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十六章 佛手拂寶杖 靈虛倒陰陽 1

字數:6086   加入書籤

A+A-




    3q中文網 www.3qzone.io,最快更新金沙煙雲謠 !
    驟靜的震陽觀大殿中,孟興川與晦明和尚兩雙眼睛緊緊地盯住我,詫異而又震驚。也難怪,我娘極早便出了金沙教,隱退於江湖,這十好幾年過去,時人大多隻聞其妙雨仙子芳號餘音,見過她真人麵目的,恐怕今日在這大殿之中,也隻有孟興川與晦明這兩人了。看了半晌,他兩人倒似從這兩張極為肖似的麵目之中得到了答案:我所說之言雖難以置信,卻是毋庸置疑的。
    殿中眾人此刻多半也明白了因果,明白了我為何一身素白進了這滿目朱紅的大喜之堂。
    我摘了碧水青天劍橫於胸前,字字聲冷,如吐冰珠:“本座今日來,不是來銷什麽門派之怨,而是來尋這殺母之仇。冤有頭,債有主,淨劫道長身在何處,還請出來一見!”
    殿內右首向彬聞言,起身喝道:“安教主亮了劍,可是要在這喜堂之上比劃動武!”
    “向掌門也在。”我回那向彬道:“向掌門所說不錯,不過咱們事先可要把這規則定下,贏了,傳令使自然由本座接走,在場諸位不得阻攔,這樣一不算壞你們五派的規矩,二也不失我們金沙教的道理跟禮數。可不論輸贏與否,淨劫道長本座都一定要見,這是私怨,與震陽派跟金沙教皆是無關。”
    “教主!”崔姑姑小聲阻我道:“教主怎可這般獨自包攬一切!教主行何事,金沙教弟子皆誓追隨左右。”
    崔姑姑護我周全之心我自然清楚,可江湖傳言,淨劫道長武功之卓絕,世無其二,就算我自恃地月心經奇絕,也不敢貿然為接易叔叔歸教招致如此敵手,唯有兩三句話將金沙教摘出此事之外,於勢於情,我方俱安心。如此我與唐慈、崔姑姑,對陣孟興川、晦明與慧一,總可保勝算。
    向彬看了一眼我身後寥寥不過十幾人,不禁麵露不屑之意:“就這麽幾個人,擺什麽陣仗!安教主屢屢口出狂言,未免不自量力。”
    我有心殺一殺他的銳氣,便道:“本座說的是比武切磋,向掌門怎可把這震陽觀大殿當成群架鬥毆之所?金沙教擺不擺得起陣仗,貴五派又指派何人上場,以一敵一又或是車輪戰法,本座皆是不知。不過唯一件事本座心裏清楚得很,那就是你向掌門,是萬萬不會下場比試的。”
    向彬疑道:“你此話何意!”我回道:“萬澗峰下,向掌門大敗於我教傳令使手下,難道向掌門短短時日內,竟武藝大進,敢冒再大受其恥之風險,與我金沙教中人一試身手?”
    那向彬聽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時語塞。他為人衝動自負,萬澗峰下之慘敗該是他最為忌諱之暗痛,我當眾再揭瘡疤,他果然負氣羞怒,一時不再發難。
    慧一接過了話道:“安教主既說起萬澗峰下之事,便該記著萬澗峰下是貴教傳令使自願別居反省,又曾許下諾言,不查出飛舸幫一案真凶,絕不歸教。安教主大肆搗亂婚禮,言辭犀利,可是拿得出飛舸幫一案真正凶手作案的證據?”
    “那貴五派如今可有傳令使就是飛舸幫一案凶手的確鑿證據?”我詰問道。我尋飛舸幫一案的線索無果,現下也隻好稍微強詞奪理一些。我趁他們還未答,又道:“貴五派所言之承諾,那是傳令使所許,並非是本座許下。本座現下令傳令使歸教,他不可不遵!”
    “他人喜宴,焉容你安教主說比試便比試,說帶人離開便帶人離開!”孟興川見我長篇大論不停,早已難抑慍怒。他嚴聲道:“我震陽派從來待客義寬禮周,今日是喜宴,亦算是英雄宴,便請諸位英雄在此做個見證,是他金沙教非生事端,得寸進尺,貪心不足,胡攪蠻纏!如此休怪我震陽派下逐客令!恩甲,取劍!”
