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十五章 紅箋紙上瘦 歡景在丹丘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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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萬澗峰數日,我如舊常去落碧潭中練武,也時常琢磨著該以何招式破那星水衛十二人聯合為陣的功法。霍繹沒再上過萬澗峰頂,我偶爾回到天澗宮,也未與他再碰過麵。自從那日見過昭曦公主後,我與他之間仿佛忽然就生疏了下來。
這日我回了天澗宮起居室中,尋思著地月心經既已練就,該將其收藏好,重新封回功室之中。
敲門聲忽起,是崔姑姑進了來。她見我手中正捧著地月心經,本就帶著憂色的臉上,眉頭蹙得更深。
“教主。”崔姑姑道。
“崔姑姑怎麽來了?”既然周圍無旁人,我便還照舊稱呼她。崔姑姑瞧了瞧我,又瞧了瞧我手中的心經秘籍,似麵有疑雲,問我道:“教主的功夫練得如何?”
我看她神情有異,倒像口不對心,便笑道:“崔姑姑想問本座什麽?從何時起崔姑姑與本座講話,也要這般拐彎抹角了。”
崔姑姑道:“教主看得透徹。可是實話說,屬下當真覺著這地月心經裏的功夫,邪性不比那金沙神功要小。屬下是擔心教主的身子,更擔心教主修練此功誤入歧途而……而不自知。”
她這些話說得平靜,可言語跟神情還是皆透著隱憂,想來是我殺成元渙之事對崔姑姑影響甚大,她才會整日胡思亂想,想我是否練功走火入魔,又性情大變。
我方欲出言寬解,她微一頷首,道:“原本霍都統叫屬下不要因為此事來煩擾教主,說他自有法子,可屬下又實在放心不下。”
“霍繹?”我疑道。“他何時同姑姑說過這話?”
崔姑姑道:“就在前幾日,屬下本欲與教主商議從震陽觀迎回傳令使之事,被霍都統攔下了,說是教主練功有異,不適動武。”
“哦?”我心中思量幾番,也未想通霍繹這結論從何而來,又或是他為何臆造出這番話。
我轉念問崔姑姑道:“崔姑姑說要與本座商議迎傳令使回教,可是有了什麽適宜的法子?”
崔姑姑眼睛一亮,迫切道:“眼下正有個絕好的時機。下月初十,是震陽派首座弟子東方欲曉與毓秀山莊弟子宋妙蘅結親的日子,咱們出手正占了極大的方便。”
我正將地月心經收進密匣中,原本搭在匣蓋銅鎖之上的手,卻忽滯在半空,遲遲未記起按闔上密匣。
我的心中隻剩了一個念頭,他要成親了?
崔姑姑對我細微的異常之舉並未留意,在旁續道:“本來是教中的弟子在外麵截到了震陽派往外送的喜帖,說是兩派大喜,欲廣邀武林同路朋友,大慶一番。震陽派孟掌門與毓秀山莊慧一師太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兩位新人也都是叫得響名頭的,大辦是自然。可屬下覺著,這震陽派舉派歡喜、又忙於招呼各方賓客之時,對旁的事難免分心,無暇顧及,咱們便抓此機會,帶傳令使出震陽觀。隻要能把人帶出來,就算五派不罷休,現下教主武功精進,教中弟子歸服教主,上下一心,再加上傳令使,自然無懼與之抗衡。”
崔姑姑說話間,我已收置好地月心經,亦收拾好自己的心緒,麵色平靜地安坐在了崔姑姑對麵。
崔姑姑所言之事,我早便該想到,何必又要意外?桑子林中,東方欲曉已把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婚約已締,迎親拜禮難道不是水到渠成?他對旁人有過的承諾,何曾記掛於心間。
廣袖遮掩下,我緊緊攥握著靠椅的扶手,不吐一字。
崔姑姑續道:“那日屬下本拿了那請帖來尋教主,正遇上了霍都統,霍都統聽罷屬下之言,便說教主修練地月心經,怕有走火入魔之勢,叫屬下先不秉此事,又拿走了那請帖。屬下反複思量,實在憂心教主,那心經若當真難練,教主不要逼得自己太緊。”
“這些話都是霍繹跟姑姑說的?”我沉聲問道。崔姑姑見我忽然換了副陰沉臉色,不禁微怔,半晌才點頭。
“他故弄玄虛罷了,崔姑姑以後莫要聽信那人的話。”我緩和了道。“崔姑姑的提議甚好,安排下去,下月初十,揚名使與掌籍使隨本座一起,入震陽觀,迎傳令使歸教。”
崔姑姑見我胸有成竹,又言之切切,便不再有疑慮,信誓領命。
往霍家別苑去的山路上,一草一木皆是我極熟知的。那日雪夜裏,我便是出了桑子林,沿著這條山路上山,與霍繹言定盟約之事。隻不過那時是寒風凜冽,萬物肅殺,眼下卻是暖意融融,草長鶯飛了。
我生平最為厭惡之事莫過於欺騙,我隻望我去敲開那門之後,能得到霍繹對此事原委的一個明白解釋,或者哪怕隻是一份坦誠和歉意。
我進了院子,正見霍繹在院中練武,他知道我來了,也沒有停下。這倒是我初次見他使古刻金刀,隻見金刀鋒光寒影,勢若破風。一招一式,似遊龍在天之流暢,又有開山裂地之勁力。
當年曾老堂主博天下第一快刀之名,原來這古刻金刀刀譜,絕不僅止於快,刀勢更是環環相扣,勁道沉猛。若與金玉刀法相比,雖招形變換不及,卻化繁為簡,威力見增。這兩樣皆是精妙絕倫的刀法,若是哪方能在一二招上稍稍勝出一籌,便有大勝之機,正如高手之過招,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霍繹一路刀法方歇,收刀入鞘,隨手拿了塊方巾,走到我身旁,一臉慣常的嬉笑道:“這麽久的日子不見,你居然肯主動來找我,還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我麵上不喜不怒,問他道:“是意外之驚喜,還是意外之驚嚇?”
