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十章 酒話山室暖 小閣倚闌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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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畢我便與崔姑姑一同回了住處,此時我已搬入天澗宮中居住,從前在萬澗峰的別苑,便空了下來。
我翻著金撰全錄,見頁頁俱是密密小字,時有招式以人物圖樣作注。書中大多文字功法,我一時都讀不大懂,便去問崔姑姑。她卻推卻道:“教主關於金撰全錄的問題,屬下怕是愛莫能助。一來屬下功夫不夠,所知不足以解答;二來金撰全錄從來隻有教主可練,旁人是瞧不得的。”
承位大典已行,崔姑姑便改了稱呼。
崔姑姑又道:“金撰全錄可稱江湖第一武學典籍,其中所載功法,奧妙無窮。金雲劍法、金石掌法、金玉刀法與金索鞭法便是源自其中。正因此書乃本教五教主這樣的不世高手所著,修習時需以精純深厚內功作為根基,若非如此,貪圖冒進,與自毀無異。雖說修練金撰全錄乃是漫漫長路,但隻消稍有成就,便可勝過大半武林中人。”
我似懂非懂聽了進去,又問道:“那崔姑姑從前跟我說的金沙神功,木石同焚十一式,可是在這其中?”
崔姑姑搖頭:“後世教主再行修改編撰的,並未列在全錄當中。聽傳令使說,先教主暴斃後,曾在功室中尋得金沙神功秘籍,不過此功既有極大邪力,整理好功室之後,傳令使便將秘籍又封在功室之中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銷毀了,免得遺禍後人?”我問道。
崔姑姑道:“金沙神功畢竟是金沙教列位先教主所撰,我等斷不敢隨意處置。不過教主若是不喜,不想讓這金沙神功再誘導我教走上邪路,那就可按教主的意思處理了。”
我慚愧道:“崔姑姑千萬別這麽說,事事都按我的意思,我哪裏能拿這麽多主意了。”
崔姑姑溫柔一笑道:“教主日後便要懂得當仁不讓的道理。就像現在人前人後,教主都應叫屬下揚名使一般,以後凡事也都要習慣自己拿主意。自己首先要在心裏承認自己,旁人才會承認你。”
崔姑姑說得有理,雖然我心中尊敬她與易叔叔,可有些依賴和依靠,落在唐成二人與其他教眾眼裏,反而會讓他們覺著我仍是個尚未成熟長大、需要別人扶助的稚子幼兒。
我點頭道:“煙雲記下了。不過作為教主的威嚴要有,對長輩的敬意卻也不能失,崔姑姑與易叔叔永遠都是煙雲最敬最愛之人。”崔姑姑聽罷,很是欣慰。
我思量一陣,又道:“至於金沙神功,我雖有心禁了這門功夫,但我如今方繼教主之位,不宜觸動教中根本。現下許多人在盯著我,這個教主是否做得出了錯處,我若冒然將金沙教列位先教主所改著之作,歸為邪魔之功,豈不是給了旁人許多挑理的機會。待我根基稍穩,又有先教主修練木石同焚十一式暴斃之事在前,到時再廢此功,便可少掉許多阻力。”
崔姑姑道:“教主所言在理。到時隻消拔除了這個毒源根本,我教自不會再為中原武林他派所厭棄誅伐。更為重要的是,本教自教主始,不會再修練這門邪功,更不會再踏上萬劫不複的自毀之途。”
我心中默默記好,崔姑姑道:“那屬下便告退,教主且先好好參詳參詳這金撰全錄。”
“崔姑姑!”已經要走的崔姑姑被我叫住。
她回身道:“教主還有何事?”我沉吟片刻,還是道:“其實自易叔叔離開萬澗峰之前,四使於天澗宮正殿相爭那日起,煙雲心裏就一直裝著一件事想問。隻是前一陣,一是準備登位大典事忙,二是……煙雲還沒想好該如何向崔姑姑開口。”
崔姑姑頷首,旋即隻是一笑:“教主想問舊揚名使之事。”
我緊抿雙唇,點了點頭。“如果礙於先教主之遺命,有什麽不準說、不能說的便不必說,煙雲隻是想知道娘親在金沙教時的樣子,哪怕,隻能知道一點點。”
崔姑姑的眼光望向窗外,她想了許久,卻仍未發一言,仿佛不知從何處開始講起。直到我發覺崔姑姑的眼底隱有淚意,才聽到她開口:“她是個很好的人。”
崔姑姑說罷,自己卻笑了,她回看向我:“連屬下自己都覺著這句話太過籠統,隻是念及舊使,心中最大的感觸便是這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了。”
我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聽著。崔姑姑道:“屬下從小孤苦,舊使長屬下幾歲,自屬下拜入金沙教後便對屬下關懷備至。她常說,一個女子小小年紀就出來闖蕩江湖,從前一定過得很辛苦。長姐如母,有舊使在,屬下之後在金沙教的日子便再也沒有吃過小時候的苦。屬下雖隻在舊使身邊做過幾年的左領執,但舊使待屬下的恩義,屬下生不敢忘。”
崔姑姑似神思渺遠,她看著我,眼中卻仿佛倒映出了故人的身影。“舊使有著世間絕倫的容貌,有著盛傳江湖的美名,更有著這世上最拔尖的男子傾心的愛慕。可隻消是與她相識之人,哪怕隻是萍水相逢,一麵之交,心中也都會篤定,她完完全全配得上她所擁有的一切。”
崔姑姑一聲輕歎,斂了自己的心神。“教主,不知屬下所說,夠還是不夠?”
