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玉麵何皎皎 昔情且遙遙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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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興川令眾弟子散去,隻留四子在殿內。我上前向孟興川行禮,東方將我如何救他,又如何隨他一路來到震陽派的經過,告知了孟興川。
    那鍾念平首先接道:“這習武之人隻習輕功可真是稀奇,傅姐姐心腸未免太好了些,碰上那些歹人,便像霍繹那跋扈豎子,理應使功夫教訓他們。若是功夫不濟,可不就像二師兄那般……”
    他話沒說完,一眼瞥見見孟恩甲已壞透了臉色,忙把話又咽了回去,做了個鬼臉。這孟恩甲是掌門獨子,想來平日裏在震陽派中被人縱慣了,上次中了金沙教的設計,這次又與霍繹起了爭執,別人救他助他,卻不見他有感謝之意。
    一時眾人無言,孟興川抬眼審視我一陣,才道:“懲奸除惡,何須一定在武功上勝於人。便如這位傅姑娘,不僅古道熱腸,亦擅舉智謀以克敵製勝。”
    他語氣平平,好似並無謝我於川蜀和方才於觀中兩番搭救震陽派弟子之意,卻似另有旁指,我心下不覺納悶。
    我忽地想起來,方才我假作霍繹輕薄與我,殿內眾人皆信以為真,可唯獨孟興川坐於殿首,幾乎與我跟霍繹平行,大約是將我所作之戲盡收眼底。他平素為人剛正,必定不喜我這般手段,此刻神情言語的淡漠也就解釋得通。
    不過也正因我如此做,他才有下場出手對付霍繹的理由。大概也是因為這個,他此刻才未將方才之事點破。我也就順勢不聲張,隻含糊道:“孟掌門謬讚。”
    孟興川又道:“不知傅姑娘身屬何派?尊師名諱為何?”我忙道:“如東方所說,我實在是不會什麽高深功夫的,隻學過些皮毛的輕功,無門無派。試想天底下哪個門派,肯收我這麽懶惰的徒弟!”
    四子聞言俱笑,孟興川卻似疑慮未消:“以姑娘方才的輕功,‘皮毛’二字實在是過謙。那霍都統既能接我一套掌法,便知功夫底子不差,可他連下攻招,八十招內竟都未近姑娘的身,可見姑娘這套輕功之匪夷所思。”
    其實江湖上行走有人不願明報師門也是常事,照理對方便不會再追問。可這孟興川或許是覺得我方才一詐使得太過出格,甚至疑心我心術不正,這才不吝以前輩之身不舍追問我的來路。
    我正著想該如何回答時,鍾念平笑嘻嘻道:“這樣看來,要不就是傅姐姐悟性極高,要不就是那霍都統看傅姐姐長得太過貌美,故意拖拉,不肯下場。”一旁的東方忙阻他道:“不許胡說。”
    鍾念平這麽一打岔,孟興川總算不再糾纏我的武功路數,另道:“此次霍氏人來,一無聖諭,二無勉強逼迫之意,隻是那霍繹為人囂張,言語難聽些罷了,本不至於動武。”
    他說罷隻望向孟恩甲,意在責怪他不應衝動出手,與霍家結下梁子,那孟恩甲不敢再還嘴,隻氣悶低頭。
    孟興川續道:“我朝新立二十年有餘,朝廷為何突有收撫江湖門派之意,尚不可知。明了的是,朝廷隻是想勸服,而非欲動兵戈。”
    鍾念平不解道:“可咱們既不是綠林匪盜,更不殺人放火,難道朝廷就能為著咱們不願去做官,而下旨降罪於人?”
    孟興川思慮一二,隻道:“現在假設這些還為時尚早。”一旁許久未言的柴俊點頭道:“師父,昌華派、左淮派、雁峰派和毓秀山莊向來與咱們同氣連枝,此事關聯甚廣,其他四派中未必沒有衷心仕途者。那霍繹暫未行一一遊說,應是想先從咱們這探探口風,再看看其他四派作何反應。”
    孟興川道:“正是如此。於此事上五派唯有同心同聲,中原武林大勢方可泰然安穩。隻是淨劫師兄如今仍一心閉關演道,此事一時倒問他不得。這樣更要等到二月十五花朝大會時,與四派掌門一同商榷,方可另下定論。”眾弟子俱皆稱是。
    夜色墜臨,震陽觀廂房外,我倚坐在長廊欄杆之上,頭頂是長空寂寂,繁星爍爍,月華如練。震陽觀中時有銅鍾聲響,其聲曠遠,聞之使人心生虔誠。
    身後有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來,我回頭,見是東方素衣玉冠立於廊下,手裏捧著一個木盒。月影映在他的身上,柔和斑駁,澈如靜水,當真是人月兩襯。
    我不忍開口打破這一片靜謐,隻不過心中明了,有些話早晚要說出口,便道:“你的眼傷就快痊愈,草藥也不必再敷,明日我便走了。這震陽觀內俱是男子,我若呆久了倒奇怪。”我與他相伴一路,如今分離在即,心中難免失落,從此江湖之大,未必再有緣相逢。
    他坐到一旁,打開手中木盒,裏麵是一支金環嵌白玉的洞簫。
    “這許久以來,青兒助我顧我許多,我知青兒是爽朗之人,便不願把謝字掛在嘴邊。此簫乃幾年前遊曆應天府時所得,是京師極好的工匠所造,玉潤通透,甚有靈氣,與你再相配不過。青兒因我折了一根竹簫,可青兒待我甚好,我總要尋得最好的賠給青兒才是。”
    他既說我爽朗,我對那玉簫又甚是喜愛,就不再推脫,接過那玉簫笑回:“那我須得好好收著。”
    東方頓了頓,問道:“你白日裏可還好?以後斷不能再這樣涉險,也許是在你從唐慈手中救下我之後,我便應該這樣告訴你。”他話語溫柔,神色關切,對我的掛懷滿溢言表。
    我心裏再清楚不過白天是自己的把戲,隻想讓他寬心,便回道:“沒事,霍繹並未真傷到我。”東方聽罷方道:“那我便放心。”
    東方抬眼一望頭頂長空,似被浩瀚夜空的瑰麗所震懾,不禁興歎:“青兒,你瞧這月色正濃,景美人好,何不吹奏一曲來試試這簫?”
