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夢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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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盈月!
馳騁草原的突厥可汗,在一日之內變成了敵國君主階下之臣,妙善還是有些唏噓的。
頡利可汗好歹也是整個東突厥的大汗,如今卻淪落至此,真是成王敗寇,命運捉弄。
妙善歎了口氣,將筆擱在辟雍硯上順了順。
“公主怎麽一回來就唉聲歎氣的?”
妙善道“沒什麽,隻是覺得我總是臨不好這副畫,到時候閻先生又該失望了。”
蘭兒湊過來看了一眼,道“婢子覺得挺好的,和原版沒什麽區別。”
“你不懂”妙善搖頭,反手兩筆在畫上抹了兩下,忿忿將筆一撂,掀簾子進了寢殿。三青
不知為何,自那日從順天樓回來後妙善便一直煩躁不安,心頭總好似被什麽堵住一般,壓抑卻又無可奈何。
“公主,太子殿下來了,公主可要見?”蘭兒忽然道。
大哥哥來做什麽?妙善心下疑惑,但還是點頭道“讓他進來吧。”
待到李承乾踏入延嘉殿內殿的那一刻,妙善兩道秀氣的峨眉緊緊蹙起,隻因為他的身後跟了一個極其麵生的男人。
李承乾知道小妹忌諱有陌生男子踏入她的寢宮,遂賠笑道“你忘了麽,他是為兄的侍讀,母舅家的大表兄。”
妙善盯著他看了一眼,反倒盯得那男子不好意思起來,遂朝著她揖了揖手
“臣長孫家慶見過公主。”
妙善此時方想起原來他便是太子的伴讀長孫家慶。原先在宏義宮時她與他打過一次照麵,隻模糊記得個輪廓,數年未見,他早已變了模樣,怨不得她對這位大表兄毫無印象。
妙善象征性的回了一禮後便轉頭吩咐蘭兒上茶來。
很快,一壺滾燙的紅棗牛乳茶被奉了上來。妙善替他二人斟了滿滿一盞,笑道“這是江南那邊進貢的春茶,我這裏也隻得了小小一餅,今兒是頭一回喝,你們算是好福氣了。”
長孫家慶忙道了聲謝,一口熱茶下肚,果覺甘甜濃醇無比,忍不住讚道“果然好茶,除了我家潛然,再沒人比公主這裏的茶香甜。”
潛然……妙善將自己所知母舅家的所有名字一一羅列一番,始終找不到有長孫潛然這一號人物,但看長孫家慶無心解釋,遂也不好追問,隻得讓這件事就此過去。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妙善才知道長孫家慶偶然得了《女史箴圖》孤本,拿來與李承乾賞玩,李承乾知道妙善喜愛作畫,故此好說歹說把長孫家慶拽到了延嘉殿。
妙善一直遺憾自己從未見過前朝先賢的真跡,此番乍一下得了顧愷之的孤本,自是喜不自勝,但礙於外人在場,總不好失了公主的體統,遂矜持的到了謝。
妙善陪著二人說了會子話,李承乾眼看著妹妹坐不住了,遂笑道“我們也不好叨擾你了,這孤本你便先留著吧,臨好了派人送到東宮便是。阿鷂可還好麽?”
妙善一想到阿鷂,便忍不住滿麵笑容“她好得很,越來越喜歡笑了,比雉奴小時候不知道好玩多少。”
李承乾聽了也自開心,習慣性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送走了李承乾二人,妙善趴到案前,仔仔細細的看那副價值連城的孤本。妙善越看越喜,不由得越趴越近,待到雉奴踱著小碎步邁進內殿的時候,她整個人幾乎覆在了書案上。
“阿姊,陪我玩,陪我玩嘛!”雉奴扯住妙善一角裙擺輕輕搖晃,仰著頭朝她撒嬌。
妙善正看的興起,遂也不搭理雉奴,可誰知雉奴出奇的執著,拽著她的裙子就是不撒手,還哼哼唧唧絮叨個不停。妙善煩不勝煩,隻得爬下書案把他撈起來抱在膝上。
雉奴在阿姊懷裏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癱好,閉著眼哼道“阿姊,我好難過。”
“你難過什麽?”妙善沒想到他丁大一點的小人還知道難過是什麽,遂含笑問道。
雉奴長長歎了口氣“我以前一直是跟阿耶阿娘一起睡的,可是從去年開始他們就非要把我往偏殿趕。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你說他們是不是厭煩了我,不想和我在一處睡?”