霍繹見今日竟是我先開起了玩笑,仿佛覺得哪裏有些反常。他賠笑道:“驚喜!大驚喜。我在這小小別苑中枯等這個驚喜,可等得太久了。”
他把方巾塞到我手中,又抓起我的手腕,去給他擦去滿額的汗。“怎麽,這回不介意我流連宮城樓宇,也不介意我去見公主了?”
真是辛苦他扮得一出好戲,我心道。我若不往下問,他大約永遠不會提起他所做之事。我心裏雖這樣想著,嘴邊卻掛著清淺的笑意:“揚名使來見過我了。”
字字入他耳,霍繹驟然鬆了手。我的手臂本就沒使力,手裏的方巾便隨著自然落下的手臂滑到了地上。霍繹臉上沒了笑意,我平靜道:“看來我不問,你是沒想過要告訴我。”
他的隱瞞被我戳破,臉上卻沒見一絲心虛後悔之色:“我不讓你去震陽派,不是不想幫你救傳令使。我是為你著想,你早晚會明白。”
他沒再多辯駁,扭頭進了屋,他未關屋門,我便跟著進了去。他在書案左手邊的一摞文紙書信中翻了翻,抽出一張紅色的紙箋,信手摔到書案之上:“你非要看,現在看個夠罷。”他坐到椅上,靠著椅背,揚頭直看著我。
我緩緩上前兩步,那喜帖是深醇的正紅之色,刺眼而醒目,帖上有端正的墨色字跡,寫的無非是“同心之約,百年為好”雲雲的話。那喜帖就在我眼下手邊,我兩手卻如持千斤之重,遲遲未拿得起那一片薄紙。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副樣子。”霍繹見我如此,似乎愈加覺得自己毫無過錯,理直氣壯起來。“現在看也看了,是不是有了接下來的打算?是不是終於有理由要去震陽觀?”霍繹問道。
我不再看那喜帖,抬眼看向霍繹,依舊靜聲道:“揚名使說得不錯,兩派結親之日,就是接回傳令使最好的時機。”
“也是攪了別人婚娶最好的時機。”霍繹接過我的話。
他這話中滿是激將之意,我胸中本憋著的一股怒火,一瞬被他這句話點到盛起:“我原本有心將此事帶過,覺著不必非得與你計較,隻消往後再不信你所言所行便罷。可你現在是什麽意思,是在向我興師問罪?你我之間,是誰隱瞞?是誰有錯在先?”
我兩指一並,從書案上夾起那大紅喜帖,就停在霍繹眼前:“你憑什麽瞞著我!”
霍繹坐在那裏不動,在我灼灼目光的迫視之下,卻仿佛比方才還平定釋然:“憑我見了這喜帖,就知道五派落腳桑子林那晚,你為何會冒雪來尋我。”
“知道又如何?”我收了那喜帖,怒氣沒有一絲消減:“你如今要與我論這個?我應許的是你霍家的婚約,成全的是你霍家的盟約,我有何處對不住你!”
他霍地站起身,牢牢盯住我:“我告訴過你,我要的,是你的真心,是你真心真意嫁給我。”
“真心真意?”我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許多淒楚怨意,冷笑著搖頭:“你何嚐以真心真意待過我?你在昭曦公主麵前說起自己的親事,那樣百般無奈!既然這一切都是霍氏的安排,我本就不求你的真心,你亦大可再尋解語良人、紅顏知己為伴,我何曾有幹涉之念?可是你何苦,非要說著那些一生一世一心待我的話來騙我!說得還能像你今日藏起這喜帖一般,裝扮得若無其事!”
我一連串質問的話被他雙拳猛砸向書案發出的一聲悶響打斷,他這一下來的突然,饒是我還有未盡之言,也登時收住了說話之聲,靜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