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中的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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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時節,陽光刺眼。
陸聘睜開眼睛,一下被窗外照進來的光線晃到,下意識用手遮擋了一下。
“醒了?”一個略微帶著鼻音的甜美聲音,有些抱歉地說道:“昨天忘記關窗簾了。”
陸聘清醒片刻,搓了搓臉,側過來抱著身邊的愛人說道:“幾點了?”
“八點了,要起來嗎?早飯想吃什麽?”愛人順勢鑽進了他懷裏。
兩人赤-裸著身體,陸聘強有力的臂膀肌肉線條明顯,給人極大的安全感。
“鬧鍾怎麽沒響?”他記得九點鍾有個會,八成是來不及了。
愛人笑了起來,挑起眼皮看著他,說道:“今天周六,你的員工也在過周末,沒人上班。”
對啊,是周末,例會在下周一。
最近每天早上一起床,總有種時間和空間的恍惚感,讓他醒來的瞬間不知是何時何地。
他坦言道:“我最近總做夢,而且都是做同樣的夢。”
“夢的什麽還能記得嗎?”愛人好奇地問他。
“夢見我是一個送快遞的,手裏有一個必須要在規定時間送達的快件,但每次都在半途被人截住,然後我就要重新從起點跑一遍。”
“你跑著送快遞?沒開車或者騎車?”愛人一頭霧水,又問道:“誰攔著你?為什麽攔下來就要重新送?那快件是被阻攔你的人搶走了,所以才要從起點再拿一個?”
麵對伴侶的十萬個為什麽,陸聘隻得說道:“我的印象很模糊,隻記得我拿著一個白色盒子要沿著一條路跑下去,到對麵燈塔的地方,可每次途徑一個小山洞的時候都被一個人阻攔,這個人我看不到他的臉,可能現實中不認識,也不是名人或者明星。”
“就一直都做這一個夢?”
“對,重複的情節,每次都終止於阻攔我的人出現,大約持續半個月了。”
愛人很善解人意,軟下聲音說道:“你最近總加班,太累了就容易多夢,這是身體在抗議了。你還記得年初我做的那個油畫展覽策劃,一宿一宿加班過方案,那會兒我就老做要考試的夢,就是精神太緊張了。”
“嗯,最近的融資項目做完就能歇一陣,你別擔心。”陸聘在愛人額頭印下一吻,若有所思地說道:“我隻是覺得很真實……”
“我去做三明治,昨天買了燕麥奶,你嚐嚐燕麥奶咖啡,最近很流行喝這個。”愛人掙開他的擁抱下了床,身體清瘦一絲不掛,還留有一些昨夜的痕跡,拿起了旁邊他的居家t恤套上剛好遮住臀部,說道:“周末好好陪我,不許想工作。”
“我昨晚陪得好不好?”
愛人頓時紅了臉,氣道:“不是說這個,你真討厭!”
