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六章 長海翻驚浪 高簷攬夜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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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晨起,我與東方便動身同往長海莊歸去。我雖想一直悠閑下去,可總不能耽誤他的正事。東方笑我頑童心性,日後怕是受不了震陽派的清律門規。
    一路駕馬而行,想來因為時辰尚早,街上並沒什麽行人。可離長海莊越近,東方越覺得奇怪:“不知怎的,總覺著今日不比往年花朝大會熱鬧,反倒肅殺了許多。”
    我剛道他多心,轉過路口,卻見長海莊正門兩邊黑壓壓地列了兩隊官兵。我與東方不知發生何事,急忙上前。那守門官兵先是阻攔,待東方報了門派與名號,官兵才肯放行。
    一腳剛邁進了長海莊宅門,我便被壓入眼簾的情狀驚住,幾乎失聲驚叫。大堂地下直挺挺擺著七具男子的屍身,衣襟上大片大片的血色尚在,周遭彌漫的人血氣味亦未散盡,我不覺心中漫生一陣惡寒,絲絲徹骨涼意霎時鑽入背脊。如此血腥可怖之況,我實在生平未見,驚恐之下,隻死死抓住東方的手,方覺一絲安心。
    東方亦是大驚,隻不過比我更迅速地鎮定了下來。他肅色審視一二,壓低了聲音道:“這是飛舸幫的幫主和六位堂主!是誰竟做下這樣滅門的案子!”
    我掩麵遮鼻,眼睛往堂下地上一掃而過,驚識那七具屍身其中的一具,果然竟是飛舸幫幫主向海舟!
    東方輕聲安慰震驚不安的我:“害怕便別看了,待我去問清莊中發生何事。”我隻勉強點了點頭。
    大堂中死者的家眷跪了一地,哭泣之聲不絕於耳,而飛舸幫弟子更多的卻是緊攥雙拳,怒目圓睜。
    長海莊中時有家丁埋首疾行,懷中捧的俱是成疊的白幔。大堂中除了飛舸幫幫眾,大約是五派俱在。而坐在大堂首座之上的,竟是霍繹,霍家一眾高手站在他的身後。
    若按江湖輩份,有孟興川等五派掌門在,霍繹自是晚輩。看眼前的情形,怕是京城中出了大案,驚動了官府,官民有別,他坐在首位也不奇怪。可自打我與東方進門,他目光便未離了我二人,倒讓我覺著異樣。
    東方領我繞過堂下的屍身,方行到震陽派門人跟前欲詢問發生何事,孟恩甲卻先一指向我道:“大師兄怎麽又與這來曆不明的女子糾纏在一起?”
    來曆不明?我心中甚怪,我與這孟恩甲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怎的一出口便這樣刻薄?
    東方亦不知他何出此言,頗有不悅,“這是在震陽觀中便見過的傅姑娘,師弟今日說話怎麽這麽不知輕重。”
    孟恩甲卻理直氣壯上前一步,舉起手中之物,質問道:“大師兄且看這是何物!”
    我與東方轉眸落目,俱是一驚,孟恩甲手中拿的,正是我原本藏在房中的飛溟劍!
    東方大是疑惑:“這飛溟劍是上次我與金沙教掌籍使唐慈打鬥中,敗陣所失,何以此時會在師弟手中?”
    孟恩甲冷哼一聲,欲再開口,孟興川廣袖一揮,沉聲道:“恩甲退下,休在霍都統與諸位掌門麵前丟了分寸。”孟恩甲狠狠剜了我一眼,退到孟興川身後,我卻被他看得打了一身寒顫。
    孟興川轉身向我,正聲道:“傅姑娘是昔日於我震陽派有恩之人,如此當眾質問姑娘,是為還姑娘一個清白,實屬無可奈何。”
    我心裏慌張起來,這柄劍分明在房中藏得妥妥當當,如何會到了他們的手裏?還有這位孟興川孟掌門,他本就對我的武功家數頗有懷疑,此番又見我與流落金沙教之物大有關聯,不知還要問出怎樣刨根究底的問題,我又該如何應答?
    東方站在我身旁,對這孟恩甲與孟興川來去的言語大為不解,也顧不上跟掌門行禮便脫口而出:“掌門師叔,飛舸幫中究竟發生何事?飛溟劍又怎會在此?還有,自進了這長海莊的門起,掌門與師弟為何句句針對傅姑娘?”
