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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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貞觀二年的夏天格外多雨,自入了七月便一直下連陰雨。坐褥之人本就忌寒,長孫氏又身患氣疾,是以坐褥期間患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寒。
長孫氏患了風寒,自是無法照看雉奴,卻又不放心假手他人,正在兩難,大公主襄城忽然站出來表示自己可以照看幼弟。
長孫氏看著下方垂首而立的襄城,不禁有些擔憂。
“襄城,你再過兩個月便要出降了,這會子不應該為這些事分了心神。”
襄城躬了躬身子,道“孩兒身為皇長女,卻從未曾為皇後分擔過什麽,孩兒即將出降,自此後便成為蕭氏中人,孩兒心生惶恐,遂想在出降前為皇後盡一份孝心,還請皇後成全我。”
長孫氏怔怔的看著麵前已出落的娉婷玉立的襄城公主,恍然發覺自己忽略這個女兒忽略了太久。
作為李世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女兒,作為貞觀一朝真正的皇長女,她卻一直默然隱於人後,就連她的父親也甚少提起這個女兒。
襄城公主又作了一揖“還請皇後成全。”
長孫氏定了定神“大娘子,你幫我照看雉奴,可想要些什麽?我會滿足你的。”
襄城搖了搖頭“孩兒別無所求,隻希望阿耶能夠收回襄城公主府。”
“公主府乃公主出降後的府邸,賜宅公主府是祖上傳下的禮製,你為何不要呢?”
襄城默然半晌,緩緩道“孩兒身為人婦,便理應孝敬舅姑,然而住在公主府內,便無法於舅姑身前盡孝了。”
長孫氏聽罷,嘖嘖稱歎“長樂若有你一半知禮懂事,我也不至如此惆悵了。”
襄城淺淺一笑,未答一言。
長孫氏朝著秋娘招了招手,示意她把雉奴抱過去。襄城從秋娘手上接過繈褓,看著安然熟睡的嬰兒,不禁勾起唇角,笑得眉眼彎彎。
長孫氏笑道“也虧得是雉奴安靜,我才放心把他交給你。我另會派乳娘和司寢女官跟過去,你隻要無事的時候逗逗他便好,其餘一概不管。”
襄城歡歡喜喜的謝恩去了。秋娘眼看著她出了麗正殿,才一臉擔憂地道“九郎還那樣小,大公主又是個未出閣的娘子,能照看好九郎嗎?”
長孫氏淺淺啜了口熱羊乳,不緊不慢的道“襄城那丫頭是個有主意的,她這樣做無非是想讓我成全她,她在宮裏長了這十幾年,眼看便要出降了,我也沒什麽可給她的,隻能幫她至此了。”
秋娘不解“成全她什麽?”
長孫氏微微一笑“到晚上你便知道了。”
果不其然,一到傍晚,李世民剛踏入麗正殿,便急吼吼去看雉奴,可當得知兒子被襄城抱去照看以後,亦是一臉的震驚。
“大娘子快要出降了,你怎放心把雉奴交給她呢?!”
長孫氏不慌不忙的道“襄城都是十五六歲的人了,還照看不了一個小孩子麽?”
李世民道“你把他交給大娘子,我便見不到他了!”
長孫氏聽罷“噗嗤”一笑“你若想見他,何不去找大娘子?在我這裏吵吵嚷嚷有什麽用。”
“去見襄城……”李世民有些茫然,顯是沒有意識到還有這種辦法。
長孫氏輕輕歎了一聲“襄城快要出閣了,你去看看她吧。”
於是,李世民便乘著步輦晃晃悠悠到了宜春宮。
宜春宮緊鄰宜秋宮,就連規格形致也所差無幾,但不同於宜秋宮內隻住了妙善和豫章二人的是,小小一座宜春宮裏,住了襄城、汝南、南平、遂安四位公主。李世民敲了敲步輦,示意宮人停下來。
宜春宮粼照殿內——
襄城坐於燈下,靜靜望著搖籃裏熟睡的嬰兒。
“公主,嫁衣已經趕製好了,特來請公主的示下。”臻兒捧著漆盤向襄城微微行禮,漆盤之上,層層疊疊放著襄城的嫁衣。
襄城點了點頭“拿下去吧,我這會子不想試。”
“嫁衣乃女子重要之物,怎能不試?!”
屋中二人齊齊唬了一跳,襄城急急向門外看去。卻見李世民赫然負手立於門外,他的身後,烏泱泱站了一群宮人。
襄城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那個高不可攀的父親竟有一天會深夜駕臨她的寢宮。
襄城定了定心神,緩緩上前作了一個長揖“襄城拜見……拜見父親大人。”
李世民虛扶了一把,笑道“不必如此多禮。”
襄城親去搬了個杌子請他坐了,父女二人靜默半晌,襄城忽然道“父親深夜至此,可是來看望九弟?”
李世民嗽了兩聲,點了點頭“是啊,我來看看雉奴,順便看一看你。”說著,徑直走向搖籃,伸手把雉奴撈起來抱在懷裏,襄城也踱過去輕輕逗弄。
李世民側頭看了她一眼,道“襄城,去把嫁衣換上讓阿耶看看吧。”
襄城起初有些羞澀,但不好違抗父親,隻得退至內殿去換了嫁衣出來。襄城的嫁衣是中規中矩的大袖連裳禮服,青色的衣裙上繡著繁複的寶相花紋,衣擺逶迤至地,華麗至極。
襄城還是有些拘謹,不安的握著雙手。
“很好看。”李世民說著,讓李楓捧出一個精致的匣子。匣子打開,裏麵放著一對赤金龍頭簪。
“這是皇後的陪嫁,今日特意翻了出來讓我帶給你,你便收著吧。”
襄城萬不會想到父親竟然將如此貴重的禮物送給自己,一時恍了心神。
“拿著吧,你是我第一個出降的女兒,總是與旁人不同的。”李世民說著,拿起一支金簪給她插在髻上。
襄城垂首低低道了聲謝。李世民又道“我聽皇後說,你不想住在公主府內,可是有什麽隱情嗎?”
