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十八章 傳功拔九寒 參商闊別天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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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西斜,為了不擾淨劫道長清修,我與易叔叔便隨著平平引領遷到觀內一廂房。一路遇上的震陽弟子對易叔叔倒還算是恭敬客氣,隻是不太與我講話,大約因為七日前震陽觀大殿中那一場變故,誰人神情裏外都隱約透著幾分尷尬。
    我徑自於廂房中運功調息,隻覺體內真氣又比方才順服了許多,不過若想應運自如,恐怕還要一段時日恢複。
    簡素晚飯過後,我與易叔叔臨窗而坐,其實爭鬥紛擾許久,我心中所期盼的,不過就是這樣簡單安靜的一刻。
    “煙雲有三件事想要告訴易叔叔。”我一語打破許久的沉默。
    易叔叔聽得一怔,笑道:“我還從未聽過這樣的開場白,倒像是那學堂中的垂髫小兒犯了過錯,惴惴向先生認錯討板子呢。”
    我吐了吐舌頭,笑笑道:“這第一件事,是柳娥姑娘現在安穩住在萬澗峰上,易叔叔放心。隻是她很是擔心你,盼著你早些回去。”
    易叔叔頷了頷首,眸中似隱隱現了一層牽掛。“她安好就好。有你在,她日後繼呆待在萬澗峰上,我也很放心。”易叔叔道。
    “我見過柳娥姑娘一次,她的容貌似乎……似乎與我娘有幾分相像。”我也不知這話該不該說,隻小心翼翼地輕聲問著。
    易叔叔倒似平靜的很,語氣不見波瀾:“不說容貌,那認準了便絕不放手的大膽性子,才是更像一些。”
    易叔叔淡淡兩句,卻不難叫人感到他簡單言語中所蘊含對往事的無限追懷。我忽然想起崔姑姑,這世上,易叔叔還擔著另一個人滿心的相思。
    我思慮了半晌,道:“崔姑姑……”
    “煙雲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個名字嗎?”易叔叔忽問我道。他方才好似隻是出神,並未聽見我說的幾字。
    罷了,崔姑姑本就不是扭捏之人,何況易叔叔活得何等通透,怎會這麽多年而不曉崔姑姑的心意。他從不提起自有他的意圖,或許是想保存這份真摯的同門情誼,或許有我娘的前車之鑒,他不想崔姑姑因為此事在教中受難。既然如此,我確是不必多此一問了。
    “名字?”我道。“易叔叔怎麽問起這個?”
    “玉簾妙飛逐春雨,散成暮煙攏作雲。雨化煙雲,你與你娘真的很像。”易叔叔望著我,喉嚨似被什麽東西哽住。“我心中曾有過你娘,今生今世便不會再有其他人。”
    我心中一陣酸澀,觸動非常。江湖人隻道金沙教傳令使誕妄不經,任意留情,其實是易叔叔用情之所專,從不屑向外人道也。情深之至極,不過乎他,哪怕這份情僅止於對心愛之人的守望相護,他也願意花盡一生,再繼續看護她所愛之人。
    “至於柳娥姑娘,她是良善之人,可惜身世飄零可憐,我能助她護她,卻不能愛她,注定是要辜負她一份情義了。往後萬澗峰上,你要好好照顧她,如果她執意不願留在萬澗峰上,你便放她走吧,不必阻攔勸留。”
    我聽著易叔叔的話,隻覺得不太對勁:“我去照顧?難道易叔叔不跟我回萬澗峰?”
    易叔叔頷首默認。我著急起來:“可是,煙雲做的這些,全都是為了……”我說著說著便收了聲,易叔叔既然有此決定,大約是經過深思熟慮,我不若安靜下來聽他細細說完。
    易叔叔靜道:“天澗宮是傷心之地。我本以為自己放浪形骸多年,是真的對往事釋懷忘情,可天澗宮教主之爭起,舊事重提,那時我方覺這許多年來不過是我自欺欺人罷了。原來放下二字,才是我餘生應致力徹悟之事。”
    我心頭一震,除卻感慨,心中竟還生出一絲悲涼。“原來心中愛一個人,要用一世去愛,也要用一世去忘。”
    易叔叔笑笑:“好一個‘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1。”我聽易叔叔這樣取笑於我,不禁不好意思起來。
    易叔叔攏了攏我的肩膀,雙眼盡是關愛:“我們煙雲長大啦,已經有了一心一意對你好、可以照顧你一生之人,不用易叔叔再一直陪在你身邊。往後的路,易叔叔就把你交給他了。”
    我的臉不覺騰地一紅,易叔叔是如何知道的?就連我自己,怕也是剛剛明白自己的心意。
    易叔叔見我羞得要命的模樣,不覺失笑:“淨劫道長給你療傷的時候,我見過揚名使與霍繹他們了。”
    我越聽頭埋得越低,想拚命掩飾自己燒得通紅的臉。那個熟悉的名字又再鑽進我的耳朵裏,好像攪得心裏癢癢的。原來他見過易叔叔了?我還以為他又與我置氣,又一聲不吭就出了震陽觀。
    易叔叔又笑道:“我看這霍繹是極好,很對我的脾性,別看他雖出身官家,卻絲毫不沾染官聲官氣,為人爽直的很,大有遊俠豪士之氣。你瞧你扭捏的,人家可是大方跟我提親了呢!”
