家也覺得這計劃有些有怎麽靠譜,不確定性的東西太多。關鍵是跑那麽遠的海島上幫別人打仗,總感覺怪怪的。
“我估計太湖的十三當家,這位史兄弟,估計早就想拉著我問個清楚了。”李叢益一指史德平,眾人便都望過來。史德平不由地一縮脖子,難得的憨笑了一下。因為他就是這麽想的,要不是一直沒打到機會,史德平早想拉著李叢益問這個問題了。
“第一,我唐軍總要和吳越軍打上一架,與其被動等著吳越打過來,不如我們主動打出去。所以,不是我們在幫著太湖諸寨打這一仗,而是我們和太湖諸寨合作,一起和吳越軍的明州水師一個悶棍。”
“第二,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大家在東門渡也練了三個月了,是騾是馬該拉出來遛一遛了。現在有這麽一個機會,正好讓大家練練手、感受下戰場氣氛。”
“第三,我軍缺水師,但在江南行軍打仗,豈能沒有水師?所以我確實是饞太湖諸寨這麽一支水師。我希望各級指揮官也能意識到這一點,如果我們多一支太湖諸寨這樣的戰友,我們在未來更大規模的戰爭中,就能夠有更大的勝利把握。”寧國軍新軍自整軍之日起,第一假想敵就是宋軍,對未來更大規模戰爭指的是什麽,也毋庸諱言。
“這次出擊的動機和大家講清楚了。然後還有一點也要強調一下,東海之上,大家不舉唐旗,不稱唐軍,但回到宣州,一應傷亡均按我軍傷亡撫恤條例實行,此一點各級指揮員務必層層傳達到每個士兵。”
“最後,這次出擊東海,給吳越軍一記悶棍,大家有沒有信心?”李叢益高喝一聲。
“有!”
“不夠大聲!沒吃早飯嗎?!”
“有!”一時聲震屋瓦。
史德平對江國公的話,仍是半信半疑,總覺得這些個大官沒安好心,但也想不通江國公還有什麽企圖。
李叢益當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那天太湖諸寨欲反,李叢益便窺到了機會,一方麵不能讓太湖諸寨贏得太輕鬆,不然心高氣傲就沒法談判;另一方麵也要和太湖諸寨小小的打了一場,讓太湖諸寨不能輕視之。這活便不輕鬆,差點因為史德平導致李叢益玩脫了。
太湖諸寨果然出了海,本來李叢益是想著通過貿易聯係,來逐步影響和收買太湖諸寨。結果明州水師竟然跳了出來,眼看這步棋又要走不下去,逼得李叢益不得不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咬牙打這一仗。
好在是以有備打無備,這勝算總是大一些。便是萬一輸了,隻要自己能逃出戰場,這點損失對寧國軍來說,也談不上多大。
從常州往下,便是宋和吳越的界河,李叢益有錢海露的幫忙,一般船隻往來便容易的很,但三艘千石戰船雖然也冒充商船,但總是太顯眼,要是遇上一兩個不開眼的,便是麻煩,甚至還可能影響到錢海露。因此,李從益令小船先走,三艘千石戰船則是等到天黑,熄了船上燈火,再於夜色中順江而下。
長江之上,夜間行船也是尋常,船長水手們均有經驗,夜間遇上水軍巡邏的可能性也小,但一想到東海上的形勢以及接下來的大戰,李叢益左右也是睡不著,便來甲板上透風。史德平不是寧國軍士卒,行動便自由些,這時也在前甲板上坐著想些心事。看到江國公過來,倒也恭敬的站了起來,畢竟不管江國公有何計謀,總是在率軍去救太湖諸寨,史德平就不能不承這份情。
李叢益也是帶過隊伍的人,看史德平眼神,就知道他還是有些疑問,倒正好可以解悶。
“你心裏還藏著問題。”李叢益道,“太湖諸寨為什麽要從太湖反出去,去那波濤險惡的東海上討生活?不就是因為吳越官府壓迫太狠嘛。你可能想,這宋、唐、吳越,這些個皇帝國主、王公大臣,就一定有什麽區別?哪個不是窮奢極欲,對百姓敲骨吸髓?”
“但我要跟你說,我李叢益和他們不一樣。”江水浩蕩,陰雨夜色裏隻有些許微光,便隻能看到前方數十米遠,李叢益仍然極目遠望,就如欲穿破那曆史迷霧一般。“他們隻會分餅,而我會做餅。”
江國公會做餅?史德平又跟不上江國公的思路。
好在李叢益接著道:“舉個例子,你隻能打十條魚,吳越官府卻要八條,你就隻剩二條。這就是分餅的思路,官府分的多了,留給你的就少了。而我先是想辦法讓你能打二十條魚,然後我要十條,你也剩了十條,我分的比例少了,但是拿的數量卻多了,而你也留了更多。這就是做餅的思路,先把餅做大,再來分餅。”
“在我的治下,我沒法承諾讓所有人都能過上美好生活,但我能給大家希望,因為我在做餅的過程中,讓大家有錢賺,有事幹,有飯吃,而且相信一年會比一年好。”李叢益轉身看史德平,“你在宣城呆了一個月了,你覺得我有在騙你嗎?”
史德平想想這一個月,太湖諸寨老弱婦孺初到宣城,一開始惶恐不安,待到半大小子都被安排到國公府小學渡口分校免費上學,而婦孺老人並傷員中,勉強有勞力的都安排去了做工,其他人也有一些漿洗、針線活計,便是老頭老太去倉庫或街道路口坐著也有稍許錢可拿。宣州建設在渡口建的商品房,據說也定了一批給太湖諸寨老弱婦孺。江國公都算著賬,太湖諸寨在青龍鎮也搶了不少金銀,估計也得吐出不少。到今天,估計太湖諸寨老弱婦孺應該不願意再挪窩了。
“大人說的這些道理,我似乎聽得懂,又似乎還不不很明白。不過,史德平也是知恩的人,大人對我好,我便把這身蠻力賣與大人便是!”史德平停了一會,心知江國公和自己講這麽多,不外乎是讓自己效忠於他。
李叢益看不清史德平臉色,也知他口服心不服。但他有這態度,便也算沒白費。“我和你講這麽多,當然希望你能夠為我效命,但更重要的,是想和你說,拿刀把這個天殺的世道殺個血流漂杵,這事其實也容易,但殺完之後呢?我為啥要韓實劫掠青龍鎮時約束行伍,就怕大家殺的人多了,把起來造反的初心忘了。一謂殺殺殺,於百姓而言,和你痛恨地那些皇帝官員又有何區別?隻怕是為禍更烈罷!”
史德平這才悚然一驚。心想那日起事,自己內心何嚐不是恨不得把一切殺個幹淨。若是自己到了那青龍鎮,怕是壓抑不住那股直欲屠滅天地的殺心,一時後背冷汗潺潺。
“聽大人所言,屬下受教了。”張峭從船艙陰影裏走了出來,張峭向李叢益單膝行大禮道,“屬下於太湖之上亦曾為吳王爪牙魚肉鄉裏,竟也忘了自己祖上亦為太湖一漁戶,如今想來,竟是慚愧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