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九章 一去辭金雲 往來換乾坤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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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位之禮繁忙的準備中,六日飛快而過。我將大禮的準備事宜均交給崔姑姑操持,並交待下去,畢竟先教主過世不久,儀式無須鑼鼓鞭炮和溢美辭文,更不請外客,隻求簡潔莊重。
    我漸漸熟悉了金沙教中的一切,少有閑時,便會到先教主靈位前靜思跪拜。每每悔及自己往日之過,便感現時肩上之責亦沉重幾分。先教主生前,我誤會他許多,他身後,我斷不能讓金沙教毀於己手。
    大典前夜,一日忙碌,才回了起居所便見崔姑姑在等我。我剛欲開口,卻見裏屋的雕花木架上,華服高掛,綺麗拖尾如瀑布一般長長披下。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貴重華麗的衣裳,不禁呆住。崔姑姑一笑,示意我去細瞧。
    我走到近前,以手撫之,隻覺製衫的錦緞如絲柔滑,仿佛入手可化。衣裳以靛青色作底,絲絨作線刺繡,色彩濃重,飛針繁密,金翠非凡。細看繡樣,非是尋常女子衣裳上的百花飛鳥,而是一幅高山闊水圖,更顯不同尋常。雖是女子服式,卻多了幾分大氣磅礴之美。
    崔姑姑一臉笑意道:“是霍都統著人趕製的大禮之服,方才叫人送上山。這幾日,咱們在山上忙著,霍都統在山下送了不少東西上來。你瞧這身衣裳,是點螺剖貝作飾,流光溢彩不說,要緊的是心思和手藝,免去了穿金戴銀的俗氣。”
    我心道,難怪這幾日一直不見霍繹在山上。我執起衣衫廣袖,素手劃過點點珠貝,不知不覺,心裏頭倒也安生了些許。
    我看重的,與其說是他送的這些精貴物什,不如說是那晚映雪暗夜中,他幾乎不經猶豫的給下我的承諾。轉念一想,霍氏從前可算是唐慈的盟友,霍繹既然決定幫我,此間關節,不知他會如何處理。
    衣裳是極好看的,我卻高興不起來,隻是悵悵然出神:“大概是人沒有足夠的氣勢,才須得靠著衣裳來撐起架勢,震懾旁人吧。不過霍都統既是一片好意,還是要好好謝過他。”
    室內燭光瑩瑩,映過崔姑姑眼中的一點黯然。她何嚐不懂我的心思,隻安慰我道:“這好端端的,怎地還傷心起來了。我看這霍繹,對你算是上心,莫不是仍有意於這樁婚事?”
    夜風颯颯,吹得人肩頭一陣水涼。我去關了窗,將我與霍繹如何結約,俱告知了崔姑姑。
    她初是不敢置信,旋即便歎息:“是我不好,是我不中用,若我可與掌籍使、執規使相抗衡,便不至於讓你拿終身幸福來換取霍氏的支持。我對不住先教主與舊使,你易叔叔要是知曉此事,必定也要重重地責怪我了。”
    見崔姑姑如此自責,我怎麽忍心。桑子林中,風冷水涼,一別風雪,我哪裏還有什麽終身幸福可言?往後種種,我不過隻為金沙教不被人算計破壞,不再重踏邪路。
    我安慰她道:“是我自己拿的主意,與旁人何幹。崔姑姑真的已經幫我許多,若沒有崔姑姑,我在這金沙教中才真的是舉目無親,無人可依。”
    崔姑姑連連搖頭:“你還是個孩子,本可以避世遠居,自在一生,如今這樣做,不值得,不值得啊!”
    我怎會不知,以她跟易叔叔對我的拳拳關切,讓我安居青廬,或是承繼大任,他二人心中也一直在兩者之間猶疑糾結。那日我見過東方,本是心灰意涼,才狠下了決心與霍家以姻親相盟,若崔姑姑再說下去,怕是連我自己也要後悔了。
    我輕順了順她的肩,轉了話題:“還有一事,傳令使一係的弟子,可安置妥當了?”崔姑姑回過神,仔細道:“是分作三股暫編入三使之下了,還都風平浪靜。”
    我安心點頭。崔姑姑忽地想起什麽,補道:“隻是那紀仲綱,現下到了執規使一係中,聽說是成元渙點名要去的。”
    我心中一陣不安和愧意,自語道:“恐怕因為我,紀師兄要遭受不少成元渙的刁難了。”
    崔姑姑道:“眼下隻是權宜之計,隻好委屈他一二,好在紀仲綱是沉穩又識大體的人,想來不會鬧出什麽事端。隻消等到傳令使回來,一切便會好了。”
    等到易叔叔回來?我心中一陣茫然,飛舸幫懸案幾時得破,易叔叔何時能回來,這些連我自己都沒有把握,怎放心將他人的命途托付在這之上?
    我忽想起易叔叔所說飛舸幫一案是有栽贓嫁禍之嫌,便問起崔姑姑:“易叔叔可有什麽仇家,想置他於身敗名裂之地?”
    崔姑姑亦知我緣何發問,她隻搖頭:“這點我也想過,可據我所知,與傳令使有甚過節之人,除了飛舸幫自己,也就隻有五派中對本教懷挾偏見之人。可五派不至殘害友幫,飛舸幫更不會滿門自毀,更蹊蹺的是,那金雲劍法又是何人能使?”