或許因為先教主曾叫四使立下的誓言,崔姑姑沒有言及一件具體確切的事情。不過,這樣已是足夠。我至少知道了崔姑姑與娘親的情分,知道了在旁人的眼中,娘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會心朝崔姑姑點了點頭,道:“足夠了。”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向崔姑姑問起易叔叔的舊事時,叩門聲忽起,是霍繹過了來,我便把話頭藏了下去。
霍繹一進屋,瞧見我張口便是嘖嘖稱讚:“這美衣配美人,才當真是相襯!”
崔姑姑見霍繹這般不避忌,有些不好意思,與霍繹問候過,便掩麵笑著出了屋。我見霍繹很是得意,便裝作並不受用的模樣:“又不是沒見過。有人今日起了個大早趕到天澗宮門前,難道不是為欣賞自己的大作?”
我也不知何時起,對於這人的胡言亂語,竟習慣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霍繹的興致沒有被打消的意思,仍不停下自誇:“這衣裳我可下了好些功夫,織布匹,描圖樣,請師傅,一樣都不馬虎,你可還滿意?”
我見他把自己的功勞快吹捧上天,偏淡淡回他道:“還好。”
他把臉湊到我的旁邊,盯著我的眼睛,仿佛要看穿我的全部心思:“明明就覺得極美,偏偏要說成還好。”
我拿手指頂在他的額頭上,支開他的腦袋,他隻好就勢坐到旁邊的木椅上。我問他道:“極美?美於閨秀小姐,淑女公主,是在意珍貴之事,於我有何用處?”
霍繹聽罷,好像覺著自己一番功夫都白費,直是歎氣,以手扶額無奈道:“你這人偏愛說這樣掃興的話也不是一日兩日,我怎麽就還不習慣呢?”
我笑道:“你不必習慣。”
他忙道:“要得要得,當然要習慣。”我不解,他笑道:“你既然是我霍繹的妻子,自然該我習慣你的言行方式。也因為你是霍家的媳婦,在我這,別說是官宦小姐,就算是郡主公主,也不過你尊貴緊要。所以再美豔華麗的衣裳首飾,配你都不為過。”
他這話講得突然,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我避過他的目光,卻一時又不知自己的眼神該落於何處。
他不理我的躲避,定睛看著我道:“對你一個人好,是我霍繹一世該做之事。”
一世?我仿佛在哪裏聽過此話。然而這樣以一世為約的盟誓總是出口容易,又有幾人能夠做到信守約誓、以身踐言?人的一輩子不長可也不短,這樣那樣的變數總是不可避免。
心中如此想,倒沒了方才的不知所措。我輕描淡寫道:“霍都統怎麽好像變了許多,從前認識你時,斷不覺得你會說出今日這樣的話。”
他脫口道:“為了哄你開心嘛。”
我心頭鬆了一口氣,笑言:“原來這滿篇天花亂墜的言語,不過是你這浪蕩公子一番哄人的話。”
霍繹雙手捧住我的臉,又道:“打從你回萬澗峰,便成日悶悶不樂,太長時間久都沒見你開心過了。我能不想法子逗一逗你?”
我輕拉下他的手,轉身走到窗邊。開心?我人生舒心的日子,仿佛在我這次回萬澗峰之時,便到了頭。
我望向窗外:“我隻是後悔,後悔兒時太過怠惰,未曾精心習武,如今沒有一技傍身,無以服人。唐慈與成元渙幾番尋釁,想要壓製我,我除了暫作妥協,也別無他法,是以時常心中鬱鬱。”
霍繹寬慰我道:“你尚年少,日後專心習武的時日還長,何苦如此為難自己。何況如今有霍家在你身後,他們至少不敢再在明麵上跟你作對。”
“今日承位之禮上,多謝你來。”我轉過頭,一笑向他致謝。這一切於他,也許是一時起意而為之,於我,卻像是支撐我邁出最艱難一步的泉湧之力。
霍繹把玩著桌上一件紫砂壺,隨口道:“以後不要謝我。婚約也好,盟約也罷,我為你做什麽,都是應當的,千萬不必再謝我。”
我會意點頭,他言下之意,大概就是日後總有要我做事之時,到時再一一相還於他。
他把壺撂下,到我身邊:“不過你我二人這婚事都已公之於眾了,婆家人卻還沒見過你,這又是何道理?”
我聞言頗驚,不知他又有什麽花樣,難不成他要我去拜見霍太師?
他一臉促狹的笑,像是詭計得逞了一般:“你瞧你想到哪去了,不過是曾伯他們想正經見你一麵,一起坐下吃個飯罷了。大家相熟了,以後若我不在,他們也好照顧你。我正是為此事而來。”
我心道,原是要介紹江湖朋友與我認識,非叫他說得讓人浮想聯翩。我應道:“曾老堂主、華虛都是武林前輩,我自當前去拜會。”我頓了頓,瞧了霍繹一眼,試探道:“隻不過,他們可知你我之婚約,實是盟約?”
霍繹一怔,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問,隻道:“沒想到你如此在意這個。”
我心中奇怪,聽他言下之意,他難道不在意?我明言:“我自然在意,否則不知日後麵對霍家人時,該拿怎樣的麵目身份。”
霍繹點了點頭,似覺著有理,淡淡道:“他們不知。”我聽罷便心中有數,盤算著晚些時候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