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六章 長海翻驚浪 高簷攬夜光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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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欲到震陽派的居所去尋東方,出了門卻見震陽、昌華、雁峰、毓秀山莊四派掌門正候在廂房外,身邊各帶著幾個親近弟子,想來是禮節上來相送霍繹。
    雖有些尷尬,我還是小跑到鍾念平身邊,小聲問道:“東方呢?他現下在哪裏?”
    平平回道:“大師兄前兩日便一人離莊了,走得很急,不知去了何處。後來宋師姐很快也去尋了。安姑娘先別找大師兄了,還是快些離開這裏吧。”
    他雖改口叫我“安姑娘”,但話語中尚有關懷之意。我追問道:“可是東方,他為何不辭而別?”
    我清楚記得那日他在長海莊大堂中的神情,他分明已經聽進了我的解釋,他有何急事,為何不能見我一麵再走?如果今日霍繹不來,他就放心留我與向彬那一幹想要我性命的人呆在一起?
    平平搔了搔頭發:“我也不知大師兄為何離莊,不對,應該說是沒人知道大師兄為何離莊。”
    “不會的,他相信我,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走的……”我喃喃自語,語氣卻斬釘截鐵。
    慧一師太輕咳一聲:“安姑娘請注重舉止,莫在人前失了儀態。”我看向說話之人,慧一師太身後,隻站著沈劍梅一人。
    心裏仿佛倏然空了一下,他們兩個人,便這樣一同不知所蹤了?
    “宋妙蘅為何不在這裏?他們一起離莊去做什麽!”幾日來積蓄的不安和委屈一下子隨著眼淚湧了出來,我卻隻能茫然地質問著,期望有一個人能給我一個答複。
    “我們不想折了霍都統的麵子,安姑娘也不要無理取鬧!”孟興川肅聲道。我不顧他,隻一個勁兒地問平平:“東方去哪兒了?他有沒有叫你給我留什麽話?平平你不要騙我,你仔細想想……”
    平平麵露難色,似乎糾結該不該勸我:“安姑娘,大師兄與宋師姐早有婚約,你這樣鬧下去,於大師兄清譽有損。”
    四派掌門麵上難看之色愈重,皆是沉默。
    我還欲再問,突然間手腕生疼,被人拽了個趔趄。淚眼模糊中,勉強看清抓著我手腕的人是霍繹。他一臉陰鬱,在我耳畔道:“你忘了你剛才所說你現在最要緊的事了?還是你當真以為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帶你離開這兒?左淮派向掌門現在就在大堂裏治喪,你不如跑到那裏去糾纏,順道賠上自己的性命正好,沒人再來救你!”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不再說話,任由他帶我離去。四掌門點頭致意,霍繹回了禮,便一路放行。
    長海莊門口隻有一架備好的馬車,並不似霍繹往常很大的陣仗排場。那古怪人駕馬,霍繹扶我進了馬車。他見我上車許久仍抽噎不止,仿佛自責方才對我說話太重,輕聲問道:“可用我在這陪你?”