    東方言辭急切,愈是發問,孟興川麵色愈是鐵青,一句話也不答他,隻繼續追問我道:“傅姑娘,按東方在震陽派回稟失劍一事所言,飛溟劍或許遺失荒野,或許落入金沙教唐慈手中。可長海莊昨日夜裏出了人命案子,今早霍都統下令封莊搜查,不想竟在傅姑娘房間的行囊中搜出了這把飛溟劍。聽東方之言,他亦不知飛溟劍在此莊中。這其中的曲折蹊蹺,還請傅姑娘清釋原由。”
    “青兒……”東方驚詫而不敢置信的聲音不似往常。我不敢抬頭,更不敢迎向他灼灼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此事並非按我所預想發生,我心中一時飛快轉過千百個念頭。若當真要編個謊,說東方不在青廬時,我在林子中又複尋得唐慈並沒有帶走的飛溟劍,也不是完全不可相信。隻是東方真心待我,我怎能一再故意欺瞞於他?何況我的本意即是坦誠,索性擇日不如撞日,便在五派人前認了身份。我既未做過虧心事,他們又能奈我何。
    心中已拿定了主意,偏偏霍繹在我之前開口:“煙雲姑娘既然是金沙教安教主的千金,從掌籍使手中討回飛溟劍物歸原主,也是一片心意。”
    他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登時堂中議論沸起。我心中猛一抽搐,隻覺衣袖下東方倏然鬆開了我的手。
    霍繹見眾人之狀,驚訝道:“原來諸位尚不知曉此事,我還道五大門派何時竟與金沙教相處地這般親密無間。”
    我已經無暇細想那霍繹是否是存心在這裏說這些話來害我,隻道他後話不說還好,說罷更是挑起眾怒。
    毓秀山莊一領頭女尼道:“霍都統此言差矣!正邪之分,有如天壤雲泥之別,五派斷不會與那金沙教同流合汙,更遑論親密無間之言!震陽派弟子必是誤受此女蠱惑,才會引其為伴,與其同行。”
    孟恩甲接道:“慧一師太所言正是。這安氏妖女與唐慈串謀,一唱一和,假意相救師兄。不過枉師兄行走江湖多年,於識人防人上竟還如此不慎,這般輕易就被一個女子騙取了信任。”
    我冷眼瞥向孟恩甲,心中暗道,做師弟的這樣沒上沒下的教訓師兄,這可是連金沙教中都沒有的規矩。眼前這些人明明對我與東方緣何相逢一無所知,可這一來一回,卻是要連我與東方最初相識的情分也一並抹殺!
    我沉默的時間愈長,眾人加於我身上的目光愈發鄙夷。向海舟屍身旁跪著一人,滿目血絲,緊盯著我,似欲殺我而後快。孟興川麵色積鬱,隻怒視東方,似在質問他為何識人不力,又為何還不從我身邊走開。而平平似想為我辯駁,卻又無詞可辯,一味苦著臉。
    慧一師太身後,沈劍梅鳳目一挑,根本不屑於再看我,好似我的身份被拆穿,更加顯示了她們毓秀山莊弟子的清白高貴。而那宋妙蘅則一心注視著東方,關切之情,滿溢於眉眼之間。
    堂首,霍繹端坐於太師椅之上抿著盞中熱茶,仿佛此時堂上發生的,與他方才所說的話沒有半點關係。杯盞中一縷白氣飄升而起,模糊了他難以捉摸的麵目神情。
    最後,我看向身邊之人,東方眼中不可言說的艱澀與痛苦中,仍存著最後一絲猶疑。
    他還在等我的回答。
    眼下的情形,已容不得我長篇大論講明前因後果,唯有揀最緊要關鍵的一句說。我便指望著東方心裏那最後一絲的猶疑,鼓起全身氣力,直視向他:“我若有心瞞你,就不會帶著飛溟劍來尋你。東方,你要信我!”
    我言罷,隻望著他,他與信不信,便在此一句了。
    不知沉默著過了多久,東方衝我輕點了點頭。我心中懸石瞬落,他雖未說一字一句,但他的神情告訴我,此時此刻,有他在。縱然我認了身份,他依然信我。
    那原本跪在向海舟屍身旁之人聽我承認下身份,忽地喝道:“妖女有何顏麵辯駁!還不受死填命!”說罷便騰身躍起,一招鎖喉便要拿我性命。我本就不會什麽武功招式,驚恐之下,東方一個側步擋到我身前,兩招三式快手格開了那人。
    我的心頭巨震,不是因為方才乍生的性命之危,而是因為東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選擇站在我的身前。
    荊州府的奇珍閣中,申大隆出言不遜,他便一步擋在我與申大隆之間。震陽觀的比試場中,他以為我受了霍繹輕薄,便立刻站在我身邊,為我加衣。而此時,亦是這樣。在我有危難之時立刻擋在我的前麵,仿佛成了他的習慣。他的肩膀如山,叫我無論身處於怎樣的漩渦之中,都可安然,都能安心。
    那邊的孟興川已然大怒:“東方欲曉放肆!快跟向掌門賠罪!”
    那向掌門應是左淮派掌門向彬,飛舸幫與左淮派一直同氣連枝,便是因著向海舟與他乃是表親。
    孟興川責怪東方還手不敬之罪,東方反道:“弟子還手救人乃是逼不得已,可向掌門堂堂一派之長,竟對一無怨無仇的後輩女子痛下殺手,又是何道理?”
    向彬麵色愈加陰沉可怖,森森道:“豎子無知!無怨無仇?他金沙教傳令使殘害飛舸幫一幫主、六堂主,滅人幫派,奪人至親,該殺!妖邪之教,沆瀣一氣,便該連坐!”
    “不可能!”我沒有一刻的遲疑,決絕道:“易叔叔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