    “啊?”我一時驚得張大了嘴巴,大是羞赧:“還提親?不是都定下婚約了……”
    易叔叔連道兩聲大不一樣:“你們兩個小孩子私下定了終身,可與這般得長輩之命不同。說來那霍繹也真是不知忌諱,我與你崔姑姑他們都正為你的傷勢憂心如焚,他卻忽然跳出來說起提親之事。我與你崔姑姑都說要等你熬過了這一關再說,他倒像十分自信你會平安無事,還說什麽淨劫道長若是救不了你,他便終身不娶了。”
    還終身不娶?我心中氣惱,這個霍繹,不是在咒我嗎?心裏惱歸惱,嘴上卻還是吞吞吐吐小聲地問著:“那易叔叔……應了他提的親麽?”
    易叔叔眼中似頗有猶豫之色,頓了頓道:“可他到底出身侯門,官拜高品,難不防他日後身居官場,身不由己,娶了你一個,又要接連著娶這家那家的官宦小姐。且嘴邊上常掛著山盟海誓,那是這種公子哥兒最慣常的了,易叔叔思慮再三,還是覺得……”
    “不是的,不是的……”我急忙連聲否認,“他真的對我很好,官家小姐又如何,就算是公主他都不會多看一眼。雖然我總有不同的理由跟他吵架,他看起來也一點不讓著我,可到最後他還是會順著我的意思,不計他自己的得失幫我助我。我從前何嚐不是卸不下防他之心,隻是現下知道他如此真心待我,我確是無論如何不能辜負於他了。”
    我胡亂解釋的話聲越說越小,最後隻聲音低若蚊蠅一般地問了一句:“易叔叔,不會是回絕了他的提親吧……”
    易叔叔一拍大腿,“哎呦,這就為了別人責備起易叔叔來嘍!”易叔叔彈了我響亮的一記爆栗,笑歎道:“還真是不中留。”
    我一時懵然,旋即便反應過來,氣笑著嗔道:“易叔叔!”
    易叔叔不理我,隻是哈哈大笑。我負氣道:“我瞧著他霍繹討人厭時候的樣子,跟易叔叔是一樣的。”
    易叔叔略收了收玩笑的神色,道:“我本道他對你的情誼裏,總有著霍家與金沙教的關係在,如今是放心了。你療傷的時候,本來經過震陽殿中那一通折騰,金沙教與霍家一大夥人留在震陽觀中有諸多的不便與尷尬,可那霍繹竟厚著臉皮,硬生生地賴在這兒五日不走,直到聽說你脫離了性命之危,才帶人啟程往回返。”
    原來如此,我心中一暖,可轉念一想,該也是叫他擔心了許久。
    易叔叔續道:“至於那個東方欲曉,易叔叔雖然不知你與他從前有何舊事,不過看他七日前一副拚死拚活要救你的樣子,該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易叔叔從前在震陽觀的日子,雖不需人照拂,他該是因為你的緣故,也曾多番體諒維護。你也知道易叔叔從來不看重什麽門派之別,隻是如今你與他之間的界限,已遠遠超出了門派之別四字,他已娶親,是注定一生情難從你一人的。”
    再聽到這個名字,心裏竟沒了突如其來的刺痛,有的隻有坦然,和隨之而來的愧歉。我沉默了一陣,緩道:“煙雲全都明白,易叔叔,東方他是好人。這次是煙雲非要闖震陽觀,雖是為來尋易叔叔,為問清七年前天澗宮中之事,可也壞了別人成親大禮,煙雲很是後悔。”
    易叔叔歎了口氣,道:“淨劫道長說了,因那地月心經的功夫,你一時難控自己的心智,做的事也非由本心。過去便過去了,以後不要再提了。”
    我咬著嘴唇,悶聲點了點頭。一雙眼珠在眼眶了晃了晃,瞧著易叔叔,道:“剛剛是易叔叔先提的。”
    “臭丫頭!”易叔叔被我逗樂,隻道:“罷了,罷了,不提。咱們便說回這你要講的這三件事。”
    我點頭,易叔叔又道:“且讓我來猜猜這剩下的兩件。一件該是有關霍家婚事的,咱們算說過了,另一件我猜,該是與紀仲綱和成元渙有關吧。”
    易叔叔一語兩件全中,可我還未準備好要如何與他講起紀仲綱之死,那畢竟是他的愛徒。我隻神色黯然,頷首道:“果然是知女莫若叔父。”
    1:出自元代徐再思《折桂令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