說完光著腳出了臥室。
陸聘靠躺在床頭,也許就像愛人說的,他最近太累了,腦子裏才會想些有的沒的。
他是從小地方考上一線城市名牌大學的人,老家十年也就培養出了一個清文大學的高材生,而且專業是人工智能。
碩士畢業之後他沒有搞研究報效祖國,卻去了金融行業,做ai策略分析。導師直白地表達了惋惜之情,他如果留下做科研,說不定真能在高精尖領域占一席之地,但他是個俗人,比起受人尊敬,他隻想賺錢,而且想快速地賺錢。
於是他幫一家私募機構管理華北分公司,簽了兩年對賭合同,結果是他順利成為了這家排名前十的私募機構的合夥人之一,而在年初達成這個目標時,他剛過了三十歲生日。
他的愛人與他同歲,看外表卻稚嫩許多,目前在一家藝術展覽承辦公司做一個小項目主管,兩人從大學畢業後就同居了。
陸聘也起床了,套上了一條家居褲走到浴室,他打開了鏡前燈,摸了摸下巴上硬硬的胡茬,拿起剃須泡沫擠在上麵,又用水洗剃須刀從下頜緣開始刮起,直到清爽幹淨。
他打開水龍頭衝洗剃須刀,看著源源不斷流出的水柱出神,下水塞關閉了,洗手盆儲蓄了半盆混著胡渣的髒水,黑渣子都粘在了瓷盆壁上,等意識到時,他趕緊打開閥門讓水漏了下去,清理了半天。
他的精力一直很集中,但自從開始做夢,就經常心不在焉。
陸聘洗掉手上的胡渣,無奈地拿起玻璃杯裏的電動牙刷,剛準備擠牙膏,卻發現自己那管已經用完了,便隨手扔在了洗手台下的垃圾桶裏。他從旁邊的杯子裏拿了愛人的牙膏,擰蓋子的時候看到了管上印著的圖案,是一個簡筆畫的燈塔和山洞。
他眯起眼睛,看得出神。
這是夢裏的場景,陸聘無數次想通過卻隻能遠遠望著的地方,他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陸聘所長大的城市,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是個城鎮,人煙稀少,交通閉塞。他許久未歸,隻是聽說如今大部分青壯年都去外地打工了,留在本地的隻有一些老幼病殘。
十幾年前這裏曾經產過石墨礦,那時候鎮裏人不知道這是國家戰略資源,任憑鎮長的親信承包了下來,最後賣給了有資質開采的大型企業,發了一筆橫財。
工廠拔地而起,解決了本地勞動力的就業問題,要解決運輸問題,火車鐵軌也搭進了鎮子上。
陸聘高中時期對鎮子的印象隻有兩個鮮明的建築,一是工廠那總是冒著白煙的又粗又高的煙囪,一是通往工廠的路上那座不太長的石磚堆砌的鐵路橋。
橋下是兩條車道,一來一回,白色標示線被磨損得幾乎看不出來,由於鎮上機動車也不多,自行車、三輪車、手推車和拖拉機都是隨意通行。
火車是早晚各一趟,日出進鎮、日落出鎮,搬運開采工具和耗材進來,又輸送著一鐵皮一鐵皮處理過的石墨出去。
陸聘的父母原本務農,自從工廠建起來之後便改行做了工人,父親負責調度,母親負責行政,都不是需要下井的危險活兒。小地方的人結婚早,奶奶也不過六十歲,還能看著家裏這點農業用地,種了不太需要操心的土豆,日子過得算是鎮上中等。
唯一值得驕傲的就是獨子獨孫陸聘,不光身高腿長,長得也精神利落,一點都不像鄉下孩子,就算穿著藍白相間的普通校服,都顯得那麽挺拔。
更難能可貴的是,學習還數一數二,是學校重點培養的學生,連外來支教的誌願者都說他一定能從這城鎮走出去。
作為優等生的陸聘有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那就是他非常非常喜歡班長尹泉。
尹泉的父親就是之前買下礦洞的鎮長的遠房表親,他還有個雙胞胎弟弟叫尹溪,母親因難產去世,父親雖一直有情人卻也沒再婚。因賣礦掙了不少錢,算是鎮子上的首富,至於桌麵底下與村長有無交易就不得而知了。
