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十五章 紅箋紙上瘦 歡景在丹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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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樸大觀中未見一個守衛的弟子,果然今日是震陽派舉派慶賀之日。我們行到震陽觀正殿外停下,隻聽殿中有人高聲道:“迎新人!”緊接著便盡數是讚美喝彩之聲。
    崔姑姑低聲道:“才迎了新娘子,還未行禮呢。”我從懷中取出一張紙箋,遞給崔姑姑,道:“去下拜帖吧,別說咱們不盡禮數。”
    崔姑姑會意,運起內勁飛身破門:“金沙教揚名使呈安教主拜帖,請孟掌門納帖!”
    崔姑姑聲朗氣清,字字鏗鏘有力,聲歇人至。我在門外側首聽得清楚,殿內登時寂靜下來,眾人原本大約皆一心等著觀拜堂之禮,任誰也沒想到金沙教會在此時遣人下帖。
    隻聽殿首一聲音道:“金沙教安教主?”那聲音是孟興川無疑,這時場下漸起了紛紛議論之聲:“金沙教怎麽這個時候來人?不知這來者何意?”“該不會是想當著天下英雄的麵,來鬧事搗亂吧!”“他們若真敢這樣無禮妄為,壞人大喜,那這梁子今日可結大了。”
    孟興川平了場下議論,續問崔姑姑道:“貴教安教主何時要訪我派,又所為何事,這些還請揚名使稍後詳加解答。眼下是敝派弟子成親大喜,吉時不可誤,不如先請揚名使一並入座觀禮,待禮畢後,再行拆帖。”
    從前聽說五派對金沙教揚名使的敵意最輕,如今看來,的確算是賓至禮到。殿裏崔姑姑道:“孟掌門客氣。隻是觀禮與否,並不是由在下說了算。”
    五派眾人還聽得茫然,我已大步踏進殿門。崔姑姑續道:“本教教主已到,有要事與孟掌門相商。”說罷,便退到我身後,與唐慈等人站到一起。
    大殿之內五派俱在,賓客滿座,殿內橫梁立柱上,皆裝紅飾金,喜氣洋洋,殿首又高掛一張雙紅喜字,兩炬燃燃紅燭,暖得滿室紅光喜意。如此舉目錦繡嫣紅之所,我一襲白衫,著實顯得愈發紮眼不合。
    孟興川與慧一師太坐於殿首雙椅上,一旁的新婦鳳冠霞帔,著真紅色的對襟廣袖衫,長衫燦若火紅飛霞的大底上,繡著祈願夫妻恩愛又多子多福的祥紋瑞鳥。新娘粉麵之前一簾玉潤紅珠錯落掩映,新娘本就秀美的容貌,在胭脂水粉與華釵美服的伴襯下,更顯得嬌豔欲滴。
    隻是這本楚楚動人的麗姿天貌,終在見到我進殿的一瞬,被巨大的驚駭與不安頃刻吞噬,華容色變。
    再入眼的便是新郎,亦身著禮服,錦冠相加,雖添不少華貴喜氣,卻仍蓋不過新郎身上與眉宇間原本的清淡疏朗意氣。他見我,眼中湧起說不出的訝異與震驚。
    “青兒!”他仿佛有一瞬的興奮,衝破了他所有的隱忍和克製,脫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叫出了這個曾經隻有他叫過的名字。
    往日最熟悉的兩字直直戳進心裏,這一聲輕語,不知喚起了我與他多少塵封於心底的前情往事。隻是再回過頭看這寬闊大殿中大擺的迎親喜宴,我與他之間相隔甚遠,便如那道曾橫亙於我倆麵前,誰都未能跨越的鴻溝一般,我與他注定隻能遙望,不能相見。
    孟興川看出我們一行人進殿,顯是有備而來,起身頗為不悅道:“不論有何要事,也沒有主人拜帖還未拿到手,賓客就這樣唐突前來、有礙主人正事之理。前時我五派去訪貴教,也是於山下候足了一日,安教主要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
    我上前行罷一禮道:“孟掌門說本座來得不巧,其實也是極大的巧合。本座算好了日子,今日前來,是為迎本教傳令使回教。可不想這黃道吉日難尋,倒與貴派弟子成親的大喜選在了一日。”我轉眼看向東方:“不過隻要貴派肯即刻請出我教傳令使,並允他隨本座歸教,本座自然也不願耽誤一對新人拜堂成親的吉時。”
    東方垂下眼簾,不知他是不願還是不敢再看我。我心中不禁冷漠,桑子林中的冰雪河邊,他可不是這樣一副對不住我的神情。
    殿首慧一見我攪了她愛徒的新婚之禮,卻還滿口散漫言辭,全無歉意,一拍桌案,怒道:“安教主這樣出爾反爾,連萬澗峰下貴教自己許下的諾言也要輕易推翻,豈不是把金沙教變成了武林中的一樁笑話!”