    他這般問,我自然搖頭。他手一拍膝蓋,歎道:“好罷,那我去駕車,換駕車人進來。”
    我一想到那駕車人的怪異模樣,忙拽住他的袖子,無聲地搖了搖頭。霍繹見我留他,一麵竊笑,一麵瞅了一眼車外道:“凡塵浮華,皆是虛妄,他是從前關外大悲寺的華虛和尚,勘破了‘不見不聞不問’的世間大道,覺得重返紅塵才是最後一重磨礪,便由此還了俗。我今日管的既是閑事,便帶了個‘不見不聞不問’的人來。”說罷,他拿手背拭了拭我臉上的淚,又道:“你二人脾氣都是古怪,說不定以後極談得來。”
    他許是為哄我分心,我便勉強一笑,問道:“現在是要去哪裏?”他回道:“霍府。”
    我一怔:“為何去霍府?”他見我如此,反問道:“那你可有想去之處?若有我載你去便是。”
    我心中一沉,天下之大,恍惚間我竟覺得無處可去。雖不知東方想不想見我,但此刻我隻想立刻趕到他的身邊。可易叔叔身陷殺人害命之冤,當務之急,我須得尋到他弄清真相。
    霍繹似看穿我所想,續道:“我府中有受訓信鴿,可傳軍情,疾於千裏之馬,我可保無誤傳信至天澗宮掌籍使處。金沙教中人有何恩怨不管,隻消我囑咐一句,唐慈還是會依言遞信給傳令使的。”聽他如此說,我頓時輕鬆了些許,點頭應允。
    霍繹又道:“你若隻擔心這一樣,按我說的就是。若是你還憂心旁的,我也沒多的辦法,隻能勸你一句,換作是誰,接受這翻天的變故都需要時間,若被逼的緊了,反倒更容易做出不智的決定。”
    霍繹麵容平靜地看著我,或許是他的平靜感染了我,我的心緒也不像方才在長海莊中那樣的激動。
    是啊,我連名字都騙了東方,如何讓他一朝一夕坦然接受這一切?何況那日在長海莊大堂之上,他隻聽了我一句,便已選擇站在我這邊,我又怎能過分怨怪於他。
    想通了這一節,頓覺心胸通暢了許多。不想這霍繹,平日是蠻不講理之人,可講起了道理,還算得上頭頭是道。
    我沒有再說話,隻是掀開馬車上的遮簾,靜望著外麵人來人往、喧聲熱鬧的街道,希望能讓京城的繁華景象分散自己在一件事上過度持久的注意。馬車顛簸而行,車輪發出轆轆聲響,車外有金色的陽光直射進狹小的馬車車廂內,現在的我,才有了不在長海莊那一間黑狹廂房中的實感。
    此番還能見到刺眼的天光和喧鬧的街市,於我來說不是已經很幸運了麽?
    馬車行了一陣便停下,霍繹領我進了霍府,徑直往書房去。曾老堂主後腳便跟了來,關切道:“二爺事可還進行得順利?那五派掌門可有不情願?”
    曾老爺子話音才落,轉頭看見我在這兒,便道:“安姑娘既然無事,想必是順利了。二爺下回再要去辦什麽事,可別身邊隻帶著一人,還把金刀都留在府裏。”
    那華虛依舊站在一旁,對曾老爺子的話恍若未聞,也不生氣。霍繹不緊不慢答道:“我們是去請人放人,又不是去搶人,卸了兵器表表誠意。就怕你非將那長海莊看作什麽龍潭虎穴,才沒叫上你。”
    曾老爺子聞言一樂,道:“二爺說得有理,這裏不是中州震陽觀,也不是青州昌華寺,這裏是應天府,長海莊隔了兩條街道就是太師府,他們哪裏敢造次。”
    他們二人說話間,我已將給易叔叔的信寫完,隻是寫著寫著倒覺著無用。以易叔叔的性情,他冤與不冤,恐怕都不屑與旁人解釋,更不會因為知道五大門派來向他尋仇而四顧逃命。可到時最怕的就怕兩方對峙,僵持不下,又再起爭端。
    霍繹見我寫完,便提筆在已套好的封紙上加了一句,該是囑咐唐慈轉交易叔叔的話。他書畢,便將信交給曾老爺子:“飛鴿傳信,唐慈見到了便知該如何做。”他頓了頓,補道:“著人置辦一桌好菜,先填飽她肚子再說。我還有事,叫人伺候好煙雲姑娘。”
    飽餐一頓後,又沐浴換了衣衫,方覺著神清氣爽,幾天以來的困乏倦意一掃而光。我出了房門,見今晚夜空分外清朗,便取了件鬥篷,一躍上了屋簷。坐於屋頂之上,仿佛手可摘星,視野更加開闊。
    坐了一會兒,隻見霍繹身披月色,從側門進了院子。他遠遠見了我,便也飛身兩步上了屋簷,問我道:“屋裏待不下了?你倒會尋好地方。”
    我望了望霍宅四下,飛簷連起,天井幽深,庭院裏明廊暗弄交錯縱橫,精巧園林點綴其間,山石白橋倒映於湖水之中,感歎道:“霍府的宅子當真精致奢華,長海莊雖大,到底是民宅,裏頭卻是遠不及官宅的考究布置。”
    霍繹笑道:“這是我自己的宅子,我成年受官後,就搬出來獨住了。霍家的大宅是兄長在住,那裏各處陳設皆是遠勝於此,可謂無材不珍,與皇家園林無異。”
    我點點頭,閑話道:“已入夜了,可是有什麽事?”