    孟興川本為主婚尊長,身上便未佩戴兵刃,孟恩甲當即便起身去取。晦明和尚精鋼禪杖一頓,肅聲道:“孟掌門,慧一師太,二位門派有喜,不該動武,老衲就自作主張,代孟掌門會一會安教主高招。”
    “晦明法師且慢!”這惶急的聲音竟是出自東方欲曉之口。他不自覺地往前跨出半步,腳下卻有些不穩,微微顫抖的聲音裏更有勉力遮掩的淩亂。他平日是沉穩從容、有板有眼之人,何時似這般慌難擇言過。“安教主雖是一教之主,可年紀尚輕,論武學上的修為資曆,到底還是小輩……”
    他說這話,是在勸阻晦明和尚與我動手,此刻大殿眾人聽入耳,多以為東方是氣我毀己婚宴,欲親自下場與我動手。可我隻隱約覺著,他該是怕我與晦明和尚比試之下,不敵受傷。就算我下殺手除成元渙一事已傳得武林盡知,他依然當我是青廬之中,那個什麽拳腳功夫都不會的避世女子。
    “那便由大悲掌代為領教晦明法師的精鋼禪杖!”大殿之外忽傳此音,殿內眾人一時皆是詫異,紛紛轉頭往大門外張望。
    我心中一震,覺著這聲音再熟悉不過,難道真的是他?他不是狠心搬離了萬澗峰?如今他還來這裏做什麽?
    那話音甫落,一襲身影已以奇快之速閃到我身前,我瞧清來人,如此身法果然是華虛,回頭正見霍繹帶著曾伯與玉家三兄弟大步進殿。
    崔姑姑見狀,滿目盡是欣慰之情,在我身旁輕聲喜道:“霍都統還是放心不下教主。”
    那郭秉宗呦嗬一聲,高聲道:“今日這喜宴可熱鬧得緊,這金沙教的貴婿可都來嘍!”
    殿首東方欲曉的神色掠過些許不自然,默默退了一小步,回到新郎站的原處。我亦是方才才驚覺,我與霍繹的婚事,竟也如我廢執規使之事一般,是江湖皆知的了。
    霍繹走到場中,與我並肩而列,他沒有看向我,亦沒有同我說話,仿佛他今日來此,是全然與我無關的。不過他的神情如常,還笑著朝郭秉宗還了一禮。
    擱在旁人眼裏,恐怕是瞧不出我二人方在天澗宮中大吵過一場,幾近恩斷義絕。隻是我心裏頭清楚的很,這裏麵的隔閡仍若冰凍三尺,絕非一朝一夕可盡數化解消融。
    既是如此,他今日又為何而來?
    那廂晦明打量著華虛道:“大悲掌?從前在長海莊中見過施主,是老衲眼拙,沒認出施主竟從前威震關外的大悲寺華虛法師。”
    華虛仍是一身襤褸,與晦明和尚寶杖華裟之樣大相徑庭,一眼看上去,確實沒一分樣子像是聲名俱震的武林高人。
    華虛皺眉,搖頭不語,意在自己早已還俗,不再是大悲寺的法師。孟興川見今日震陽觀中生事之人越聚越多,全然沒將他這東道之主放在眼裏,愈發震怒,也不顧斟酌語氣,一言直向霍繹發問:“霍都統今日貴步再臨我震陽觀,莫不是與安教主一路同來罷!”
    “否則呢?”霍繹昂首揚眉,信口道。他這樣倨傲不拘的神情,倒叫我想起初次與他見麵,也是在震陽觀的大殿中,他帶著一份自己並不上心的差事而來,行事浮誇隨意,與方才他那一句反問的神態極為肖似。
    這一思慮,我才恍覺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孟興川脾性剛強,他探清霍繹來意乃是與我一樣,盛怒之下,也不顧霍繹的官家身份,冷聲道:“不管今日來了什麽人,晦明法師都代我震陽派一並送出觀罷!”
    孟興川話說得明白,晦明聽罷,朝華虛道:“施主請亮兵刃!”華虛又是搖頭,意在並不使兵器。習武之人,慣不會在兵刃上推辭托大,從來皆是說一不二,不必從旁相勸。
    晦明便道:“施主既以大悲掌看家立名,那麽與老衲的精鋼禪杖一較高下,想來不算吃虧。”說罷晦明禪杖一挺,直抵華虛身前。
    這一招起手之勢直來直去,毫無遮掩修飾,想必是對自己的內功極為自信,欲以開山破石之力一舉震懾敵人。殿內眾人應俱以為華虛會以躲避之術迎敵,未料華虛卻在原地動也不動,眾人見那寶杖杖頭虎虎生風,就快直中華虛胸腔,皆不禁驚呼出口。
    驚叫未減,隻見華虛雙手忽出,抓住鋼杖杖頭,卻無後招後式,兩手直如黏在那杖頭上一般,晦明幾番發力,那禪杖卻仍是紋絲不動。
    唐慈在我身後道:“這兩家都是高手,也不屑動什麽花花腸子,上來這一杖,直接就拚上了內力修為。初次會麵過招,這一杖下去,兩方也就算是交了底,對方是何等實力,心中大約清楚了。”