尹家兄弟的外表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不高,白白的,長得很秀氣,比女生還細皮嫩肉,唯一不太一樣的,哥哥尹泉是直發,而弟弟尹溪有一點自來卷。
鎮上隻有一所學校,從小學到高中是在一起的,陸聘與尹家兄弟同歲,初中與尹溪同班,到了高中就與尹泉分到了一起,尹泉是班長,他是學習委員。
剛升班的時候,班主任還單獨找他談過話,說本來班長是給他的,但尹泉的父親給學校捐了一個有塑膠跑道的操場,於是校長說得給這倆孩子應得的榮譽。
陸聘心裏不在乎這些,他從某次尹泉當紅旗手主持升旗儀式的時候就移不開眼了,那暴露在陽光下瓷白的皮膚,還有長長的睫毛和烏黑的發絲,都牽動著他青春期躁動的情緒。
所以當他得知未來三年要與尹泉同窗時,便再也顧不得什麽班長委員的名頭,隻有那姣好的麵容在眼前不停晃動。
他有時也會納悶,為什麽看到擁有同一張臉的尹溪就毫無感覺,他想大概是初中三年深刻地領略了對方那惡劣的性格。而相比起小惡魔般的弟弟,尹泉簡直是個天使。
初中時陸聘不高,才一米六幾,很瘦,那時尹溪還比他高一點,是班裏的小霸王,下麵有幾個馬仔還不夠,總是命令他幹這幹那,好像拿住了班裏學習最好的主心骨就特別有麵兒。
早上讓他把作業交出來供自己抄,中午讓他去食堂提前排隊占座,晚上還得讓他騎著單車載著自己回家,田裏的牲口還有休息的時間,他卻要二十四小時待命被使喚。
唯一能出麵解圍的便是尹泉,他不會硬碰硬地數落弟弟,卻能在剛好的時間出現,把尹溪叫走,讓他沒空再騷擾陸聘,有時還會留下一個帶有深意的眼神。
陸騁大概理解為“我把他帶走了”和“抱歉”兩層含義。
初三升高一的那個暑假,陸聘長到了183,速度之快導致膝蓋上都出現了生長紋,開學典禮上尹家兄弟代表學生發言的時候,他發現這倆人沒長個,從他身邊路過,整整比他矮了小一頭。
進了新班之後,心想總算甩了尹溪變成跟尹泉同窗了,他幾乎喜形於色。
隻要是打籃球的時候有尹泉在圍觀,他必定拚了命地起跳得分,惹得在對手班級的隊員尹溪單獨盯他,嚴防死守,但身體上的優勢太明顯,尹溪又像生怕輸了麵子一樣太賣力,一腳踩在了他的腳麵上,崴到了腳踝骨。
那次陸聘記得很清楚,那微微卷起的劉海因汗濕貼在了尹溪額頭,他咬著嘴唇很是痛苦,帶著怨氣坐在地上,卻沒像往常一樣使喚陸聘,讓他拉自己起來。
陸聘見尹溪嘴唇都紅了,大粒的汗珠從鬢角滴答到地上,他人高馬大一手托背一手抄起膝窩把人抱了起來,向醫務室走去。
尹泉一路慢跑跟在旁邊,讓他放下尹溪,自己扶著弟弟去找校醫就好,但他愣是沒放下,尹溪倔強地不喊疼的樣子,莫名就戳中了他的哪根筋,他想其實尹溪跟尹泉很像,無論表現出倔強或順從,骨子裏都是需要讓人保護的,可能是因為從小缺乏母愛吧。
校醫摸了摸,說萬幸沒傷到骨頭,但腫成了個大饅頭,傷筋動骨一百天,也需要好好休養。還警告道如果不養好了,日後同樣的部位容易再崴不說,一到陰雨天就會隱隱作痛。
於是尹溪休了個長假,陸聘每天送尹泉回家,隻不過這次是他主動的。
尹家住在工廠附近,從學校到他家要通過那條鐵路橋,再朝著大煙囪的方向走上二十分鍾就到了。
他們在路上談笑風生,有時候聊聊以後想去什麽城市,有時候聊聊目標是哪所大學。跟尹泉聊天很輕鬆,他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很少會發表意見,隻是認真地帶著崇拜地聽陸聘天馬行空地暢所欲言。
陸聘想,就算尹泉不會像他那樣帶著原始衝動地喜歡他,但他一定是尹泉最親密的朋友,這他就知足了。
這卑微的感情終止於高一第二學期的一個傍晚,在他送尹泉回家的路上,在那座長滿了苔蘚雜草的鐵路橋洞裏,尹泉踮起腳尖、閉上雙眸輕吻了他的唇。
霎那間,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眼睛看不到任何事物,隻有唇上的觸感放大了一切感官,讓這個吻的力度和溫度印刻在了腦海裏。