    我亦覺甚妙,便起身步到庭院中央,對月鳴簫,吹的是一曲《碧澗流泉》1。心思為簫樂所動,想來東方也與我一般,想起那日在青溪之畔擇竹製簫之景。
    曲畢,東方笑言“簫有靈氣,曲有靈氣,人亦有靈氣。”我將玉簫放回於木盒之中,他亦不急著走,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我心中忽想起一事,抬頭問他道:“你現在可看得清我的容貌?”他聽我問得如此認真,不禁一笑,略一思索,亦認真回道:“現下看旁人容貌,可看清九成。”
    我聞言,心中竟莫名生了一絲失落,不管我的容貌是美是醜,此刻心中好像隻盼他能清楚記住。
    我正尋思著,隻見遠處過來一人,還未看清麵目,便聽那人道:“我聽著簫聲悅耳,便循著聲音來了,定是姐姐吹奏的!”
    我這才看清來人是鍾念平,我雖不曾應他,他叫我姐姐可叫得起勁兒。東方笑問道:“平平,你幾時拜了傅姑娘作姐姐?也不知人家準許了沒有。”
    鍾念平為人天真可愛,又與東方感情甚深,我心中也對他極是喜愛,便道:“原來東方叫你平平,那你既認我作姐姐,我豈不也該如此叫你?”
    平平樂道:“自然叫得!大師兄你看,姐姐答允的可爽快呢!”東方隻好點頭。平平沒大沒小的一拍東方肩膀,一臉豔羨:“姐姐生的這麽美,還身懷絕佳輕功,心地又好,大師兄有姐姐照顧一路,真是好福氣!”
    我聽他如此說,隻覺得臉上微微發燙,好在是夜裏,旁人倒也瞧不出。東方似習慣了平平這樣,一笑道:“平日裏就屬你最會胡說。”
    平平不依不饒:“我哪裏胡說?是姐姐貌美算胡說,還是姐姐照顧你一路算胡說?還是……大師兄這麽有福氣算胡說?”
    東方氣笑搖頭:“好吧,算你哪一樣也沒有胡說。”
    平平又嬉笑道:“大師兄,何以這等貌美的姐姐總是對師兄照顧有加?孟師兄與柴師兄便沒有這樣的福分,平平也沒有!”
    這次東方不等他再說下去,搶在平平前麵道:“偏你有許多話!夜既深了,你還要在這裏叨擾你姐姐歇息不成?”我還不及解釋,平平已一路求饒著,被東方拽出了庭院。
    夜裏難眠,既然定了心意要離開,辭行之事隻恐是徒增傷感,於是天方蒙蒙亮,我便一人悄悄出了觀。按理我應當拜別孟掌門,不過我隻是江湖上一無名小卒,不守這些門派規矩也無妨。何況昨日我與霍繹相鬥的一情一景落在孟掌門的眼裏,實在叫我尷尬,以防他繼續對我的門派來頭刨根問底,我又要撒更大的謊來圓,不如簡簡單單走為上計。
    出了震陽觀不遠便入大山,蒼山翠柏,綿延磅礴,大河徑流,水湍聲闊。山中景色壯美,與青廬小橋流水之意迥然不同。左右與易叔叔萬澗峰之約尚遠,索性在此處耽擱幾日,觀山賞水亦是自在。
    行了大半日,才找到山中一處可落腳的簡陋客棧,我頓覺腹中空空如也,便先進去飽餐了一頓。用罷餐食我便招呼那掌櫃來:“掌櫃,這裏還有沒有空的房間?或是能落腳歇一歇的地方也可以,我不挑剔的。”
    那掌櫃皺了皺眉,卻道:“實在是不巧,小店客房都被人包下,昨日就已經滿員啦。小店也不是不想賺姑娘的錢,可他們都是男子,姑娘在我這裏將就一晚也不太方便。”
    我奇道:“可我瞧這門口一匹馬也沒栓啊。”那掌櫃道:“說來也怪,這明明前門有方便喂草料的槽子,那夥客人卻一直把馬栓在客店後身。我瞧那夥人像是走江湖的,這不是在刻意隱瞞自己的行蹤,就是在唱空城計候著誰來呢。”
    我聞言愈感奇怪,這深山之中,哪裏來的這些人多勢眾的豪客?
    我突然心頭一凜,離座轉身便欲走。
    我快步還未出客店,便聞身後客棧木樓梯上下來一人,那人步履沉沉,踏著客店頗為老舊的樓梯發出洞洞聲響。我心中暗歎不濟,客棧門前已站了數人擋住我的去路。
    1:相傳為宋代朱紫陽所做古琴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