妙善笑道“你是阿耶阿娘的孩子,他們怎麽會厭煩你呢。”
雉奴歪著頭想了想,忽然想起了什麽,一排腦門“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去找阿娘,卻看見阿耶在和阿娘打架,你說是不是阿耶欺負阿娘?!怎麽辦,阿耶欺負阿娘,阿娘會不會很疼?!”
雉奴說著,張開嘴就要大哭。
妙善順手抄起一顆李子塞到他嘴裏,大腦飛快旋轉起來。
打架……欺負……打架!
妙善瞬間明白過來,垂首沉思了一會兒,道“阿耶沒有欺負阿娘,阿娘累了一天,阿耶在給阿娘按身子呢。”
雉奴問道“那阿姊見過阿耶給阿娘按嗎?”
妙善一下就想起來數年前李婉順生病的那個晚上,現在想想還是耳根發燙,遂僵硬的點了點頭“……是啊,我經常見呢。”
“那便好。”雉奴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隨即又苦惱起來“那阿耶阿娘為什麽要攆我走呢?”
“雉奴大了,應該學會一個人睡覺了,怎麽能老黏著阿耶阿娘呢。”
眼看雉奴還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懵懂狀態,妙善覺得再跟他解釋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麽來,遂急急命蘭兒傳了晚膳。
湊巧今日膳房難得做了一回天花畢羅,妙善知道雉奴愛吃,特意挑了一個頂大的放在他小碗裏。雉奴捧著畢羅吃的滿嘴米渣,逗的妙善咯咯輕笑。待用畢晚膳,外間已是日暮低垂,雉奴今日委實吃的多了些,奶娘遂讓他在延嘉殿多玩一會子。雉奴如今還不到兩歲,正是纏人無賴的時候,他素又和阿姊親近,更是一時也不肯撒開妙善的手。
妙善一心撲在那副《女史箴圖》上,本想著早早打發他吃了晚膳,便能安安心心臨摹,可奈何雉奴太過黏人,無奈她隻能暫且放下臨畫的心思,陪著雉奴玩影子燈。雉奴看著花花綠綠的皮人兒無比新奇,便纏著妙善舞給他看。
妙善也不好拒絕,隻得一手攬著她,一手慢慢舞動那小小的皮影。
雉奴窩在阿姊懷裏,聽著阿姊輕柔的聲音如春風一般打著彎兒飄進他的耳朵裏
“小娘子問道‘這位小郎君,你可曾見過我的手帕?素白的絹帕上繡了一朵盛開的並蒂蓮。’
郎君揚了揚手中的帕子‘小娘子要的可是這隻?娘子可真真好手藝,這帕上的並蒂繡的仿佛活的一樣……’雉奴……雉奴?”
妙善看著懷裏的雉奴尤自掙紮著開合雙眼,不由心下竊喜,遂抱著他輕輕晃了晃,嘴裏的戲詞也變成了長孫氏素日哄著雉奴睡覺時慣哼的小曲兒。
不多時,雉奴便已癱在她懷裏安然睡去。妙善舒了口氣,輕手輕腳將他放在榻上,叫來奶娘進去看著。
待到一切安排妥當,已是戌時過半,妙善矮身坐在案前,秉燈細細觀看。
畫上的馮婕妤廣袖長裙,姿容秀麗。她張開雙手,用瘦弱的身軀在元帝和黑熊之間隔開了一道屏障。
妙善屏著呼吸,一寸一寸移動手中的油燈,生怕燭淚滴下來毀了這先賢孤品。
也不知看了多久,忽然一陣夜風從窗外吹進來,牆上的燭影隨之跳躍了幾下。妙善回過神來,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剛準備起身去關窗子,忽然,肩頭被一溫暖的物什包裹。妙善轉過身,見夏玉負手立於自己身後,淺笑著望向她。
妙善也笑了笑,順手將鬥篷係好,看著夏玉去關了窗子,才問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去歇著?”
