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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物皆有靈。這是每一個信奉神道教的人都有的信念。
    對於夏樹來說，這不僅是信念，而是事實。
    靈即是神明，她生來就能溝通神明。而此刻，神明仿佛化成了實在的形體，在她眼前，和她說話。
    溝通神明的語言到底是什麽，每一個神道教的神職人員都很難描述。那是一種隻有自己才能意會的聲音，每個人與神明溝通的語言用符紋記錄下來可能都不相同。但對於夏樹來說，她和森林神明溝通時的語言，就是此刻她和花禦發出的這般聲音。
    真人發出誇張到電閃雷鳴般的哈哈大笑，漏瑚那獨眼擠在一起，笑得比真人還大聲，時不時還有噗噗的噴氣聲從腦袋兩側發出，屋裏溫度直線上升。陀艮倒依然是呆萌的表情，可屋子裏除了漏瑚散發的灼熱，還有潮濕的水汽，這是它泄露出來的活躍的情緒。
    “夏油傑”兩眼望天，他都想為神宮默哀了，聰明的清子女王，女兒竟然有著讓人捧腹的天真。
    隻有花禦神情平靜，而夏樹在回過神後，看到咒靈們的反應，是深深的羞辱感。自己果然泡在海水裏時間長了，腦子進水了吧，它們明明是詛咒！
    可是，和神明的交流，是一種靈魂上的觸動，她和這個叫花禦的咒靈在交流時，的確有了靈魂的觸動。
    夏樹有了迷惑，它們到底是什麽？她還想到陀艮那安靜詳和的領域，以及曾經觸碰過的，真人天空般的靈魂。
    *
    除了吃飯，夏樹還需要睡覺。她精神狀態不好，吃飽之後困意怎麽都止不住。“夏油傑”點了點她，讓她直接昏睡過去。
    “夏油傑”還是設了結界避開夏樹，他和真人等咒靈先說了澀穀之戰的安排，才又一次討論起夏樹。
    “她身上有森林的認可，讓我感覺到她和我同源而生。”花禦向其他人解釋，它聽到夏樹在餐廳裏說出它的語言，並且幻出花朵時，它的腦海中的確傳入了這樣的信息。
    “難道是她的靈魂裏藏有什麽？所以我才無法觸碰？”真人腦洞大開，“她的確是人類，花禦你感受到的，也許是她的身體裏藏有如我們一樣的咒靈？”
    “你無法觸碰到她的靈魂嗎？”一直在沉思的“夏油傑”忽然開口。
    “是的，她的靈魂裏有一個巨大的黑洞，看起來似乎是把所有的一切都隱藏起來。”真人沒告訴夏樹，在她赤裸且昏迷地泡在海水裏這段時間，真人沒少觸碰她，去探究她的靈魂。
    “夏油傑”一拍手，“之前有幾個事情一直沒想通，現在確認了，她身上有自己的束縛。”
    “束縛？”真人疑惑，“你不是說，人類的這種束縛是為了獲得強大的力量嗎？可是，她除了術式有些特殊，咒力和身體都很差吧，從術師角度來說，她也隻能算個低等級術師。難道這束縛隻是為了得到那個好看卻沒什麽用的術式？”
    雖然夏樹的靈魂讓真人無法施展“無為轉變”，但夏樹在真人眼裏依然是動動手指就能捏死的存在。它也聽漏瑚描述了夏樹的術式，但看起來，似乎隻是輔助型的術式。漏瑚也表示讚同，雖然看似夏樹在它的業火下逃生，但那時它並無使出真正的實力，它相信隻要使出生得術式，讓夏樹死掉應該還是不成問題。
    “真人，她的術式並不隻是你們想的花花架子。”“夏油傑”的表情看起來高深莫測，“在某種程度上，她的術式才是可以徹底祓除掉你們咒靈的術式。”
    咒靈被咒術師們祓除，但在若幹年後，又會以不同的形態出現於人世。而夏樹的術式，可以看做是一種“淨化”，是真正消融掉人類的遺憾和恐懼。阻止人類負麵情緒的滋生，在某種意義上來講，當然是徹底祓除咒靈的最好方式。
    不過，個人的力量過於弱小，她還對這些咒靈們起不到什麽威脅。更何況，她還給自己加了一層“束縛”。
    “暫且不說那個，她的束縛不是為了獲得力量，反而是為了隱藏力量。”
    “她是個笨蛋嗎？”
    “夏油傑”不再和這群咒靈討論這個問題，咒靈當然無法理解人類的複雜。在它們眼裏，讓人懼怕的實力、按照欲望毫無顧忌地行動才是純粹和強大。可是，對人類來說，甘願弱小、壓抑欲望、帶上枷鎖行走，也未嚐不是另一種強大。