    慧一原本應是平和持中之人,隻不過此時護徒心切,便也顧不上往日修心練氣得來的豁達不迫了。
    我隻瞥了她一眼,便揚聲朝滿場道:“震陽派淨劫道長可在此處,還請出來相見,本座有要事請教!”
    慧一見我不答她話,麵色更是尷尬。五派眾人聽罷我言,皆是甚感訝異。孟興川道:“安教主想問何事,今日這大殿之中在座的,包括我孟興川在內,不少都可算是安教主武林中的前輩,都可為安教主你解答。可淨劫師兄乃本派尊長,出世之人,坐關修武,就連親傳弟子結親之禮都不曾出關,豈是任誰想見就能見的?”
    我掩不住唇邊生出的一絲冷笑,眼眸中的森寒之意卻仿佛漸凝成尖銳冰刀。“孟掌門想答?那好,本座便問上一問。七年前,萬澗峰上天澗宮一戰,本教先揚名使傅雨杭,是否命喪於震陽派淨劫道長的衝陽劍法之下!”
    我一言問出,孟興川當即愣住無話,大約是沒料到我竟在這大喜之日,提起往年血戰慘案。他顧盼左右,一時麵冷語塞。
    殿中各派師叔師伯一輩,聽聞七年前的萬澗峰一句,皆是驟然色變,旋即聽到傅雨杭之名,又皆有喟然歎惋之情。而各派中較年輕的一輩,卻大多是聞之惘然。
    殿左首的晦明和尚緩身站起,道了一句佛禮,一邊往場中走一邊道:“看來安教主今日絕不是想來帶走一個屬下這般簡單,孟掌門,這是有人來討人命債了。”
    那孟興川似心中有話不好說出口,一直皺眉不言不答,亦不否認辯解,便如同認了晦明和尚話中的意思一般,認了我娘是被那淨劫道長所殺。
    晦明和尚走到我正前,問道:“安教主,老衲所言,是也不是?”
    “是。”我直言道。
    晦明和尚又道:“那安教主可知,七年前的萬澗峰上,敝派晦曉師弟遭了貴教執規使暗器偷襲,晦曉師弟激鬥之下,血氣運行暢疾,那暗器之毒當即便隨血液滲入五髒骨髓,就算下山後合我昌華派舉派高手之力,奮力運功醫治,最後晦曉師弟也還是逃不過武功盡廢,終生癱瘓的結果。不知安教主意下,我昌華派是否現下便應叫出貴教執規使,在此將這一樁也與貴教一並清算了?”
    我還道這和尚為何平素尤為不喜金沙教,原來是有這一樁舊事在。我朗聲回他:“貴派晦曉法師的仇怨,本座已經替昌華派報了。那成元渙行止不端,叛上不忠,觸犯本教教規,本座已廢了他的執規使位,殺之以正視聽。怎麽,晦明法師還有什麽帳要同本座清算?”
    晦明不知是無言可對,還是覺得我執迷不悟,隻是兀自搖頭歎息。
    那雁峰派郭秉宗在一旁觀勢良久,這時方洋洋起身道:“安教主淩厲手段,我等早就耳聞,那成元渙本就不是什麽善物,落得這個下場也是他該著,不怨天不由人。而晦明法師所言之意,是如斯因果往來,業障報複,那是永無了結之時的。七年前那一戰,實在慘烈心驚,我姓郭的,還有我們雁峰派,是決計不想再打一次了。既然當年雙方同門皆有折損,咱們不若就算抵平,把這一篇徹徹底底掀過去。何況我聽聞,當年那傅雨杭身死於萬澗峰時,早已不是貴教的揚名使了,說穿了也算不上安教主的同門或者前輩,安教主又何苦在這大喜的日子,糾纏過去那些不吉利又不相幹的事。”
    “不相幹?郭掌門好一句不相幹。”我目光掃過殿中眾人,他們中的許多人,七年前應都在那萬澗峰上,甚至在天澗宮大殿中,他們難道不是殺害我娘的幫凶?我袖下的雙拳緊攥,嚴聲質問滿場:“正如郭掌門所言,對一個那時早已不屬於金沙教門下的人,五大門派為何還要痛下殺手,濫殺無辜!”
    “這……”那郭秉宗沒能答上我的話,隻是一眼望向殿首的孟興川。
    我餘光所見,東方欲曉眼神苦澀,麵色兩難。他該是不想讓我一個邪魔之教的人出現、並繼續留在此地,攪亂他的成親大禮。
    而那宋妙蘅,雙目遙遙逼視向我,遠不是從前柔婉清秀的神情,她滿眼積蓄難克的怨毒之意仿佛熊熊而起的赤色火光,好像壓抑經年日久,就要噴薄而出,焚盡她眼前一切。
    不知是從何時起,她竟這樣恨妒極了我?
    我的目光最後定落在孟興川身上,心思牽動於最傷怨之處,語聲亦不免哀慟:“沒錯,傅雨杭當年已不是本教揚名使,不算是我安煙雲的前輩,甚至不算是同門,可她,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