    我對崔姑姑道:“去查查與飛舸幫舊日結過的梁子的人,大事小事,新仇舊怨,一並都算,尤其查這其中有沒有武功高強之人。”雖然我心裏覺著飛舸幫一案並非簡單仇殺,可一時間也隻能想到這條線索。崔姑姑自是領命。
    一場暴雪,來得慢,去得卻快。短短幾日,已冰消雪融,新芽抽綠,長日裏盡是微微暖風拂麵,竟給人春意盎然的錯覺。天地之間,季節轉換交替,常如人生之事,變幻莫測。
    晨曦縷縷,我醒得極早,著霍繹所贈羅衣,一陣便收拾停當。金沙使與其餘教中弟子已在大殿等候,按著規矩,新教主應乘高頂銅梁輿至大殿。起居所的門緩緩推開,轎輿已備好,教眾見我便一齊行禮道:“拜見教主,教主晨安。”
    初次聽見有人如此稱呼我,一瞬的恍惚過後,便收了神。今日過後,我便該習慣這樣的稱謂了。我令他們起身,一行人往大殿去。
    轎輿緩緩而行,我竟一路出神,腦子裏似想起了許多事,又似空空如也。遺世青廬的初有外人至,婉婉青溪畔的論曲話竹,蜀地至中州一路的相隨相護,淮水石橋上的海誓山盟,還有畫舫長台上的執意一舞,最後諸多紛亂思緒的結點,終都落在桑子林那一河茫茫的冰雪中。
    羅衫上的珠貝將日光反刺進眼中,晃得我終於回過神。袖口閃金的絲絨,精致飛針的繡樣,好像都在提醒著我那雪夜於霍家別院中結下的盟約,亦提醒著我,該忘了那往日舊事和來時之人。
    終於轎輦於正殿門口落定,殿門大開,我舉目而望,視線盡頭便是教主鐵座。金沙使領頭,其餘教眾兩側開列,不論他們此刻心中作何想法,臉上皆是滿麵的虔誠,垂手莊重靜候。
    新教主登位,按例正殿屋角高懸古銅鑾鈴,以祈祥瑞,教運昌隆。風吹鈴動,聲聲入耳,像在催促還未下轎的我,進殿承典登位。
    我原以為,我會如常平靜地履行完這一切表麵文章,不想已到了門口,我心頭竟忽然生出了畏縮之意。
    天澗宮本是我厭惡之處,我怕我跨過了那道門檻,便一生都要與它相連,永難回頭。我亦害怕門裏的人,他們不喜我的存在,卻又武藝高強,工於算計,不知哪一日,他們是否會要置我於萬劫不複之地。我更怕自己會有疲憊絕望之時,再無心力去爭鬥,更無人為我支撐。
    一陣步履聲入耳,打斷了我的思慮,我揚頭,見是霍繹帶著霍氏一行魚貫而來。霍繹著墨黑金絲緞服,比照往日隆重了許多。他遠遠注視著我,目光落在我身上不住打量。他見我遲遲未動身下轎,便步到輦邊,伸手引我下轎。
    我沒有想過他今日會來,驚訝之中,一時未伸手去扶。
    他看著我,目光炯炯,仿佛一股堅實可靠的力量在說服我,他既信守盟約之時許下的承諾,我又有何可懼?此刻雖無一句言語,二人心意,卻在相視一眼中,了然於心。
    我淡淡一笑向他致謝,手輕搭在他的手腕上下轎。身畔有人,方才的憂慮與恐懼似不見了大半。我昂首穩步,偕他比肩共行,終於也覺著,這華麗羅衫加於我身上並非空有架勢。
    霍繹今日以這樣的姿態前來,便是要借此告知金沙教上下,霍氏從此,便站在我安煙雲一邊。
    進了大殿,眾人見霍繹與我同來,俱是暗自驚異。唐慈立於殿首,手執銅盤,盛本教至上武功心法秘籍金撰全錄。依照教規,掌籍使在典閣中請出秘籍,繼任之人受禮承典,便是金沙教新任教主,亦有資格開始修習這金沙教的至高心法。
    唐慈見到霍繹,不是十分吃驚,像是已預見了幾分。那成元渙見霍繹竟似有轉舵之意,卻一時摸不著頭腦,試探道:“霍都統大駕光臨,不知此來為何?今日乃是我教教主登位之禮,仿佛並未邀請賓客。”
    我鬆開霍繹的手,獨自上了殿前台階,回身望去,霍繹站定在本屬易叔叔的空位,道:“霍某實非賓客也。”
    成元渙更是不解:“霍都統此話怎講?”
    霍繹道:“霍氏與金沙教姻親之盟,並不曾因為誰是金沙教教主而改變。從前安老教主對結親一事之所以有所保留,不過是覺著煙雲嫁進霍家與做金沙教教主不能兩全。其實安老教主不知,我霍家對煙雲坐上金沙教教主之後的去從並不會有半分的牽製約束。如此煙雲既有意,此樁親事自然得成。我與煙雲婚約已定,待安老教主喪期過後,便會拜堂成親,這樣如何能算是外人?”
    霍繹一麵說,一麵直望著我,一副萬事皆聽命於我的模樣,也不顧大庭廣眾之下,自己的舉止是否出格。
    聽罷霍繹一番話,成元渙神色一凜,再看向我時,目光已多了三分忌憚。教中人大多知霍繹從前與唐慈過從甚密,此時聞婚訊皆是訝異,尤其是這霍繹竟選在在承位大禮上公知此事。隻不過大禮莊重,無人敢當眾議論,一時眾人皆麵麵相覷。
    霍繹未理,續道:“這些尚是後話,現下行承繼教主之禮,才是大事。”
    唐慈神色如常,不慍不喜,威聲道:“新教主跪承典籍。”我依言跪下,手過頭頂接下金撰全錄。小小一本書冊,卻仿佛有千斤之重。唐慈走下台階,站入列中。我起身落座於教主鐵座之上,底下便齊行拜見教主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