    *
    夏樹迷迷糊糊地醒來，看到坐在她床邊的“夏油傑”後立刻清醒。她的目光裏是濃濃的警惕。吃完飯，她雖然很困，但苦苦支撐並不願睡去，而他輕輕一點，就讓她睡過去，顯然是背著她，想和那些咒靈們商量什麽。
    他的陰謀到底是什麽，為什麽要占用夏油傑的身體，為什麽要讓虎杖吃下手指，又為什麽和這些咒靈們混在一起？
    “如果神宮不告訴你，你能分辨出我並非夏油傑嗎？”
    夏樹顯然沒想到，兩人獨處時，他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的問題。
    “除了腦門上的縫合線，你和傑先生一模一樣，笑容也很像。”夏樹心情複雜，此刻“夏油傑”的笑容的確是她記憶中夏油傑的微笑。
    “不過，即使並非提前得知，我應該也不會認錯。”夏樹凝視著他的雙眼。
    夏油傑疑惑，“咦，為何？”
    夏樹不語。小時候，夏油傑會蹲下來，溫柔地和她說話。
    長大後，夏油傑也會微微彎腰，平視著她，認真看著她，聽她說話。
    可是這個冒牌貨，他隻是站著，眼神斜向下，帶著譏諷還有傲慢。他雖然也學著夏油傑的笑，可那隻是皮笑肉不笑。
    “夏油傑”看夏樹的臉倔強地撇向一邊，並不回答他的問題，他心中不悅，強硬地扣住夏樹的下巴，讓她看向自己，“回答。”
    “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他啊！你獲取他的身體，獲取他的記憶又如何？你不會有他的感情和心情！”夏樹掙脫不開，朝他憤怒地大喊。
    “夏油傑”鬆開對夏樹的禁錮，眼中的嘲諷更甚，“這倒是，我的確不能理解他和你母親那齷齪的關係。哈哈！”
    “你說什麽！”
    “看來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呢！算了，以防出現麻煩，這些就不告訴你了。”
    “放心，我和你母親有約定，我不會在外人麵前說你們的關係的。”獄門疆的使用有條件，可目前見過他的清子和夏樹，卻都能分辨出他的不同。“夏油傑”離開時，在心裏重新梳理了自己的計劃，看來，還是要讓情況更混亂一些，讓那個人心緒不穩時更好下手吧。
    *
    空蕩蕩的公司裏，是夏樹不停撞擊結界的身影，她感覺自己這會一定渾身青紫。“夏油傑”離開了，咒靈們也都不在。可這裏竟然設下了該死的結界，她無法出去。
    想想也是，若沒有禁錮她的辦法，他們也不會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夏樹內心焦急，她在前往橫濱前，給歌姬發了消息。但她當時說自己會在第二天就回學校。可是，現在距離她失蹤已經有四天了吧。
    她沒有手機錢包，咒具“隱匕”和符咒全部不見了。除了現在身上這套滑稽的衣服，她身無一物。
    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找她，知道她失蹤了嗎？她暗自懊惱，當時在餐廳外還是太衝動了。她想到這次回神宮後，咒術師們對她的提醒，遇到特級咒靈不要有任何僥幸，立刻逃跑，自己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她終於停止撞擊自己怎麽也無法破壞的結界，無力地靠坐在牆邊。她低垂著頭，沮喪地想，那時第一時間逃跑就好了，可是，怎麽可能見到咒靈作惡而袖手旁觀啊。
    “嗨！看我給你買了什麽！”
    是真人清脆悅耳的聲音。真是奇怪，它的聲音為什麽和它那張到處是補丁的臉一點不一樣呢？偏偏像天真的孩子一般。
    夏樹依舊低垂著頭，不去看真人。買？真是可笑，它一個咒靈，怎麽可能會如同人類一樣規規矩矩付錢買東西。就是直接偷或搶來的吧，有什麽好期待的。
