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十七章 紅燭綺夢斷 悲曲複吟彈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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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摘下的鳳冠,將宋妙蘅梳妝仔細的雲髻刮出了幾縷碎發。她原本一頭秀美烏發,有如洛神靈蛇髻之飄逸動人,更似麗華七尺長發之光可鑒物,現下縱然散亂了些許,卻也是更添淒美楚楚之意。
“吉時已過,還拜什麽堂,成什麽親!”宋妙蘅望著地上破敗的鳳冠,從唇間齒縫中咬出這幾字。
慧一師太亦覺自己方才所言不妥,大是懊悔,愛徒新婚大嫁之禮已毀,為師的怎好再在眾人麵前嗬斥於她。群豪聽罷,亦渾然醒覺方才隻顧與金沙教一爭長短,皆忘了這一對候著吉時拜堂成親的新人。
宋妙蘅兩行清淚無聲滑落:“這是我一生一世唯有一次的成親之禮,你們在這禮堂上大打出手,可有一人過問了我的感受?”
殿中眾人皆未料想到會有眼下這樣的難堪局麵,一時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恍然,有人尷尬,亦大有人更加埋怨我,埋怨金沙教。
“宋師妹……”東方欲曉凝眉,眼底浸滿深深的愧意,他想勸解,卻又不知如何能勸解。
“宋師妹莫在長輩跟前失了敬意和禮數。”東方欲曉深看過我一眼,最終隻輕輕說出了這一句。
雖然今日是我上震陽觀,雖然是我攪了他的婚禮,可他還是不願意,不願意把我牽涉進其中。
“宋師妹?”宋妙蘅一步一步逼近東方,“你由始至終都隻願稱我為師妹,可對她呢!你叫她青兒!”宋妙蘅素手一指向我,“可她叫安煙雲,不叫什麽青兒!那個青兒,是她編出來騙你的!”
“宋師妹不要再說了!”東方疾聲製止。然而他再快的打斷,也阻攔不了眾人驚異的目光一時皆相加於我三人身上。
東方一直以來想隱瞞想保護的,終究被宋妙蘅一連串的質問□□裸地刺穿,他此刻所剩的,唯有隱忍與痛苦。
而她宋妙蘅所說的每字每句,何嚐不似一根根荊棘利刺紮在我心裏?當日桑子林中雪封的長河之畔,東方不講因由不作解釋的決絕棄我而去,我所有的情意期望全部被那一場大雪冰凍覆蓋,我心所受之創痛何嚐少過她今時點滴?抬眼再見宋妙蘅神情淒涼幽怨,我心裏竟忽然沒了憐惜之意,平添的唯有幾分舒展與暢快。
原來我心底,到底有亂了這場成親之禮的念頭。霍繹看得不錯,隻是之前的我不肯承認罷了。
殿中五派眾人當日多在長海莊中,這時才從話語中隱約明白過來,我與東方與宋妙蘅之間,原是有這樣一段舊事,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我堂堂一教之主,才會在今天這大喜之日擅闖震陽觀,或許因為這個,殿前那新喜之婦,才會心有不甘而大鬧禮堂。群豪想通這節,大多皆覺小輩兒女情長,竟鬧到如斯地步,實在是太過荒唐失態,隻不過大庭廣眾之下,卻又誰都不好出麵幹預這等私事。
“是她!是她毀了咱們的成親之禮!”宋妙蘅忽地抓起東方的手腕,身上赤金的喜服仿佛她熊熊燃起的怒火,“師兄,你把她殺了!把這群妖魔鬼怪趕出去!”
殿中群豪見宋妙蘅神色大變,戾氣頓生,與平素所見所聞毓秀雙絕的端莊賢淑、蘭心蕙質大相徑庭,一時皆大為驚詫。
而東方站在原地,始終不言,隻是痛苦地搖頭。他似在央求,央求著這件事的到此為止,央求著由他自己承擔這一切。
東方此刻的中立,甚至可以說是對我的偏向,更加尖銳地刺激了已經大反常態的宋妙蘅。她霍地甩開了東方的手,快步衝到沈劍梅身邊,奪過沈劍梅手中之劍,又道:“去取飛溟劍來!”說罷便一臉憎惡地劍指向我,“師兄心軟,不忍斬妖除魔,可你這妖女,我今日定要取你性命!”
