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竹雙影向 玄觀鬥霍郎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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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行一陣,終於尋到客棧,我收了傘,拴好馬,便領東方進客店。他伸手摸索著,忽然腳下不穩,竟差點被門檻絆倒。我趕忙扶住他,心中卻大怪,他目不見物許久,從沒見他這般大意。他才站穩,又咳了兩聲,我不禁憂心,不知他是內息不暢,還是著了風寒。店家從裏麵笑迎了上來,我如常道:“兩間房。”
    “一間房。”東方道。店家一聽隻愣在原地,看著我們倆,一時不知該聽誰的好。我應該也是愣住,不知是不是心裏十分信任他的緣故,竟也沒有反駁。
    店家帶著我與東方進了客房,便闔上門退了出去。我隻覺著東方從出了珍寶閣,舉止都怪異得緊,正要張口問,他忽然抬手握住我的左肩,我先是一驚,後才發覺我左半個身子都是濕漉漉的。
    東方鬆了手,道:“不是叫你為自己打傘麽?怎麽這樣不聽話。”他雖然語帶薄責,但聲音已比在路上時緩和溫柔了許多。
    我忽有些慌亂,結巴道:“我怕你身上有內傷……我無妨的,雨又不算大。”
    “申大隆那一夥人方才一直在跟著咱們,想來今日夜裏便會動手。”東方見我說話不著要領,索性打斷我道。
    “你如何得知?”我脫口問道。問罷倒覺得,他們行走江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防身法門。何況東方亦提過,眼盲之時,聽覺與旁的感覺較常人便更為敏銳一些,我便又問道:“他們為何跟著咱們?”
    東方道:“他們想對我下手,或是想趁此機會在武林中一振聲名,或是想幫金沙教的唐慈做完沒做完的事,再或是,為了你。”東方說到後來,也是失笑。我隻埋怨他:“虧你還有心情說笑。”
    東方斂了笑意,續道:“拋卻門派成見,我與金沙教本無甚私怨,但不想他們步步設計,使得盡是見不得人的招數,著實為人不齒。”
    我從小長在青廬,金沙教這些年究竟有何作為,與五派又有何結怨,我並不十分清楚。可那申大隆欲向東方下手,卻一定不是為了幫唐慈。聽易叔叔曾言,教中掌籍使與執規使並非是一團和氣,恐怕申大隆真正盤算的,是此番若能除掉震陽派首座弟子,便好借此事助執規使在教中壓過掌籍使一頭。
    我道:“申大隆又不是你的對手,你何苦在客棧門口做那請君入甕之舉,白白叫人擔心。”
    東方笑道:“我不過想誘他們速速行動,不然他們若一直這樣跟下去,到震陽觀之前,我都不會放心青兒夜裏獨住的。”
    我聽他這話,不覺竟麵頰飛紅,好在他並不能看到。我又問道:“那你夜裏預備如何應對?”東方蹙眉,略一思量,道:“若我雙眼可見,料理此人不過幾招之內,現下難免要費些功夫。從來習武之人盲眼製敵,皆非一朝一夕而蹴就,沒有積年曆練,談何容易。”
    我見東方出言謹慎,不禁煞是憂心,伸手在他眼前輕晃了晃。東方一笑,叫我放寬心:“好在對方不是什麽高手,加上青兒你醫得好,現下我已看得清模糊光影。暗夜於他們是妨礙,於我則是保護。”
    入了夜,東方叫我盡管安心去睡,我幾次說要陪他一起,他都不許。我既不會什麽拳腳功夫,為了不給他添亂,隻好乖乖上床躺下,和衣而眠。東方替我放下了幔帳,我聽著帳外的聲音,東方好似坐了下來,便沒了別的響動。
    靜默半晌,東方輕聲道:“今日才知,原來青兒有天人之貌。”
    天人之貌?我不禁在腦海裏描想起來。其實我自小少見外人,就連金沙教中也多是男子,關於女子的容貌除了從詩書中讀到文人墨客的一些溢美向往之詞,對“貌若天人”還是“醜若無鹽”都沒什麽具體的概念。不過此刻幔帳裏的我忽聽得他說此話,心中不覺還是漫生出一股欣喜,腦中一時竟空空的不知該如何作答。隻聽得帳外東方起身,吹熄了蠟燭,屋內頓時沒入沉沉暗夜當中。
    我輕翻個身,佯作睡去,隻覺得連枕被都甚是香軟。雖然心知夜裏有事發生,可有東方守在外麵,便不感心慌。連日趕路辛苦,沒一會兒我便入了黑甜夢鄉。
    夜半我被一聲巨響驚醒,該是申大隆一夥破門窗而入,緊接著便是打鬥之聲不絕。我醒了醒神,聽著來人應有七八人之多,狹小屋內似並不得施展。我一隻手掐緊了兩扇幔帳,另一隻手拉起大被蓋過頭頂,外間一切隻作充耳不聞。