夏玉笑問“這麽晚了,公主又為何不去歇息?”
妙善本想邀他共賞丹青,但看他眉宇間倦意頗濃,遂道“就睡了,你也早些休息。”
夏玉遂朝她微微拱了拱手,悄無聲息的退下去了。
妙善飄忽兩下,忽覺兩頰火燒火燎的發燙,遂踱至鏡前一瞧,果見整張臉都好似紅霞一般,也不知病從何處起,遂小心收好畫卷,雉奴早已睡得昏天暗地,再送他回立政殿是絕無可能了,隻得讓小丫頭玉瑟去立政殿回稟了長孫氏,自己抱著被褥在外間一張小榻上睡了一晚。
這一晚,妙善睡得極不安穩。夢中,她又回到了上一世,從垂髫稚童到妙齡少女,上一世經曆的所有都在夢中不斷出現,可令她感到害怕的是似乎總有一人在她身側,可是她看不到他,也摸不到他到底在何處,她不知道他是人是鬼,也不知道他為何要一直跟著自己,她怕急了,想盡一切方法要甩掉他,可他就像她的影子一樣,牢牢地跟在她後麵,怎麽甩也甩不掉。
“夠了,不要再跟著我了!我求求你放過我,放過我吧!”
妙善痛苦的蜷在地上,整個身子因為極度恐慌而瑟瑟發抖。
背後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歎,那人似是俯下了身子,張開雙臂輕輕攬住她纖細的腰肢。
妙善忽然覺得那雙手的觸感極其熟悉,熟悉到令她將近崩潰的心情在一瞬間平靜下來。
妙善仍不敢大意,哽咽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跟著我?”
那人也不言語,隻收緊了抱著她的手,二人靜默良久,隻聽一道低沉醇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雁兒,永別了。”
妙善忽覺心頭好似一記重錘落下,感受到身後人抱著她的手緩緩鬆開,竟不自覺想要去抓住他。
“你要去哪裏?你回來!”
妙善剛要轉過身,便被一隻手輕輕覆住了雙眼。
“不要看……”那道低沉的聲音微微發顫。
妙善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她拚命掙脫了禁錮她的雙手,不顧一切的轉過了身。
與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妙善呼吸一滯。那張臉,雖然自己從未見過,但確實莫名其妙的熟悉。
“不要!不要看!”他捂住臉龐,鮮血從他的指縫溢出,轉瞬化作一團團血霧。
“你為何知道我叫雁兒?你為何知道我喜歡白雁燈?我明明沒有見過你?我根本沒有和你過過上元節?!你又為何知道我?又為什麽要屢屢入我夢境?你到底是誰?!”
妙善此時倒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她盯著麵前之人,一句一句厲聲詰問。
“不,我不能告訴你!”那人捂著臉一步步後退,之間溢出的鮮血越來越多。
“你不告訴我?!罷了,就算你不告訴我,我遲早也會知道!”
“不,你不會知道,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人似是再也忍不住,說話的語氣帶上了濃重的哭腔。他踉蹌著腳步一步步後退,轉眼便化作了一縷清風。
“我遲早會知道你是誰,我遲早會知道我為什麽一見到你便會心痛,我為何會這般舍不得你走!我遲早會知道的!”
妙善癱在地上放聲慟哭,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如此失態,但一想到那人的離去便控製不住心頭痛到窒息的感覺。她知道,那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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