東方大步上前,死命攥住宋妙蘅未持劍的一臂,懇聲道:“宋師妹,安教主待易居士離觀後便自然會走。至於婚禮一事,我求你,求你不要追究。一切事責,全都在我,今日之後,你叫我如何向你,向毓秀山莊認錯、賠罪、思過,我都絕不敢違逆一二。隻是眼下之事,就到此為止。”
東方聲聲懇切的勸解之語,落在宋妙蘅的耳朵裏,皆成了一意為我袒護開脫之詞,無疑讓她怨怒愈深。她一把甩開東方,這一下已運起了內勁,緊接刷刷三劍,便向我周身要害刺來。
我身後有人,連忙往前一個翻躍躲過,閃避間已將碧水青天劍抽出劍鞘。我不欲將金沙教與毓秀山莊牽扯進這樁私情恩怨中,便道:“宋妙蘅,刀劍無眼,你既出手了,可要立下這生死由命的狀子。”
宋妙蘅不再由人分說,隻道:“你死我活罷了,與旁人無由!”隻見她挺劍一掃,劍鋒便直至我腹臍間。
我以藏真劍法中一招筆走龍蛇應對,執劍若筆,出勢靈逸飄飛。我斜劍一挑,才將宋妙蘅的攻招隔開,便覺手腕遭對方由劍而導的內力所震,一下酸麻,碧水青天竟劍險些脫手。
兩劍這一相撞,我已覺察宋妙蘅內家修為不算極高,可我方經與孟興川一番烈鬥,隻覺體內真氣空空,卻是一分勁力也難提得起來。
宋妙蘅回身騰起,提劍自半空直往我中身劈下。其實她見我反擊竟不使內力,怎會不明了我此刻內力幾乎全失的狀況?隻不過她平素一溫婉女子,如今竟至不顧旁人之境,直言有殺我之心,如何還會理會是否勝之不武?
劣勢既已遭對手察覺,我也隻好凝神專注思慮對策。我側出一招漫不思意,挽劍上行,看似劍身顫抖無力,劍勢散漫,實則劍至半路,幾番回轉中自有絕妙難料之攻招克敵。宋妙蘅一時為我出其不意的劍招所纏,似難尋破解之法。劍氣交錯中,我餘光瞥見崔姑姑與霍繹愁眉深鎖,大概是為我隱隱擔憂。
再行拆鬥一陣,宋妙蘅劍上招招殺手,皆被我一一格擋避過,殿中眾人見我劍法靈奇,皆忍不住時發驚歎。我亦看得明白,毓秀山莊心玉劍法自成一派,本主修身,於方圓之中不露破綻,而似宋妙蘅這般失心亂攻,反而自失章法,自損劍力。我此時若有五分內力在,早已勝她不知幾個回合了。
宋妙蘅長劍揮舞,一劍橫削向我喉嚨,厲聲道:“安煙雲,休再拖泥帶水糾纏不清,速速納命!”
我舉劍疾回,卻隻感力不從心。我心下大惶,若這藏真劍法前半套還可說是以劍招之飄逸多變見長,勉強可憑招式致勝,行到後半套,卻是實打實的以內力催動龍飛鳳舞之劍招,如無內勁,可說這一整路劍法皆變成了廢招。
我此刻幾近走投無路之境,唯有強運起內力,方有克敵之機,雖自知是兵行大險之招,卻也隻能如此孤注一擲。
我換招為一式著手萬變,正如草聖書法之勁狂無宗,劍尖疾抖,似一劍化雙劍,雙劍變四劍,驟然又似萬劍齊發。宋妙蘅見我攻勢忽起,不免乍驚,忙轉攻為守,舉劍護住周身要穴,可無論如何躲避,卻仍逃出不了我這招著手萬變劍風的籠罩。
眾人見場中攻守兩向驟改,一時俱凝神細看。縱然我看似占盡上風,卻無人知曉我此刻實是因著強運內功而致內息紊亂,自控已經甚難。
隻聞那晦明和尚道:“安教主這路劍法出劍成書,落筆為字,雖無章無法,恣意妄為,卻常有出人意料之威,確實令人稱奇。若非自守法度,不疾不徐,恐是難敵。”
晦明和尚之言,實為點撥宋妙蘅製服我這路藏真劍法而發,隻是她方寸早失,現下亦無心聽得進這相助良言。
我為求速戰速決,此招未歇,一招遍壁縱橫又至。我腰身運力,整個人旋騰飛身而起,一柄劍碧水青天劍掄的渾圓,便似於光壁之上疾書狂草,下筆若顛似狂,劍力仿若遊龍出海,萬馬奔騰,三招連下便卷帶走了宋妙蘅手中的長劍。
不知是否因我提調真氣過猛,一招方畢,我便覺髒腑五內似突遭重創,經脈盡阻,卻有一股不知何來的寒陰戾氣大肆襲卷,渾身登時如墮九尺寒冰,劇痛洶湧難當。
宋妙蘅兵刃已失,我原該以掌拳代利劍,製其穴位,便算是製服於她了。可就在我欲收手的一霎,卻驚覺我的右手右腕,直至整個一條臂膀渾然盡失了知覺,碧水青天劍高開長劃,竟一劍當先,順著一股巨大的慣力,直刺向宋妙蘅中門正身。
迅疾刺去的劍尖之下,宋妙蘅竟不躲不閃,仿佛視死如歸一般,我更是驚駭,她這莫不是在求死?
隻聞身後殿首慧一一聲驚叫:“妙蘅!”無奈震陽殿寬闊,她站得極遠,此時欲施救已是不及。
電光火石之間,一柄銀白利刃伴著一襲赤色忽作天降,以破石之力淩然截斷碧水青天劍的進勢。
真紅喜服加身的東方欲曉手握飛溟劍,聲音篤定而震怒,如此陌生,如此刺心:“你真的要殺人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