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六章 長海翻驚浪 高簷攬夜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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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中眾人注目之下,我肯定的答案和堅定的語氣神色都沒有絲毫的退讓。
    “金沙教傳令使?”東方於口中喃喃自問,仿佛在捋順這其中與我的聯係。
    向彬怒極反悲,哀慟道:“鐵證既在,你且去看飛舸幫一幫主六堂主是否喪命於金雲劍法下便知!莫不是除了金沙教傳令使,天下間還有第二個會使金雲劍法之人?”
    我疾步走到向海舟的屍身旁,雖惡寒之意不退,卻還是強忍著去檢視傷口。向彬仍在一旁哀怒道:“隻因前幾日,海舟與那易賊在淮水河畔的酒肆中起了爭執,那賊人仗著武功高強,在飛舸幫幫眾麵前對他極盡羞辱仍不夠,還要如此趕盡殺絕!”
    此時堂中許多人恐怕都目睹那日易叔叔與向海舟之爭,自是更加對向彬所言堅信不疑。
    那孟恩甲又道:“隻怕不僅如此,那金沙妖使選花朝大會前夜在咱們五派人眼皮子底下做下此案,那是成心想亂了花朝大會,要立好大的威風給咱們看!”他這一語罷,堂中又盡是恍然與附和之聲。
    我反複查驗向海舟身上的傷口,心卻仿佛一層一層漸墜墮無底之淵。金雲劍劍刃極薄,劍法奇疾,佐以至陰之力,傷人拔劍,隻見血跡,不見傷口。以我全部所知來看,向海舟等人身上,雖血跡斑斑,創口卻皆是極細微,幾乎凡人難辨,的確像極了為金雲劍法所傷。而金沙教中,亦是隻有傳令使才有資格修習金雲劍法。
    雖有眼前所見,但我仍半分也不信這樣的滅門慘案會是易叔叔所為。他的性情雖狂雖傲雖怪,卻與“狠毒”二字扯不上一點關係。就算他真的要殺人,也是當著人的麵、當著越多人的麵越好的來殺,絕不會這樣暗夜偷襲然後一走了之。
    我緩緩起身,定了定神:“金沙教傳令使絕不可能做出此事。怎能單憑一門劍法的傷口和往日爭執的揣測,就如此輕易給人定罪?”
    毓秀山莊門人之中,沈劍梅上前一步道:“揣測?有這兩樣在,分明已是證據確鑿,你還妄圖替他人狡辯,殊不知自身尚且難保!”她眼中現出一絲威風快意,抱拳道:“師父,各位掌門,咱們今日拿住了這妖女,且該如何處置?”
    向彬咬牙切齒道:“如何處置?便留了這妖女的命在這兒,來祭飛舸幫一眾兄弟!”
    我自知怎樣的解釋在這群人先入為主的心意前也是無用,背心漸生出細細冷汗,心中隻剩一個念頭,莫不是今日躲不過此劫,便要喪命於此?
    在東方情急再欲開口之前,堂首忽起“哐啷”一聲響,堂中眾人聞聲不禁注目,原是霍繹半放半摔地將茶盞撂在了桌上。他麵色頗有不豫,一言不發,凝著雙眉,隻反看向眾人。
    他驟然做出這樣的舉動,不知是何意。是不滿五派中人對他堂堂都統的視若未見,還是想阻止五派中人對我下殺手?可我現下所處的境地,難道不是因為他方才“無心”的一語所致?他又何必多此一舉來救我。
    一時僵持後,五派中走出一老者,身披袈裟,手持精鋼禪杖,先行了一佛禮,方開口道:“向掌門,飛舸幫向幫主既與掌門有血濃於水之親,那飛舸幫之事,便是五派之事。飛舸幫兄弟多年來又為五派仗義操辦花朝大會,五派中人更是心存感激,必不會讓向幫主和他的弟子枉送性命。隻是今日既然驚動了霍都統,查案斷案,以及其中的人命關聯,咱們一介草民,按理便不能罔顧官府。”
    那老僧持中沉靜,看一眼麵色稍微緩和了些的霍繹,又看一眼我,續道:“何況安施主與飛舸幫一案有幾分關係,是否應以命相抵,暫時也不好決斷。既然五派掌門,霍都統,甚至連安施主自己,都可為飛舸幫幫眾喪命於金雲劍法下做個見證,不若五派先留安施主於長海莊中,待他日與安施主一起,上天澗宮與金沙教傳令使對質。”
    那老僧麵相莊嚴,不必動怒而自有慈威,應是五派中除了震陽孟興川之外,另一舉足輕重的人物,昌華派晦明法師。礙於官兵在此,他不說殺我,也不說放我,一來叫霍繹無理可挑,二來他日亦可以我來挾製金沙教。
    “晦明法師言之有理,震陽派亦無異議。不知霍都統意下如何?”孟興川道。霍繹沒有再說話,隻闔了闔眼睛,表示默許。毓秀山莊與雁峰派皆附議,向彬見四派點頭,自己便不好再糾纏下去,隻恨恨作罷。
    慧一師太道:“既然如此,便將安煙雲姑娘暫先交給我們毓秀山莊,現下還是操辦治喪事宜要緊。”話畢,沈劍梅已持劍走到我身畔,作請之勢。