    唐慈話音方落,場上晦明與華虛便均同時撤手,晦明禪杖回掄,華虛就地越起,接連三掌往晦明左肩頭劈去。晦明見勢,急收禪杖護住麵門,騰出左手運勁力來抵。這幾杖幾掌,皆似有地動山搖之力,一時之間,滿殿之內皆是掌風與禪杖揮舞所帶起之勁風。不少看客皆麵露凜色,大約心想著幸而不是自己與這樣的高手對決,否則罔論戰勝,一條小命不見得熬得過三招五式。
    我凝神看著場中鬥勢,晦明勁力沉猛,精鋼禪杖的杖法一絲不苟,破綻難尋,連連使起若颶風驟作,起飛沙走石之勢,威力駭人。他晦明不愧為五派領軍之人物,孟興川將這事關五派顏麵的一陣交於他,果然是其身手了得,自有大成。
    再看那華虛雙掌交錯晃動,時而有形,時而又似無形,掌法遠不似對手寶杖杖法一般一氣嗬成。華虛麵色愁苦,似他這運掌之人胸有極苦,又身曆大悲,叫人看了心中竟亦生出悲苦共鳴之感。隻見他掌形倏爾遲緩,倏爾滯鈍,每每以為他要敗下陣來,卻恰恰又是柳暗花明,起死回生之時。
    華虛打頭這一陣,對是否能順利迎回易叔叔至關緊要。他的功夫我在天澗宮中見識過,當時我地月心經雖未練畢,卻也算是大掌其意,可仍是一時奈何他不得,可見其功力之深。隻是現下他對陣的是晦明和尚,二者看似勢均力敵,勝負難分,我心中又不免憂慮起來。
    曾伯似看破我之隱憂,一麵緊盯著場下難解難分的鬥勢,一麵道:“關外大悲寺創寺數百年,武學威名響徹關外跟北派,甚至周邊許多的接壤夷國,都對大悲寺之佛緣武修甚為膜拜。大悲寺雖避世遠建於天山之中,幾乎不通中原,不過若論起淵源,追根究底還是出係禪宗旁支,功理上與昌華派類似,都是穩沉中剛。這大悲掌,看似渾不使力,實則講的是個置之死地而後生、曆盡千悲方釋然的出塵道理,如此也正是那勘破凡塵之人,才能將這套掌法使得通透。”
    我聽罷曾伯之言,果然見華虛掌法變化,氣勢大開,掌掌進襲,幾乎盡貼著對手的麵龐與鼻尖劃過,若不是晦明占著禪杖抵擋的便宜,隻怕便要被渾勁重掌擊中。
    隻見華虛倏地沉力下挫,避過晦明禪杖一個連掃,又使出當日埋伏在門後對付我的那似泥鰍斜滑的一招,兩步繞近了晦明身畔,單掌往上一個馱力,直擊在晦明手握鋼杖之處。
    那鋼杖受巨力往橫裏飛去,直掄過客席間眾人,眾人急忙東側西歪躲避,幸無人為鋼杖擊中。那鋼杖哐地一聲巨響,正正砸中大殿東側一個兩人才環抱得住的擎頂高柱。那高柱應聲劇裂,柱身頓現密麻裂紋,竟連帶著殿頂大梁也跟著抖了一抖。
    待眾人回過神來,見場下華虛已發出堅實一掌,呼呼風起,直衝對手正前身而去。眾人皆瞠目大驚,這一招打下去,非要把晦明釘住在原地不可。就在這一掌快要拍到晦明左肋的一刹,華虛倏爾頓身收掌,斂氣止攻,退回了兩大步,謹自行禮。
    這幾招發生的太快,眾看客們大多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何事,隻見華虛一人忽的退後,兩方竟由此罷鬥。而殿中武藝精深的幾位,包括晦明和尚自己在內,卻是心裏明明白白,這一仗,確是華虛以後續之力而勝了。
    晦明到底是武學高僧,雖輸了比試,卻氣度坦然,對華虛回行一禮,道:“施主慈悲,手下容情,老衲此敗,無話可說。大悲掌法,威震關外,幸得一見,五內佩服。隻是非是我昌華派精鋼禪杖的杖法不精,而是老衲武學疏淺,未盡得精要,才有此敗。”
    華虛麵色虔誠,拾起那落在地上的禪杖,鄭重還於晦明。他雖仍未發一語,可對昌華派及其武功的敬重之意,已全然現於麵上。
    晦明自接過鋼杖,轉身朝孟興川道:“老衲無能,有負震陽派重托,未能送金沙教一眾人等出觀,實在愧疚難當。”
    孟興川目睹方才驚險一戰,自知晦明對陣雖負,卻不可求全責備,忙道:“晦明法師哪裏話,對方忽降世外高手應援,晦明法師為我震陽派全力以赴,力護震陽派之顏麵,我孟興川感激不盡。”晦明自無多言,退到一邊。
    我不覺嗤笑:“孟掌門話裏話外計較指責華虛非我金沙教中人,如此本座不得不親自下場,以我金沙教聖功向五派討教。隻是不知貴五派第一陣輸了,這第二陣要派出哪位高手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