襄城搖了搖頭“孩兒隻願常伴舅姑身側,侍奉舅姑,以盡人婦孝道。”
李世民聞言輕輕歎了口氣“罷了,你不肯說,我也不問了。你既不願要公主府,那便在蕭府外門列雙戟,以和公主府禮製。”
襄城抬起頭,眸中是掩不住的欣喜。
“多謝父親!”
李世民淡淡道“叫我阿耶便好了,以後不必如此生分。你有這般見識也是難得,當得起眾公主的表率。”
襄城欠了欠身,低低道了聲“多謝父親。”
至於那聲阿耶,卻是如何也叫不出口。她幼時也曾歡歡喜喜的叫過他“阿耶”,可是自從皇後有孕,她便很少能與父親親近,再以後,便是遠遠看一眼也成了奢望。不知從何時起,就連“父親”二字,也叫的這般生硬疏離。她知道父親喜歡皇後所出的子女,他們天生便比她高貴。她所能做的,也就隻有努力的把自己變得更好。
“我好久沒有同你這般說過話了,我記得你還是個小娃娃時便喜歡伏在我背上,轉眼便這樣大了。”李世民輕輕歎了口氣,拍了拍她削瘦的肩膀。
“阿鷺定不會忘記父親所托,阿鷺去後,還望父親保重身體。”襄城朝著李世民深深作了一揖。
李世民怔了怔,方想起來阿鷺乃是襄城的乳名,遂笑道“你如今也大了,阿耶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喚你乳名了,該正經取個字才是。”
襄城道“但憑父親做主。”
李世民垂首沉思片刻,笑道“《邶風·終風》有雲‘終風且霾,惠然肯來’。惠然二字便是極好。”
襄城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但還是俯下身行了一禮。
李世民盯著麵前的女兒看了許久,竟再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又不免想起總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鬧個不停的妙善,這樣說來,自己倒是有幾日沒見小五了。
“父親,天色已晚,父親還是快些回去吧。”襄城道
李世民點了點頭,忽而瞟見她身後小案上擱著的一隻雲頭履,遂上前拿起細細看了看,玄色履麵上繡著古樸的方勝花紋,針腳細密平整,顯是下了功夫,遂道“這些衣物鞋襪宮中皆有份例,以後不必再做了。”
襄城道“這是給阿娘做的,阿娘一到冬天便雙腳寒冷,孩兒看了心疼,遂想著做一雙棉履給她。”
李世民訝異“宮中不曾發放棉履與她麽?!”
襄城道“如何會不發放呢,隻是阿娘極其畏寒,需要更加厚實的棉履。”
李世民聽了,扭頭吩咐李楓“告訴管事的人,以後張婕妤的冬衣單獨做。”
襄城忙道“不必了,阿娘隻是一普通宮妃,又怎好讓父親為她破例。阿娘謹慎一世,若是此事讓她知道,她定會不安。”
李世民道“你阿娘身子不好,又為何不同我說?”
襄城抿了抿嘴唇,低聲道“阿娘不願與旁人不同,她也經常教導孩兒,做人不要處處好強,平平淡淡便好。”
李世民聽罷連連讚了三個“好”字。
“不卑不亢的母親方能教出這樣大方的女兒,這道恩令我不會收回,一是算作你出降的賀禮;二是告慰張婕妤這十餘年來對你盡心盡力的教導。”
襄城還欲再說些什麽,李世民擺了擺手道“你放心便好,我不會讓你阿娘知曉的。”
襄城無法,隻得對著他深深一拜。
這一來一去的耽擱,眼看已近二更,李世民著實不便再待下去,遂與襄城道了別,擺駕回了麗正殿。
長孫氏看他一臉疲憊,遂迎上去問道“你可見著大娘子了?”
李世民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
“大娘子可與你說了什麽?”
李世民思索一番,歎了口氣“沒什麽說的,不過就是些客氣話。”
末了,又道“隻是我覺得同她待在一處十分不自在,分明是同我的女兒說話,卻和在朝堂上對著那群臣子一樣,無趣又生分。”
長孫氏了然一笑“二郎現在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三青一樣同你親近了吧。”
李世民聽罷,踱去窗台前對鏡仔細照了照,蹙著眉道“我生的也沒有那樣可怕呀,為什麽他們見了我都那般畏畏縮縮?”
李世民生的長眉鳳目,鷹鼻薄唇,一張臉棱角分明,三縷長髯飄然垂於胸前,端的是豐神俊朗。
長孫氏聽罷,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對於其他人來說,二郎是至高無上的帝王;對於三青來說,二郎更多的是父親,還是疼寵她的父親。”
李世民轉過頭抱住她,緩緩道“觀音婢,你說三青長大了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長孫氏笑問“那二郎希望她變成這樣嗎?”
李世民下意識搖了搖頭,但又轉念一想,還是歎了口氣“罷了,人終是要長大的,小五不可能永遠是個孩子。”
長孫氏輕輕摩挲著他的後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他們終會長大成家,離我們而去,我們也終會永遠的離開他們。”
李世民抱著她的手一緊“能陪我一過生的隻有你了,觀音婢,你會和我一起走下去嗎?”
長孫氏踮起腳尖,伏在他耳畔輕輕說道“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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