    現在的長海莊大堂之上,我能依靠的隻有東方。可他身為震陽首座弟子,再貿然為我說話,隻會令方緩和下來的情狀更加尷尬。他方才一再的隱忍,也是不願讓眾人因他之袒護,而對我更加厭憎。
    念及此,我既問心無愧,便隨沈劍梅而去。隻聽身後東方的話音起:“掌門師叔,弟子有要事稟報。”
    “不肖弟子!是不是你的心中隻有你自己的師父,全然不將我這個掌門師叔放在眼裏!莫不是非要淨劫師兄在此,你才肯聽進去話!”這是孟興川冷聲嗬斥他的聲音。
    我走得漸遠,他們後麵再說了什麽,我便已聽不清楚。
    我是多麽不想讓東方因我而為難,可是此刻,他還是為難了。
    在窄小的廂房裏枯坐了一日又一日,除了毓秀山莊弟子三餐時送來簡單湯飯,我兩日裏沒再見過什麽人,也沒說過什麽話,形同軟禁無異。我本就心情煩亂,沒什麽食欲,加上廂房偏僻,白日裏也少見日光,陰冷氣極重,飯菜放一會兒就冰涼,是以餐食常是什麽樣端了進來,又原樣端了出去。
    廂房白日裏聽得盡是外堂婦孺的哭喪之音,哀樂貫耳不絕。而每到黑天,夜風呼嘯,吹得廂房木窗格格作響,更有嗚嗚之聲,如孤魂野鬼流連人世不走,發出戚戚哀嚎。我腦中常閃現向海舟的死狀,每晚難休難眠,心中驚悸之餘,更加記掛易叔叔。
    飛舸幫滅門慘案,不是易叔叔所為,那究竟是何人為之?目的又在何?易叔叔現在可知此事?他現下安危如何?如此胡思亂想下去,卻連一個答案也給不了自己。
    我心裏一直存著東方能悄悄來尋我的念頭,畢竟我想解釋的話那麽多,可在大堂上隻匆匆講了一句。
    這日已是第三日晌午,送飯的人放下餐飯出了屋,卻沒有關門。我心中一動,屏息去瞧,進門的不是東方,而是霍繹。
    他仿佛未覺我的驚訝,大方進屋,自己揀了條凳子坐下。他身後跟著一個古怪人,年歲頗長,衣衫襤褸,閉目皺眉,麵容愁苦。
    我不知他為何來此,但我心有急事,也不等他說明來意,便急急開口:“霍都統,小女子有一事相求,求霍都統速差人去到萬澗峰,通知傳令使易之信飛舸幫中之變。前日長海莊中變故頗多,我糊裏糊塗就跟人到了這裏,卻忘了這頭等緊要之事。請霍都統看在安教主的份上,務必幫忙。”
    我也來不及細想求他此事是否合適可靠,隻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這可是你兩三日來講的頭一句話?”霍繹一笑道。他見我心急如焚,自己卻更加不緊不慢。他掃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又道:“這兩日筷子都沒怎麽動,就想著這事了?”
    我不知這些瑣事他是如何得知,隻先點了頭。他回道:“此事不用我。我已經跟五派打過招呼了,現在便帶你離莊,你自己去傳信通知罷。”
    “放我走?他們這便願意放我走?”我吃驚道。
    霍繹不以為奇,娓娓道:“煙雲姑娘也不問我緣何至此。花朝大會,我奉朝廷之命,為撫編五大門派而來。本以為花朝大會結束,此事便會有個確切結果,誰想半路鬧出個毀幫滅派的人命官司。既然撫編之事又要推遲,我原想將此案交予京官走個過場,便由他們江湖事江湖了斷。可那日見煙雲姑娘無辜被牽連進此事之中,我霍某便非得插上一手了。”
    他這人貫是如此,無論說些什麽事,偏要加上一兩句渾話。我聽他滔滔不絕講了許多,這才到了正題。
    霍繹仿佛才注意到我的不耐煩,笑了笑又道:“五派之中,以震陽孟興川為首,自矜輩份,並不願效力朝廷。昌華派晦明,毓秀山莊慧一,也自稱是塵世外之人,不敢插手朝局官宦之事。就算雁峰、左淮中有少數人,想借朝廷之蔭,也是孤掌難鳴。”
    他拉著凳子靠我近了些,低著聲音道:“煙雲姑娘是知道的,朝廷撫編五派一事,霍家也沒想真出幾分力。於是我便順水推舟,跟五派講明,撫編之事可以作罷,條件就是他們賣我霍繹一個麵子,不要再為難煙雲姑娘你了。”
    我略感意外,他竟願意冒著有違上意的風險來救我。不過轉念便想明白,大概霍氏是想以此來示好金沙教。
    霍繹見我不說話,又道:“我本想多等上幾天,看看此案有無新的線索。或者至少等左淮派向彬那幫人的怨氣消一消,再向他們提出此事。可你倒好,兩日來飯菜都不怎麽動,嚇得我不敢再拖延了。”
    我雖覺著他救我還有旁的心思,但聽他這樣講,還是真誠向他道了多謝。他大方收了我的謝意,便起身要帶我走。
    “等一下。”我忙攔住他道。“霍都統稍等片刻,我還得再見一個人才能離開。”霍繹張口似想說什麽,我已不等他講兩步跑出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