原來他喜歡的人也喜歡著他。
也許是尹泉透露了他們之間互相心儀的關係,此後尹溪對他可以用充滿敵意來形容,甚至比初中三年還要變本加厲。
尹溪竟然會大搖大擺地走進他們教室,借他的卷子抄,也不管他是否願意,連騙帶搶地要走,之後也不還,逼得他還得再寫一份。
“你下次厲害點拒絕他,他從小就欺軟怕硬。”尹泉給他出主意。
陸聘笑著摸他的臉,說道:“就你弟那學習成績,三本都懸,給他看看也好,不然他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想到頭禿也寫不出來。”
尹泉低頭喃喃道:“那我學習也沒你好……”
陸聘歎口氣道:“哪不懂,放了學我晚上到你家去給你輔導。”
尹泉抬起頭,眼裏閃著期待的亮光,問道:“真的?那我晚上給你做飯。”
陸聘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見過最迷人的眼睛。
那晚尹父出去應酬了,他經常不在家,尹泉燉了一鍋陳皮排骨,陸聘吃了整整兩大碗,尹溪卻一反常態地沒有了往日的聒噪,安安靜靜吃了幾口就說回屋學習了。
尹家是個獨門獨院的小二層,樓上三間房,父子三人一人一間,陳設比較簡單,走廊盡頭的博古架上擺著一大塊礦山原石,這是鎮子上挖出來的第一塊礦石。這塊石頭讓尹父發了財,所以保存至今也理所應當。
尹泉拉著陸聘進了屋,事實上那天他們隻寫了兩行字就滾到了床上,夏日的餘溫,青春的躁動,讓兩人有了更親密的關係。
伴隨著雙人床的動靜,尹泉不管不顧地呻-吟,陸聘隻能吻住他安撫著,在他耳邊說著:
“尹溪還在隔壁。”
“別管他。”尹泉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像是再也不想與他分開。
深更半夜他穿好校服拿著書包從尹家出來,尹父依舊未歸家,他卻在院落門口看到了坐在台階上的尹溪。
尹溪在抽煙。
粉紅的嘴唇,煙草的味道,都與這個人格格不入。
“你爸怎麽還沒回家。”陸聘走過去坐在了他身邊。
“今晚不回來了吧,可能在那女的家。”
“那女的?”
“嗯,咱們鎮那麽小,很容易就碰上了,我大概見過三四個女的吧,可能還有我沒見過的。上次在工廠門口抗議汙染的那幫人,他們有個群,裏麵發了很多我爸和女人們的照片,什麽樣的都有。”尹溪無所謂地深吸了一口煙。
“尹泉也知道?”陸聘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
尹溪哼了一聲,遞過去半根煙,陸聘接過來深吸幾口,很快就燒到了過濾嘴。
“誒,就讓你來一口,你怎麽還抽完了。”尹溪抱怨道,伸手搶煙蒂。
陸聘一推他腦袋擋住了騷擾,起身說道:“再抽不長個。”
“那你呢?!”尹溪不服。
陸聘都走了老遠,回頭說道:“我186了。”
話音剛落指尖夾的煙蒂“啪”地一聲響,這炸的威力很小,雖然過濾嘴開了花,手卻沒事兒,頂多是嚇人一跳。
“你在裏麵塞了個砸炮?”陸聘盯著尹溪說道:“你把這點兒聰明放學習上,早就能超過我了。”
砸炮的劑量控製得剛剛好,對於一個無意義的惡作劇來說,水準太過精確了,應該是好好算計了,不是拍腦門做的。其實尹溪腦子很好用,學什麽都快,比尹泉還機靈,但就是不用在正經地方。
尹溪坐在地上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從眼角淌了下來。
陸聘好像隨著那一夜翻雲覆雨長成了男人,他要保護尹泉,也要替尹泉管教尹溪,這都變成了他的責任。
尹泉會問他,為什麽寫作業複習都要拉著尹溪,他總是說:“你弟也是我弟,以後都是一家人,我不能放任他變成盲流。”