    打鬥之聲持續了一陣,便靜了下來。想是申大隆見偷襲不成,自知不敵也不願戀戰,便帶人破窗而走。客棧裏不少人被打鬥聲擾醒,一陣喧嘩騷動,見沒有下文,才又紛紛回房。
    夜晚又恢複了夜晚該有的寧靜安沉,屋內寂寂,窗外偶有蟲鳴,聲聲皆是十分真切,倒攪得人再難入眠。
    “青兒。”東方輕聲喚我,我仿佛等了許久,才聽到這一聲。他聽起來狀況並不好,像在竭力克製聲音的顫抖。我心裏突然不安起來,一把掀開幔帳,衝到他身前。手方觸到他衣衫的一瞬,他整個人忽然癱倒在我身上,像是緊繃了許久,忽地一下散了架子。
    我大駭,忙攙扶他坐到床上,急聲詢道:“不是說區區一個領執,不是對手麽?”東方似傷痛難忍,撫胸斷續道:“不是申大隆,是唐慈……他金石掌法有開山破石之勁,確是厲害。那日我中得他兩掌,以為日久便無事,不想今日再動真氣,還是通行不暢。”
    我去點起燈盞,心想著這一路日夜兼程,挨抵辛苦,常常隻在馬背上眠息,他何曾有隙運功調理內息。才進了荊州城欲休整一晚,卻遇上申大隆那賊人,累得東方舊傷複作。
    我回身,見東方已在運氣調息,便放輕了步子,行到榻側。他額上細汗密布,雙眉緊鎖,我心中大是懊悔,不若白日裏直截了當告訴那申大隆我是何人,他哪裏還有膽子緊追不放。
    我輕拭去東方額上汗珠,可剛消去一陣,便又發出新汗。我除卻不停為他拭汗,也不敢做些旁的,怕驚擾到他,隻是心若懸於無底之境,難消無限憂忡。
    許久他才緩過些勁來,我扶他躺下,他忽抓住我的手,嘴裏問著:“青兒可安好?”他激鬥脫力,手上已沒有什麽勁力,眼睛閉著,意識仿佛也是朦朧。隻是他傷重未醒之際,還記掛我的安危,我心裏著實感動。
    我握了握他的手,在他耳畔道:“青兒安好。”他聞聲似釋重負,才肯放心躺下睡去。
    螢燭之火搖曳滿室,一片昏黃之下,東方安然睡著,麵目亦柔和了許多,不似方才那般痛苦。我倚在榻側,望著他的眉眼,此刻心中唯一的企盼,便是他能安穩渡過此關,雙眼早日複見光明。我便這樣想著,也不敢闔眼,一熬到晨光熹微。
    清晨東方轉醒,我忙問他傷勢。他麵色好了許多,道:“本派平陽決是療傷護體、暢元培氣的絕妙心法,我昨夜運練許久,現下已無大礙,隻是傷未好全之前,不敢再大動內功。”
    我聽罷稍稍放心:“昨夜真是嚇壞我了。”後顧之憂已除,東方神色也放鬆了些許,他見我一夜沒睡,下了床道:“青兒上去睡幾個時辰罷,咱們再啟程。”
    待我與東方按信上之期趕至震陽觀,他眼疾已好了七八成,隻是視物仍有模糊重影,在強光之下,或極昏暗處會加重一些。中州原野地廣且平闊,與蜀地多山陵、路崎嶇大有不同。
    我與東方又行了一陣,震陽觀全貌已現,隻見麵前地勢開闊,道觀成群,肅穆雄偉,青煙繚繞。我心中暗歎,果然存武林第一玄門正派之風範,觀宇未進,虔誠崇敬之意先生。而金沙教的天澗宮與之相比,卻是建在萬澗峰最險峻幽暗之處,周遭彌漫陰森可怖之氣,二者之別,實在有如天壤雲泥。
    “青兒,這裏便是震陽觀了。我的眼睛雖然不能看的清楚,但我從小在這裏長大,一回到這兒,一草一木,我全部都能感知的真真切切。”東方感慨道。他遭人暗算,在外漂泊許久,此時猶如久居四海的遊子歸家,自然心懷激蕩。
    震陽觀已在眼前,這一路形影相伴,與東方的分離便在即,我心中倒有些許悵然。
    我心中正思量,他是否還需我隨他入觀,便聽他道:“若青兒沒有別的事,可願意與我一同進去?你為我奔波日久,待了結今日之事後,我才好稟明師父,鄭重謝你。”他這樣說,我自然道願意。
    才剛走到觀前,便有眼尖的弟子認出東方,連忙招呼著數名守觀的弟子一同出來相迎,又關懷他的傷勢。看他們敬慕關切的神情,便知東方平日在震陽派中,是既受人尊敬,也與人親近之人。
    其中一名弟子道:“秉首座師兄,霍氏一行人已到了有一個時辰,此刻在大殿之中,是掌門親自在接待。”東方回道:“那我這便進去大殿。孟師弟可已平安回來?”
    那弟子回道:“孟師兄已歸,隻是……好像被掌門訓斥了,說怎能撇下大師兄自己一個人先回,叫金沙魔教的人瞧了還以為咱們震陽派俱是貪生怕死之徒。”
    我心中隻道這孟掌門實在奇怪頑固,他若不是假說場麵話給派中的弟子聽,難道真覺得一個“貪生怕死”的名頭緊要過自己親兒的性命?
    “不怪孟師弟,當時的情況他一人難敵眾手。”東方道。他心中牽掛大殿之中的情形,未再細言便同我一起往正殿走去。他雖已遇見同門,卻依舊讓我扶在他身側,一如來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