    “無事!”他答道:“一切都已囑咐妥當,信早已送出了,隻是來瞧瞧你。”說罷他便緊挨著我坐下,像等著我謝他。
    我心中一邊暗道他無賴,一邊往旁側挪了挪,道:“我還是放心不下,得回一次萬澗峰,隻是信既已送出,不用走得那麽急了。”
    他沒再湊過來,隻道:“好,那咱們歇上兩日,再啟程。”
    “咱們?”我不解道:“其實不必勞煩,霍都統已經幫了我不少忙。”霍繹打斷我道:“我說了送你回去,就不會改主意。你權當我也有事去天澗宮,同路而已。”他如此說,我便卻之不恭,先謝過了他。
    屋頂空曠風涼,我與霍繹一時靜默相對。舉眸唯見月華如水,星鬥密布,薄雲積蓋,好一幅風雅晚景圖。
    半晌,霍繹開口:“你這丫頭行事,有時當真出人意表。”我轉頭,忽閃忽閃地眨著眼睛盯著霍繹,“何事出人意表?”
    霍繹笑道:“我心裏還一直忐忑著,你會不會怪我那日在長海莊中說破了你的身份,你可好,渾然忘了這事一般,隻一個勁兒想著謝我。”
    我靦腆一笑,道:“霍都統這話怎麽聽,都像是變著法兒地誇我寬宏大度。不過就算我當時有些生氣,後來也想通了,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既然是早已想好要說的事實,由誰說,如何說,也都無妨了。”
    他靜對片刻,喟歎道:“煙雲姑娘看事情簡單直接,卻也看得極通透,叫人佩服。”
    我見他一本正經,卻覺著好不適應,便學著他的樣子道:“霍都統說話做事,雖然有時讓人覺著有些許唐突,但好歹也算是心直口快、不作隱瞞,亦叫人佩服。”
    我這少年扮老成的樣子大概是太過滑稽,連我自己都繃不住笑了出來。霍繹隻連連搖頭:“你還是快好好說話吧!”
    我換回了平常的樣子:“因為金沙教的緣故,霍都統幾次幫我解圍,煙雲心中感謝,這個絕對不假。其實隻要霍都統不提結親一事,與霍氏結盟,對金沙教有百利而無一害,安教主怎會不願?到時我也一定也盡力促成。”
    我的話似乎叫霍繹有一絲意外,不過他的神色很快如常:“煙雲姑娘既然認為,我霍某是為著與金沙教結盟一事,才相救於你,那便該明白我為何要送你回萬澗峰。這世間,哪有做了好事不去領功勞的道理?”
    我笑著點頭,隻道原來如此。我一貫欣賞霍繹說話的直接,他是抱著怎樣的目的與誰結交,他都會直陳明言。與他相談,仿佛可以省去許多思量考慮。
    霍繹好像想起了什麽事,他斟酌一二,方開口道:“其實安教主很看重你,正如你所言,上次盟約之事本已近談妥,隻因當時提起兩家締結姻親,安教主說是望你繼承教主之位,實際還是不放心將女兒托付給霍家,並不惜婉拒盟約。”
    聽著霍繹的話,我的心裏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重重撞了一下。上次霍氏造訪天澗宮後不久,我沒等到易叔叔,便匆匆下山了,沒再見過安教主,也沒再談過所謂婚約之事。可是教主真的如霍繹所言,如此在意我的想法和幸福麽?
    我不願想這些,便隨口轉移了話題:“其實我心裏一直不大明白,霍家為何一意要同金沙教結盟?又為何不想讓朝廷收編五大門派?”
    話脫口而出後,才隱隱覺著這個答案可能極為敏感,其間牽扯甚廣,便又道:“我隻是突然想到便問了,若是什麽機密的原由,不講也無妨。”
    霍繹卻無不談之色,凝神想了一陣,問我道:“你可知星水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