    她的身邊瞬間堆起了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她睜大眼睛，這都是什麽？複古華麗的洋服？她隻在外國的老片以及歐洲背景的漫畫中看到過這樣誇張的服裝。
    “咦，不是說女生們看到這樣的衣服都會尖叫激動嗎？”真人看夏樹隻是略略露出疑惑，蹲在夏樹麵前，笑得十分明媚，“要來試試看嗎？都是我挑的，覺得你穿起來應該會很好看！”
    夏樹高高挑起眉毛，抗拒地看著真人，似乎在問它“你又要搞什麽鬼”。
    “難道你喜歡身上那套衣服？不覺得品味實在很差嗎？最近看了很多歐洲維多利亞時期的電影，就在想，這些應該很適合你吧！”
    夏樹覺得自己就像是真人的玩具娃娃，被真人強迫著換裝給它看。
    “就這套吧！我最喜歡這套！”對一套紫色的洋服拍著手，真人終於定下夏樹的服裝。
    夏樹一點都不喜歡，她頭上帶著薔薇花裝飾的發帶，身上是紫色的洋服，前襟上有繁複的荷葉邊，袖口上的刺繡提花精致，而裙子層層疊疊竟有五層。這就是真人的品味？而且現在是夏天誒，她穿成這樣真的好熱。
    可是她沒有任何發言權，她就如同真人感興趣的玩具一樣，隻能任其擺布。
    “真的是買的啊。”真人調皮一笑，“不過，是拜托了人去幫我買的啦。說起這個，你會做飯嗎？需要我‘請’個人來幫你做飯嗎？”
    真人的術式可以改造人類的靈魂，對它來說，讓人類乖乖聽命行事當然也是小事一樁。
    “還買了好吃的哦！很多是我在電影和書上見到的，沒想到逛街還真是有趣呢！下次和你一起去吧！”真人像想要取得表揚的小孩一樣向夏樹邀功，“我很體貼吧？”
    夏樹翻了白眼，咒靈都是這樣不要臉嗎？
    “花禦似乎對我有誤會，但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是你們的同伴。”夏樹心一橫，左右是在它手裏受盡折磨死掉，還不如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到底要幹什麽？”
    “也許吧。”真人的笑容曖昧不清，“不過這不重要。我現在對你很有興趣。”
    “你是指無法觸碰我靈魂的事嗎？這我真的沒法幫你。”夏樹已經聽真人念叨“研究她靈魂構造”的事情很多遍了，也許這個咒靈是要搞什麽科學研究，她還停留在這樣淺顯的認知上。此刻的夏樹還沒有理解，真人口中的研究靈魂到底是何種殘忍。
    “不是那個，我現在隻想知道你身上的束縛是什麽？你又在隱藏什麽？”在聽到“夏油傑”對夏樹靈魂的分析後，真人就無法控製自己對夏樹洶湧的興趣，從未見過的人類樣本不斷給它帶來驚喜和未知，它迫不及待想要探知這一切背後藏著的奧秘。
    夏樹隻覺得麵前這個咒靈無比古怪，什麽束縛？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束縛。
    “不過，不著急，我們慢慢來尋找答案吧！”真人打了個響指，夏樹身邊堆積的衣服和各種物資都消失，“現在，我們要去遠足了！”
    “哈？”
    *
    “這裏的確有夏樹的咒力殘穢。”加茂揉揉眉心，他和真依西宮已經在橫濱這所被燒毀的餐廳附近查找快兩天了，三個人不眠不休地查找著失聯的夏樹的蛛絲馬跡。
    “這個不省心的小鬼！”真依煩躁地跺跺腳，“她就算生氣我們說了那樣的話，也不至於不聲不響就跑走吧！”
    “伊勢那天走得很匆忙，她說有事要忙，也許不是敷衍我們？隻不過她忽然來橫濱是要做什麽？”西宮紮起的衝天辮都有些塌了，騎著掃帚在橫濱飛來飛去的時間太長，果然連發型都無法持久了。
    京都高專沒有任務的隻有這三個人，由歌姬帶隊，在夏樹失聯的第三天，來到橫濱尋找夏樹的蹤跡。
    歌姬再一次看了一遍餐廳附近的監控，她終於下定決心，撥通了姐姐靜美的電話，這件事必須報給神宮了。雖然監控視頻在一段時間內忽然出現雪花，但是，在某個瞬間，她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